「你叫我憑什麼相信，」嬌陽沉默一會兒，然後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現在人死不能復生，自然是你們說什麼便是什麼。」

雖然這麼說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內心就像早有預料般，無比沉定。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難以相信。人都是多面的，就如江湖之中人人傳言我們如何心狠手辣卑鄙無恥，可在我們彼此看來，我們卻是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是戰友。若是外面誰傷了我們自己人，那是哪怕把對方折磨個百八十回都不解恨的。

而你的父親...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是一個兩面三刀、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可他在你面前，依然可以做一個寵女如命的父親。沒有人逼你相信，只是事到如今，我想這個故事，你有必要聽。」

雲棠之看著她側過頭去，不再言語。

「當時你父親還是個無名小卒，因此計有功，聖上也因此深受體會，民間的力量是有多麼大。為了進一步穩固他的權勢，於是在暗中助你父親登上盟主之位。

得到了皇帝的幫助，你父親無異於是平步青雲，後半輩子都可高枕無憂。然後他一步步，走到了當時的位置，娶了嬌妻，生下兩個女孩。一個是你姐姐，而另一個孩子...就是你，生活美滿幸福。可是他那種人，憑什麼。」

雲棠之嘴角扯了扯，眼底冷暗：「明期的童年，就是和異域中任何一個孩子一樣。他本是異域部落王的嫡子，卻遭此劫難，從不到一歲開始便隨著父母顛沛流離，嘗盡人生百苦。甚至...」

他的拳頭捏緊，「當時你父親由於心虛，於是愈發煽動江湖中人對異域人趕盡殺絕，明期是親眼看著自己的父母死在他面前的。他的寒毒，也是被你父親當時的部下所下，若非他父母拚死相互，恐怕他早就死了。那個時候，他還不到八歲，到現在...二十年了啊。」

雲棠之抬起頭，目光悵惘：「可是異域那個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曾經那片帶給我們安居樂業，充滿了溫暖祥和的故土，成了真正的災禍之地，死亡、病苦、傷亡、絕望的陰影一直蔓延在上面，二十多年了...散不去了。

但是他活下來了，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只要他活著，異域總還有一線生機。我們始終都相信，他還能再創造奇跡。」

「所以...那個男人才會把矛頭對準江湖時，第一個對付的就是盟主府，」嬌陽低下頭去，陷入沉思，「所以，他才會把我父親還有姐姐的屍體做成那個樣子。他不是因為病態，而是在為他的父母還有同族報仇，將曾經施加在他們身上的報復回去。

所以...那個男人才那麼喜歡把中原人抓來，然後在高處欣賞他們自相殘殺的模樣。不是因為他心裏扭曲，而是為了時刻警示自己...過去的仇恨，以及人性本惡。所以...」

她才在盛家封鎖的藏書閣裡，翻出那麼多異域才有的東西。原本以為只是巧合，甚至令她對此地充滿了好奇與憧憬。現在想來...

原來她美好的想像是假，充滿殘酷的掠奪才是真。沒有什麼極樂世界，有的只是掠奪與剝削過後的人間地獄。

雲棠之點了點頭，伸手放在一株花上：「所以，正如你那日所說。世人皆道神月教乃魔教，說明期濫殺無辜，可對他而言，對他的遭遇來說，這世上...又安有無辜之人。」

他將花葉摘下來，在指尖撚爛：「嬌陽，你平心而論，做下那些事情，你的父親...難道就不該死嗎？」

嬌陽垂下眼睛，沒有說話。

「就殺了你父親這件事，明期他沒有做錯...或許，他唯一對不起你的一件事，就是騙了你姐姐的感情，又當著你的面，殺了你的姐姐。」

雲棠之頓了一會兒，然後接著道：「其實後來，可能是因為你父親上了年紀，又失了亡妻，兩個女兒漸漸長大，他的心性以與往日不同。當一隻兇險的老虎喪失了鬥心，被磨平了利爪，那他的實力也就會變得大打折扣。

四年前，明期率魔教眾人攻入盟主府的時候，你的父親，早已不是當初記憶中的那個他。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甚至還跪下來，乞求明期，讓明期放他兩個可憐的女兒一條生路。

『輕媛很單純，嬌陽甚至還是個孩子，對當年的事情一無所知，老夫老了，怎麼樣都無所謂，確實愧對了太多人，可...他們是無辜的，求大人放她們一條生路！』當時他把頭一下一下地磕在地上，說的應該就是這句話...」

雲棠之再次陷入回憶裡：「可是在當時，明期卻一下子被激怒了。因為他想起了曾經，他的父母也是這樣卑微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們可是身份尊貴的異域王啊！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甘願去舔這樣一個陰險卑鄙之人的腳底，寧願讓自己的尊嚴被踩在腳下，可是你的父親毫不留情。」

「當時...明期做的，就是一把拽住了你父親的脖子，一劍刺死了他，並且回復『二十年前，你對異域之人趕盡殺絕之時，怎就未曾想過稚子無辜』。於是之後...他又殺了你的姐姐。」

「嬌陽...換做是你，你會留下無故害你全家的敵人的孩子嗎？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一句話，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哪怕不是為了報仇，當時的你們都已經記事，你會讓那兩條生命留下來，時刻威脅自己的安全嗎？更何況因那個男人的一己之私，讓明期飽受寒毒之痛二十年。」

會嗎？...她會嗎？

嬌陽感到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都不用問自己答案，但凡腦子正常一點的人，在那種情況下都絕不會留下任何禍患。更何況既然要報仇，他殺我全家，我滅你全族，在她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自己都要絕後了，還給仇人留下一個後代讓他繁衍香火？別犯蠢了，過分犯蠢，那就叫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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