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唐山大地震，剛剛入伍沒多久的萬富農跟著部隊開進了唐山，那場景萬富農一輩子都忘不了。

災後重建的工作他也參與了，那些劫後餘生的人裡，不記得或者不想記得過去的人不再少數，比起失去手腳甚至失去生命，失去記憶已經是很輕微的傷害了。

不過失憶一般都是小孩子比較多，很多全家都沒了，不想記得這個慘劇，這麼大的還是比較少的，失憶了還這麼能折騰的，萬富農也就見過這麼一個。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還這麼能折騰？」

縣長說，這是一件好事。

那好事就要有好事的樣子，馬上就有人打圓場捧哏，總之氣氛要輕鬆：「就算失憶了，手藝忘不了啊！」

好不容易壓下這件事讓散了會，但萬富農知道這事沒那麼簡單。

老訓練場是人武部的地，平白被人佔了去，換了誰都不會善罷甘休，哪怕現在人武部的職能在逐漸削弱，但是全縣的入伍退役都要人武部經手，人脈不可小覷。

他們剛剛出去的樣子，可不像是服氣了。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縣長，有位叫樂伊的女同志想要拜訪。」

「誰啊？」

秘書表情怪異：「報紙上那個……」

失憶了還是很能折騰的姑娘。

我還沒找你呢你就先找上門來了？

別說政敵了，萬富農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跟他們有勾結！樂伊出現的時間又太過巧合，實在是很容易讓人做文章。

但神奇的是，萬富農很確定自己沒有。

「讓她進來。」

見到樂伊的第一眼，萬富農就覺得她不上相。

這本人比報紙上還好看。

地方偏僻印報紙的機器水平不夠，把粘片應歪了。

樂伊當然是換掉了那一身白骨精COS服，但是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卻硬是被穿出了時尚感。

比起一身古裝的端莊溫婉，現在的她更加強勢的鋒芒畢露。

跟報紙上那個柔弱卻堅毅的傳統女性審美形象相比，現在的她更像是讀書出頭的女幹部，甚至比體制內的更凶，倒像是下海打拚的人。

這手段尤其像。

「萬縣長你好，我是樂伊。」伸手的姿勢都特別商務。

「樂伊同志你好，在關河還習慣嗎？有沒有什麼困難？」萬富農突然的溫柔不是因為她是女性，實際上就算是女職員他也一樣吼

只是因為她年紀小又受了傷，帶著村民求生怎麼都不算錯，就是嘴巴上給了人一些揣測和懷疑的空間，但總不能就這麼吼她吧？

她又不是他手下的公務員。

「不大習慣，但是還是得謝謝政府的照顧。」樂伊打聽過這個縣長的風格，知道比起繞彎子他更喜歡單刀直入，「我要在關河開個工廠。」

萬富農端著茶杯的手猛然顫了一下：「開工廠？招商引資？」

「對，就是工廠！」樂伊很肯定的點頭。

萬富農興奮得要蹦起來，可是看看面前這個幾乎只能稱之為女孩的女人，又狐疑的坐下：「就憑你們？」

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和一群災後連家都沒了的災民？

面對必然出現的質疑，樂伊早就準備好了答案：「萬縣長想必已經看過報道了，那你知道，這兩天我們在省城賣了多少瓶辣醬嗎？知道我們這幾天下了多少訂單嗎？」

「你說說看。」萬富農腦子裏靈光一閃，但是又好像沒能抓住關鍵。

農民進城賣土特產嘛，總歸不過是幾十瓶，對農家來說是一筆很不錯的收入，但是要說是一個工廠？別開玩笑了！

「我們做的第一批兩百瓶辣醬昨天就已經全部售空，今天送到的第二批兩百瓶剛下車就被賣了個精光，有兩位經銷商甚至已經在來關河的路上。萬縣長要不要猜一猜，總共開出了多大的訂單數量？」

萬富農使勁兒往大了猜：「一千瓶？」

「兩萬四千瓶！」說實話，樂伊都沒想到能有這麼大的數字！

只能說，這個年頭的報紙宣傳功能實在是太強大了！不比一些日後的網紅產品小！

這只是一篇報道而已！

組合拳才揮出去第一拳，訂單和銷量就已經瘋了一樣湧過來了！

「而這，只是第一批。」何米的手重重往下一揮，加深語氣調動人的情緒，「有訂單，就能支撐起一家工廠。」

「而這已經一家在省城打出名氣的知名企業。」

艾瑪！

萬富農激靈一下子，就像過了電似的，瞬間全身上下都通透了！

94年，經濟建設先行的大政策下，招商引資就是天！一切工作都要讓路！

萬富農不是沒想過能引進一家有名氣的企業，就業，稅收，資金，技術哪怕有一項呢？

帶動當地的經濟發展，但更清楚自己只能是在夢裏想想而已，關河地方偏僻道路崎嶇，他費盡心思修的路剛通車半個月就被落石堵了，憑什麼能吸引客商？

現在，眼一閉一睜，關河鎮已經冒出來一家知名企業了？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災區跑多了太累，現在是在打瞌睡？

縣長被說愣住了，樂伊就很耐心得等著。

她打聽過這位萬縣長，是個好官，就是口碑不大好。

因為行事兇殘獨斷，說要開路就開路，誰說不都不行，政府部門都在節衣縮食，錢全被他抽走開路，沿路的青壯都被正著，都讓人以為這是古代的徭役！

結果路剛通半個月，暴雨來了。

好不容易鑿開的隧道被落石堵了，沒有盾構機，只能靠肩挑手抗的清理落石的不知道又要弄到猴年馬月去。

進出關河，還不是得回到老路上去？

因此，最近對這位縣長的意見頗大，不然換了平時，誰敢跟他嗆？

但在樂伊看來，這樣一位縣長倒是比四平八穩但求無過的老成幹部更適合合作！

有勇氣，有魄力，真的想為百姓乾點事，或許還有一點野心，但暴雨之後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勢，那條路不通，他就只剩下勞民傷財卻沒有結果可言，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下台？

「萬縣長還年輕，隻當縣長會不會屈才了？」樂伊忽然轉了問題，但她問的讓萬富農覺得這人是在揶揄她。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下台，還想更上一步？」萬富農腦子還在「知名企業」這四個字裏沒轉過彎來，嘴一下子就禿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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