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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是亡國之君》第五百五十八章 十三萬人的大麻煩
賀章罕見的緊張了起來,他站在早就破敗不堪的城池之下,看了許久。

門前是恭敬等候的脫脫不花、阿噶多爾濟,滿都魯,以及他們三台吉的養父,烏格齊。

他們的身後是一眾的韃靼王,站在風雪之中。

他下了車駕向著人群而去,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這些韃靼人實在是太過於恭敬了一些。

「恭迎大明天使。」烏格齊為首,帶領所有人恭敬的行禮。

「起身吧。」賀章倒是一愣,萬萬沒料想到,他們居然面對使節的時候,行的是三拜五叩的大禮。。

使節奉節,代表的是天子,這些人跪的是天子。

賀章的緊張,是他終於明白了自己肩膀上的責任有多重。

大明和韃靼人來來回回打了將近九十年了,若是再往前算算,至少打了將近三百年的時間。

這種相互之間的征伐,從未斷絕,給兩地的百姓都帶來了兵禍。

被劫掠的大明深受兵禍之苦,韃靼的百姓何嘗不是如此?

「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議。」賀章進城前,先說了一句,然後才開始進城。

脫脫不花左右看了看,趕忙大聲說道:「天使長途跋涉,車馬勞頓,此乃應有之意。」

脫脫不花文縐縐的整了兩句,將賀章迎入城中。

賀章之所以次日再議,不是他狷狂,更不是他沒有準備好,自從上諫的那天起,他就在做準備了。

他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他需要知道更多的關於韃靼人的情報,方便談判之時,能夠有的放矢。

大明有墩台遠侯,夜不收哨,深入虜營探查情報。

馬碩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將一位夜不收帶入了驛站之內,彙集了這段時間關於韃靼人的許多情報。

這些情報,對賀章的出使,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女真人的使者也在大寧衛?」賀章眉頭緊蹙的問道。

馬碩點頭說道:「是的,李滿住、董山二人派出了使者,希望韃靼人可以和女真人聯手,共擊大明。」

「來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因為烏格齊的反對,這件事遲遲沒有推進。」

范廣在京師組建了四勇團營,京師之戰後,按照功勛,范廣應該繼續在京營為將帥,但是范廣最終回了遼東。

自從土木堡之戰後,大明這隻猛虎,虛有其表,成為了塞外諸多部族的印象。

李滿住和董山二人,在京師之戰中,多次越過撫順所的界凡寨,從建州衛到遼東劫掠。

范廣再次回到遼東之後,嚴加防範,多處佈防,多次機動,狠狠的殺了李滿住和董山二人的威風,這建奴,再不敢南下劫掠。

但是他們賊心不死,居然打算聯和韃靼人,共擊大明。

這是一個新情況,但是並沒有出乎陛下的預料之外,河套之戰明明沒有范廣的事兒,但是陛下依舊給范廣陞官加爵,就是因為范廣在遼東鎮守之功。

「建奴的使者能到大寧衛來,想來是韃靼人內部,有想要這麼做的人,這個人是誰?脫脫不花嗎?」賀章敲著桌子,面沉如水的問道。

馬碩搖頭說道:「不是,是濟農阿噶多爾濟。」

「就是京師之戰帶兵入關,在清風店被截殺,在賈家營未戰先退,導致也先進退失據的阿噶多爾濟,是他嗎?」賀章既然要出使,自然做足了功課。

這個阿噶多爾濟,當初聯合也先,徹底架空了脫脫不花,宣府之戰的時候,阿噶多爾濟見大明防守嚴密,居然直接跑了。

讓賀章沒想到的是,脫脫不花居然能容得下這個跟他不一條心的阿噶多爾濟。

「滿都魯,也就是他們的三台吉,傾向於投降大明,他跟那些跪在燕山長城下的那些韃靼人訴求一樣。」馬碩說到了一個現在不過二十歲的年輕人。

滿都魯,脫脫不花的弟弟,韃靼部的三台吉,當年河套之戰的時候,年僅十五歲的滿都魯,曾代表了他大哥脫脫不花,參加了官山議事台大會,拒絕了也先要求共同出兵。

馬碩將一大堆的諜報放在了桌上說道:「在很大程度上,那十三萬韃靼人,跑到北古口大營,就是滿都魯的授意。」

「一來可以阻斷大明進軍的步伐,二來,可以爭取更多的主動權和在韃靼的話語權。」

「這種請求大明冊封,劃分牧區,減少韃靼內耗的風力,都是滿都魯一手操持的。」

「脫脫不花本人,更傾向於維持現狀。」

現在的韃靼部諸台吉,分成了三股勢力。

以阿噶多爾濟為首,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共擊大明;

以滿都魯為首,清繳韃靼諸王,全面歸順大明;

以脫脫不花為首,維持韃靼元裔汗廷的地位,歸順大明,但是不完全歸順。

大明可以冊封他們的可汗,但是韃靼仍歸他們元裔汗廷管理。

脫脫不花這種想法有些不切實際,確切的說,脫脫不花就是個騎牆派,他在二弟三弟之間搖擺不定。

賀章算是初步了解了眼下韃靼人內部的不同傾向。

他有些疑惑的問道:「滿都魯年紀輕輕,能煽動起如此大的風波嗎?」

馬碩挑了幾份諜報重合在一起說道:「滿都魯是個聰明人,他曾經直言不諱和屬下說,若是大明未能王化韃靼,反而是給韃靼一個喘息之機。」

賀章拿起了那幾份諜報,看了許久。

滿都魯走的是陽謀。

大明想要徹底解決邊患,想要徹底收復韃靼人,就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眼下大明勢大,瓦剌已經西進了,韃靼人已經沒有了西進的可能,所以韃靼人唯有全面歸順大明。

若是大明無法消化韃靼這個部族,若到時候,黃金家族的後裔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那大明就是養虎為患。

賀章十分意外,他居然在塞外看到了陽謀的味道。

「此子不可留。」賀章點了點滿都魯的名字說道:「得想辦法殺了他。」

馬碩聽到這裏,頗為無奈的搖頭說道:「殺了他?韃靼內部有些人,比咱們大明人還要恨他。」

「但是殺不了,此人個人勇武不提,滿都魯在草原上本就是勇士的意思。」

「怎麼說呢,就是無從下手,他不給別人下手的機會。」

賀章想了想問道:「比陛下還要謹慎不成?」

大明皇帝在奉天殿監考,所用水食,居然自帶食盒,陛下不給任何人一絲一毫物理消滅他的機會。

馬碩深以為然的想了想說道:「有過之,無不及。」

大明皇帝曾經下過最高指示,禁止暗殺,是因為陛下覺得韃靼王的命,都不如夜不收的命金貴。

夜不收們在草原做事,也不是沒想過殺掉滿都魯。

整個韃靼部扒拉一下,也就這個滿都魯有點水平,殺了滿都魯,韃靼部怕是永無翻身之地。

可是這滿都魯做事太過於謹慎了,明明很勇武,卻過分的謹慎。

賀章斟酌了一番說道:「此事好辦,這個滿都魯今年不滿二十歲對吧,未曾及冠,就應該到四夷館就學,明日和議之時,就先說這一件事。」

「我想無論是脫脫不花還是阿噶多爾濟,都會同意的。」

馬碩獃滯的看著賀章,賀章真的這麼說,韃靼可汗和副汗,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這就是陰險狡詐的讀書人嗎?

殺人不動刀。

怪不得陛下從來不讓他們這些武將們和文臣們正面對壘。

不動手的前提下,這眼睛珠子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的文臣,真的非常陰險。

賀章繼續說道:「即便是滿都魯能夠說服兩位哥哥,把他留下來,他們之間還能像現在這樣維持表面的和睦嗎?」

「他們不肯撕破臉,我只是輕輕的推那麼一下而已。」

賀章手抬起輕輕推了一下,滿是笑意。

至於滿都魯的主張,賀章倒是覺得很不錯,至於日後韃靼人會不會反噬?

得看陛下的年齡。

如果陛下能再活五十年,三代人過去,大明怎麼都可以消化掉韃靼人了。

若是陛下再活三十年,兩代人過去,賀章也有信心,韃靼人翻不起什麼風浪來。

若是只能活十年、二十年,賀章也不太好說,大明能不能將韃靼人徹底王化。

「胡尚書整日裏面聖,天天演示一些文臣的手段,也不知道有沒有教陛下一些養生之道。」賀章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他思慮的事兒,馬碩並不清楚。

馬碩清楚的事兒,賀章卻不知道。

馬碩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何莫名其妙的說到這個,陛下在講武堂禦書房的案前,有一本胡尚書親自批註的預防衛生與簡易方,陛下愛不釋手。」

「你怎麼知道的?」賀章瞪大了眼睛,滿是奇怪的問道。

「我在講武堂進學的時候,常去陛下的禦書房啊。」馬碩理所當然的說道。

賀章愣愣的問道:「常去?」

馬碩滿是回憶的說道:「陛下在講義堂親自授課,所以我們這些門生要有不懂的地方,就可以寫陳條問,陛下一般都會宣見我們,為我們作答。」

賀章臉色數變,一陣青一陣白,一甩袖子站了起來說道:「你們一點都不體恤陛下!陛下日理萬機,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案牘勞神!」

「講武堂講義堂,千餘學員,人人問詢,陛下得忙成什麼樣!沒有一點恭順之心!」

「哼!」

賀章憤憤不平。

講武堂的聚賢閣禦書房,那不是誰都能進的,能夠自由進入的只有六部明公和文淵閣的閣老王文,其他人只有被宣見的份兒。

當然,原兵部尚書陳汝言,就是在陛下南下平叛主動讓賢的那位,也可以自由出入禦書房。

說白了,身上不掛牌子,想進那禦書房,比登天還難。

賀章至今隻去過一次,還是他從四川回到京師,被任命都察院左都禦史之前,陛下找他聊了一炷香的功夫。

他今日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地方,對於天子門生而言,不是個神秘的地方,甚至有功夫四處打量。

「你這人,師長傳業授道解惑,多正常的事兒,你至於嗎?」馬碩並不知道賀章嫉妒什麼。

賀章慢慢坐下,陛下對文臣有偏見,這事從陛下還是郕王監國的時候,就是如此。

這麼些年了,他還以為陛下早就放下了對文人的偏見,可是現在看來,陛下一如既往,對他們文官並不放心。

陛下給了於少保文安侯的爵位,硬生生的把於少保從文官變成了武勛。

賀章坐下之後,也理解陛下為何這般。

其實說到底,還是文官們自己辦得那些事兒,最近京師的張鳳案,就是一個十分鮮活的例子。

金濂薨逝,江淵被降職,張鳳鋃鐺入獄。

賀章離開京師的時候,聽說陛下還問過陳汝言,要不要從文淵閣再至兵部履任兵部尚書。

具體的結果,賀章不是很清楚,但是很明顯,不是陛下不想信任文臣,是他們這幫文臣屬實是有點不爭氣。

也不能怪陛下。

賀章長嘆一聲,繼續和馬碩商談關於明日談判諸事。

「這麼看來,脫脫不花其實隨時有可能倒向阿噶多爾濟,聯合李滿住和董山出兵,共擊大明。」賀章看完了那些諜報,憂心忡忡的說道。

「我也是如此判斷。」馬碩附和的說道。

脫脫不花之所以現在在牆頭上騎著,是因為大明皇帝的釜底抽薪之計,在草原上大量發行銀幣,把草原的血肉抽幹了,否則脫脫不花能這麼老實?

賀章由衷的說道:「陛下的銀幣政策,我看吶,還是繼續推行的好。」

「再推行個十年不算多,二十年不算少,讓他們自己殺死自己。」

賀章這才發現了陛下的手段看似酷烈,卻極有效果。

銀幣法,大大的加劇了韃靼王自上而下對下的朘剝,讓本就脆弱的草原財經事務,徹底崩潰,韃靼人無以為生,能走的只有一條路,逃入大明。

次日的清晨,賀章草草用過早膳之後,就來到了過去的寧王府,現在的韃靼王帳,見到了早就等待著的諸多韃靼王。

賀章簡單的客套了一番之後,笑著說道:「大汗三弟現在還未曾及冠,按照大明禮,他應該到四夷館就學才是。」

「陛下寬仁,想要讓韃靼諸王未及冠子弟,皆前往四夷館就學。」

滿都魯面色驚變,他小心的防備著夜不收可能的刺殺,小心的防範著自己兄弟給他使絆子,這使者,一開口,就是如此殺招。

到了大明,他是死是活,那還不是全看大明皇帝的心意?

脫脫不花猶豫了下問道:「我怎麼沒聽過這種禮法?」

「禮部尚書胡濙胡尚書說的,大汗要跟胡尚書辯一辯禮法之事嗎?」賀章早有準備。

跟胡濙辯論禮法,天下還沒有人是胡濙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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