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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八十一
這座橋,趙國人叫做「趙魏橋」,魏國人叫做「尹水橋」。

橋是趙國的能工巧匠帶領魏國的民夫歷時整整兩年修建而成的。通過這座橋,魏國人拿絲綢錦緞、精美瓷器換來了趙國的皮毛和藥材。也換來了趙國鐵騎的一路東進。就是通過這座橋,趙國的軍隊橫掃大半個魏國,一直殺到了魏國國都高州城下。

再一次踏上這座橋,情勢卻已明顯不同。無論是秋清晨還是王泓玉,心理都有些異樣的陰鬱。

「就送到這裏吧。」秋清晨收住了韁繩,轉頭說道:「等我們過去了之後,你讓人炸掉這座橋。」

王泓玉微微一驚,眼神已經黯淡了下來。秋清晨名義是去「和談」,可是任誰都看得出魏國敢送來李儒藍的人頭,就不僅僅是要求和談這麼簡單了。何況,打著「和談」的旗號,秋清晨名義上便是瑞帝的使臣,能帶在身邊的人數就有了死限制。

雖然只有兩百名隨從,但是……如果真的可以拖住魏軍前進的腳步——哪怕只能暫時地拖一拖也是好的……

王泓玉望著身邊的女兵們昂首挺胸地縱馬而過,甩著鞭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我怕的是萬一你們遇險,跟在後頭的這兩萬騎兵接應不上怎麼辦?再退一步說,萬一魏軍發現你們後面還帶著接應的人……」

秋清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平淡地說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你且放寬心。」

在趙國的歷史上,由武將充任使臣似乎還是破天荒頭一遭。儘管瑞帝解釋說如此安排是因為魏人忌憚秋清晨,而且趙楚暫時還沒有大面積的交鋒,但是聯想起頭天夜裏瑞帝一番含混其詞的勉勵,王泓玉的後背上還是情不自禁地爬上來一層簌簌的寒意。

無法再深入這個話題,王泓玉嘆了口氣,有意無意地岔開了話題:「你不在營裡坐鎮,我……心裏沒底。」

這樣孩子氣的話,聽得秋清晨不禁一笑:「楚烈帝又不是神仙。你好歹是戰場上滾出來的撫遠將軍,別這麼沒志氣。」

王泓玉沒有說話,神色間卻多少有些垂頭喪氣。

秋清晨於是用力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皺起眉頭喝道:「死丫頭,你給我挺住了。你要是被楚少琪給嚇倒了,我們這些人可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了……」說到這裏手一抖,再也說不下去了。

王泓玉的眼圈驀然一紅。

秋清晨收回了自己的手,沉默良久才低聲嘆道:「泓玉,我不甘心。我真的不想死得這麼無聲無息。」嘆息般的話音如同細煙一般消散在了裊裊夜風中。遠遠望一眼視野盡頭模糊在蒙蒙暮色裡的邊州,秋清晨頭也不回地拉緊韁繩縱馬趕了上去。

王泓玉硬生生把淚綳了回去。再抬頭時,秋清晨的身影已經沒入了暮色籠罩的莽莽叢林中。

瀰漫在樹林裡的霧氣詭異地綿稠了起來。幾聲鳥啼掠過頭頂,留下淒厲的尾音久久不散。馬蹄踏上層層落葉,窸窣的聲響彷彿在無形中被放大,變成了無法容忍的動靜。秋清晨豎起一條手臂,潛進的隊伍眨眼之間便停了下來。夜幕籠罩中的樹林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而詭異的夜霧卻越來越濃。

秋清晨忽然覺得這裏的地勢,怎麼看都是一個打埋伏的理想地點……想到這裏的時候,心中已然生出警覺——似有似無的殺氣,正隨著越來越濃的夜霧由四面八方聚攏過來。

秋清晨的手握緊了腰畔的長刀。

一團幽綠的火光驀然間劃破了寂寂沉夜,隻一閃便迅速分散在了周圍幾個特定的方位上。秋清晨警覺地轉頭看時,乾、離、巽、艮幾個方位也都亮起了幽幽火光。

果然……不出所料。秋清晨迅速改變手勢,將隨行的二百名精騎兵分作左右兩隊。便在這時,耳畔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吶喊,黑壓壓兩隊人馬自巽、艮兩門蜂擁而出,以鶴翼之勢飛快地逼近了林地的中心位置。

「虎亂陣。」秋清晨厲聲喝道:「左支隨我破乾門走巽門,麻衣帶右支破艮門走離門。」

話音未落,秋清晨便想起帶在自己身邊的兵士並不是平時使慣了的親兵精騎——那些人瑞帝是不捨得拿來跟自己一起送死的。而今帶在身邊的騎兵還是出發之前瑞帝臨時抽調的各營房裏不當值的閑人。這些人不管武藝如何,素日作戰是否驍勇,在陣法的相互配合上怎麼說都差了默契。待秋清晨殺到近前時,自己的左支已被魏兵沖得七零八落。巽門變作震門,先前所見的虎亂陣竟已變作了亂劍陣。而麻衣的右支更是被魏兵團團圍住,首尾不能兼顧。

如此困境,竟和出發之前預料到的結局一分不偏,一分不差。

秋清晨心中反而靜若古井。不過就是八卦陣法……不過就是尋找生門死門……不過就是在生死之間做個了斷罷了。

怕又如何?

憤懣不平又能如何?

「轉雁行,走震門。」秋清晨摘下背後長弓,三支長箭穩穩地瞄準了擋在震門之前遠遠觀戰的幾名魏軍頭領。

陣中吶喊呼喝聲掩蓋了長箭的銳響。三顆頭顱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人潮之中。三箭之後又是三箭,震門之前的守衛已然大亂。秋清晨策馬當先衝破震門。

這一衝進去,便再不曾出來過。

待麻衣合左右騎兵之力瘋了似的破陣而入,一人一馬已在混戰中被亂刀剁成了一堆碎肉。毛髮鎧甲的碎屑混雜在一起,連拚都拚不出來了。魏軍高挑著一顆披頭散髮的人頭,遠遠退了回去。一浪高過一浪的囂叫聲真真切切喊得是:「速將秋清晨的人頭送呈陛下!陣中餘孽亂箭射死,不留一個活口!」

麻衣從血汙中摸出秋清晨從不離身的寬刀,身體晃了兩晃被後面的人扶住。麻衣哆哆嗦嗦地說道:「馬上突圍!」

亂箭雖密,然而魏軍得了秋清晨人頭已是喜出望外,並沒有乘勝追擊的意思。麻衣帶著殘餘數十名騎手左衝右突,天明之前終於退回到了木伢林外。和匆匆趕來接應的側翼前鋒光耀匯合。

麻衣哆哆嗦嗦地拉住光耀的袖子,剛說了一句:「護送六子回邊州報信,就說我們中了埋伏,接應不及。秋帥……殉職了!」便再也忍耐不住,掩面痛哭。

魏國地氣潮暖,一入冬綿綿陰雨便下個不停。雖然不像北地風雪交加,可是魏武已經習慣了北地的寒冬。反而覺得這裏的冬天格外難耐。無論裹了多厚的皮裘都不覺得暖和。尤其是常州這一帶,數百裡連綿山路,連月不見藍天白日也是常有的事。

搓了搓發僵的手指,魏武轉頭問身邊的人:「這葯裡加了什麼?怎麼聞起來這麼奇怪?」

玉臨風捧著一隻葯盅走在他身邊。他身上隻穿了單衫,襯著一頭白髮,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聽見他的提問,摸了摸鼻子反問他:「嗯?奇怪嗎?」抬眼去看他時,魏武已經收回了目光。瓷白的臉攏在雨傘的陰影裡,線條流麗而冷漠。怎麼看都帶著疏離,彷彿周圍的景色都是他身後的一幕背景。

玉臨風不禁暗想:這孩子不知不覺已經有了幾分讓人輕視不得的威勢了……

說起來,魏武還是他一手帶出趙國的,跟他有半師的情分,相處也算的上親近。不過處的越久,玉臨風就越是覺得他跟自己家的猴子完全不是一個品種。他總是扳著臉,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而玉臨風這個人除非遇到大事,又不怎麼正經的起來,何況人家如今已是堂堂天子的身份,沒輕沒重的玩笑也不能隨便開。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等他提問自己回答,實在答不出地就笑笑了事。

不過,自打西南坡木伢林一戰之後,這個人的臉上倒是多出來幾分活氣,話也比以往要多。這些細小的變化落進玉臨風的眼裏,就不免有些替自己的猴子揪起心來。自己當初推銷愛徒的時候,曾經誇口說他「人傻錢多」。如今的情勢,人還是照樣傻,至於錢多……他一個私逃出宮的落魄王爺,再有錢能和一國之君相提並論麽?

玉臨風搖頭嘆氣的當兒,兩個人一前一後已經走到了行宮內苑的「傲雲別院」。廊簷下的宮人遠遠看到他們進來便已黑壓壓伏了一地。

「醒了麽?」魏武輕聲問道。

守在門邊的管事宮女連忙答道:「回稟陛下,貴客午時醒來了一次,喝過葯又睡了。」

魏武皺著眉頭問玉臨風:「你到底下了多重的手?居然讓她昏睡了這麼久?」

玉臨風撓著自己的下巴,神情有點疑惑:「這丫頭眼鋸得很,一眼就把我認出來了。我怕她喊出我的名字來,所以……」

魏武哼了一聲。

管事的宮女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退到了一邊。

房間裡籠著火盆,門一推開便覺得暖意襲人。越往裏走*光線便越是幽暗。內廳裡,一個人正彎著腰給火盆裡夾炭火。聽見腳步聲抬起頭懶懶地說道:「葯好了?」

魏武轉頭望向了屋角重重簾幕遮擋著的楠木雕花大床上。

也許是聽到了說話的聲音,也許是被走近的腳步聲所驚動,昏睡中的女人倏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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