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寒傾顏終於明白了一切，明白了為什麼當時她讓墨玖下罪己詔的時候，那個暴君會那樣的抗拒，寧願被侮辱，也不肯有絲毫妥協，不願意退讓一步。

因為就是他的姐姐和繼父，造成了他悲慘的過去，黑暗的曾經……他又怎麼可能認錯？

而她卻自以為是的認為，哪怕前帝和她父親再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也不是殘忍殺死她們的理由，便逼迫著墨玖朝狠狠傷害、折磨過他的兇手們認罪……

她的行為對墨玖而言，跟他的姐姐和繼父又有什麼區別？

寒傾顏也知道了墨玖為什麼會對乞丐的羞辱那麼恐懼，不是她們身份低微、卑賤，也不是她們太過骯髒，純粹是他在以前就已經遭受過了她們的侮辱……

而她呢？她把暴君的恐懼當成了弱點，以此來威脅他，哪怕她最後沒有真的讓乞丐對他做什麼，但每一次威脅與逼迫，會不會就會讓墨玖不斷回憶起過往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哪怕墨玖恐懼這件事到這種地步，他在對自己『殺姐弒父』的罪行上也死不屈服，寧願直面自己的恐懼……

會不會前帝和她父親對墨玖的所作所為，比她想像之中的還要更加殘忍？也是周王說了這麼多，都沒有全部透露出來的？

寒傾顏睜開了眼睛，怔怔盯著刺穿了自己手掌的匕首，不顧痛苦和二次傷害的，將其緩緩抽了出來。

鮮血染紅了她的整條手臂，身軀的顫抖愈發劇烈，一股又一股冷汗從額頭不斷滲出。

然而即便是這樣，寒傾顏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她像是在用痛苦麻痹或者懲罰自己，亦或許轉移自己的感知，不去感受內心那難以形容的疼痛。

葉如夢有些震驚的看著她，沒有想到寒傾顏對自己會這麼狠。

但寒傾顏的傷勢，甚至是死活都跟她無關，葉如夢道：「怎麼樣？」

她在詢問寒傾顏接不接受她方才的提議。

寒傾顏把手顫抖的放了下去，嘶啞道：「你跟我回宮吧。」

葉如夢心頭一凝，這是接受還是沒有接受？亦或是在皇宮裏設好了埋伏，打算讓她自投羅網？

寒傾顏知道她在想什麼，輕聲道：「他沒有死，活得好好的，但……」

「但是什麼？」葉如夢頓時激動起來。

「但是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寒傾顏再一次閉上眼睛，她以為只要讓自己的身體痛苦，就可以減弱內心裏的疼痛，結果只要一想到墨玖可能永遠醒不過來，她的心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葉如夢聞言愣住了片刻，然後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就揪住了寒傾顏的衣領，眼睛紅的要滴出血來：「陛下為什麼會這樣？！」

蘊含殺意的眼眸就在自己眼前，彷彿下一刻葉如夢就會剋製不住，將她殺死在這裏，但寒傾顏卻沒有一絲反抗與掙扎的想法。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那個暴君為什麼不懼怕死亡，當一個人發現自己堅持許久的一切都是錯誤的之後，信念崩塌之下，又哪裏有活下去的動力？

而這是她的自以為是導致的，也是她自找的，唯有那個暴君是被迫遭受的那些痛苦，然後被絕望與折磨磨滅了活下去的信念……

「我……」寒傾顏張了張唇，「你去看看他就明白了……」

她不敢說出真相，因為擔心葉如夢真的殺了她。

她現在還不能死，那個暴君還沒有醒來，她又怎麼能先他一步離開？

葉如夢看著寒傾顏眼裏的痛苦與黯淡之色，突然明白了什麼，鬆手放開了她，緩緩道：「你……喜歡陛下？」

哪怕寒傾顏知道了墨玖悲慘的過去，最多也應該就是露出一些同情之色，絕不該是這幅痛苦之中蘊含著悔恨的神情。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可以解釋……

寒傾顏沉默片刻，點頭道：「是。」

她承認的如此坦然，葉如夢依舊覺得難以置信，如果她真的喜歡陛下，又怎麼可能那樣傷害他？

「那時候我們都以為是他對你下的令，要殺死王鳳她們，裴風一怒之下更是直接就要殺了他，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只能……」寒傾顏有些難以再說下去，她看上去像是在解釋，又何嘗不是在給自己傷害了墨玖找一個理由？

葉如夢仔細一想，竟然判斷不出這句話是真是假，這麼說寒傾顏拷打陛下，反而是在救他？

她緩緩攥緊雙手，猶豫許久，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哪怕寒傾顏是在騙她，她也必須回宮，無論如何都要見陛下一面。

「嗯。」

二人走出房間一段距離，就有許多道身影從陰影中沖了出來。

她們發現寒傾顏上半身到處都是血，心頭一驚，就要對葉如夢出手。

「住手。」寒傾顏阻止了她們，聲音有氣無力，卻依然蘊含著威嚴，「去把房間裡的屍體帶出來，然後……送去裴將軍的府上。」

裴風看見自己的親信送來周王的屍體，一定會進宮來見她，然後她就會告訴她這一切的真相。

「但國師，您的傷……」

寒傾顏低頭看了一眼，鮮血依舊流淌個不停，她低聲道：「把太醫叫過來，給我包紮一下吧。」

「是！」

寒傾顏和葉如夢兩人回到了寢宮，就有兩名太醫早就等候在那裏，要為她治療傷口。

然而回到了這裏，寒傾顏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先推門而入，一路走到龍榻邊，看著閉著眼眸的男人，這才停下了腳步。

墨玖躺在那裏，靜靜沉睡著，臉色依舊蒼白。

兩名太醫追上來，也不敢讓寒傾顏抬起手，半跪在地上，以這樣的姿勢為她垂著手上藥、包紮。

葯撒入掌骨裡，是真正的痛入骨髓，疼得寒傾顏的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著。

但她覺得這還不夠，還不夠，遠比不上她心中的痛苦，甚至都感覺不到。

她似乎明白這個暴君為什麼不恐懼死亡，也不懼怕痛苦了，因為他遭遇的折磨與虐待太多，人早就已經麻木，自然也就感覺不到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