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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記》六十三
雲鶴殿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天。隨著雲鶴殿和楓露館一起消失在人們視線之外的,還有很多無法再提及的名字。

這是自瑞帝登基以來的頭一樁謀逆大案。病中的瑞帝接二連三的幾道旨意,更是將原本就翻了天似的安京由一鍋沸騰的熱粥變成了一汪冰水。一夜之間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被這潑天大禍牽扯到了自己。

雲鶴殿大火的當天夜裏,瑞帝便下旨鳩殺了閑居安京的老蓉親王和她的長女緹陽郡主。府中幾百口人盡數往會州軍中為奴。同時下的另一道旨意,便是將商家的大當家商東姥東市凌遲處死。商家數十名參與其中的行董腰斬。家產盡數抄沒,全府數千人口往邊洲軍中做苦力。遇赦不赦。

茉莉堂和其餘幾個捲入其中的武館被封,館主腰斬於東市。

與此同時,安京城中有男性參與的武館、義學全部赦令關閉。

朝中原本就為數不多的幾名男性官員也被貶入翰林院修編史書,不得再參與朝事。軍中男兵隨之進行了大規模的削減。裁減下來的男兵一律以軍奴的身份派往會州邊界修築軍防。

男性在趙國的地位再一次被打壓到了最低點。

至於閾庵,那是一個沒有人再提及的名字。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早已死在了瑞帝登基前的那一場大火裡,和他那尚未開花便已經成魔的執念一起埋葬在了帝陵之外的一處偏僻角落。

風雨凋零。

「喬大人和趙大人聯名上書反對關閉武館和義學,被陛下駁回。喬大人轉天就開始留在府裡養病,也不去上朝了……」麻衣說到這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猜她是給氣病了……她的奏章陛下向來是很少駁回的,現在栽了這麼大的跟頭,大概面子上下不來吧。」

秋清晨靠在軟榻上,神情木然地凝望著擺放在靠窗書案上的瓷罐,似聽非聽。

深紅色的瓷器光潤如玉,形狀修長而優美,象一副傲然挺立的身軀,沉默地將自己隱藏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裏。瓶身的紋飾是趙國少見的渦紋圖案。「渦」即為光,而光必自火。這個圖案在古時候也叫做「火似圈」。

相處的機會太少,秋清晨從來沒有問過他是不是喜歡被人叫做「火焰君」。但她還是奢望著這個一生寂寞的男人曾經象火焰那樣熾烈地活過。

麻衣隨著她的視線不安地偷偷瞟了一眼案頭的紅色瓷罐。她只知道這裏面盛放著一個秋清晨十分在意的人——很難想像一個人的生命到了最後,其實只夠濃縮在小小的一隻瓷罐裡。想到這裏的時候,麻衣的心中不覺惻然。看到秋清晨的視線掃了過來,連忙垂下了視線低聲說道:「喬大人這幾天一直在府中養病……」

秋清晨難得地牽起了唇角:「這個你剛才已經說過了。」

麻衣的頭垂得更低了。不但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走神,而且還被她看了出來。這讓她心裏多少有些不自在,連忙拿另外一個話題來掩飾:「雲歌公子還沒有找到……」話一出口,麻衣恨不能扇自己一個耳光,她今天怎麼就專門揀著不痛快的話題來說呢?

秋清晨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畫出一道黯然的煙青。語氣裡也透著疲憊:「不是說有人看到他在城東出現過?」

麻衣搖搖頭:「全城都在戒嚴。如果他真的在城東,目前也很難找。」京畿防衛既然不歸秋清晨來管,那她的親信自然是無權在安京入戶搜人。雲歌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是真要躲起來的話,安京的茫茫人海,找起來談何容易?

秋清晨是回到了秋府之後才知道雲歌走失的消息的。桂姐說頭天傳來她遇害的消息,雲歌還獃獃地聽著,除了臉色蒼白些並沒有什麼異樣。反而是那群孩子狼哭鬼嚎地幾乎把房頂都掀掉了。可是轉天一早,雲歌卻不見了。

說起這個的時候,桂姐懊喪欲死。

秋清晨卻無法責怪任何人。她只是想不明白雲歌為什麼要走。是因為聽到她的死訊,覺得自己非親非故,不方便繼續留在秋府?還是想用她的死訊作為一個句號來終結安京的這段並不如意的生活?

死的死了。走的……也走了。

不是沒有經歷過有人離開,但心底裡還是從未有過的落寞。那個看似脆弱的少年,其實她從來不曾真正了解過。

她再一次現自己從來都不擅長揣測別人的心事。

就好像……她到現在也不能明白在宮裏的時候,封紹為什麼會生那麼大的氣——氣到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天,他還是不肯來見她的程度。

「秋帥,」竹簾外傳來二管家福寶低低的聲音:「有客人求見。」

秋清晨心頭猛然一跳,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請他進來。」

一眼看到竹簾下面露出來的那個大光頭,秋清晨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麼感覺。有再次遇到熟人時淡淡的溫情。更多的……卻還是失望。失望的潮水來得如此洶湧,以至於李光頭望過來的目光中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絲自己不該出現的愧疚。

自從回到了秋府,一直就是他來看望自己。他的主子是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雖然心裏不是滋味,但人家畢竟是好心好意地來探望自己,怎麼也不便太過冷淡。秋清晨的唇角勉勉強強地牽起了一個向上的弧度:「李光,總是麻煩你來看我,辛苦你了。」

李光頭憨厚地笑了笑。

秋清晨靜等著他後面的話。

李光頭在肚子裏暗自醞釀該如何問候一下秋帥的健康情況,剛要開口卻一眼瞥見了端著茶盤目不斜視地走進書房來的福寶。眼神抖了兩抖,出口的話也隨之變成了:「這個……天氣真熱。」

福寶手裏的茶壺歪了歪,一注熱水流到了杯子外面。

秋清晨愣了愣,隨即便點了點頭:「是很熱。」

李光頭一小眼一小眼地瞄著福寶,嘴巴張了幾次都沒有出聲音來。

麻衣很奇怪地看看他,再看看微微蹙起眉頭的秋清晨,很自覺地站了起來:「大帥,我先離開一下。」

秋清晨微微頜,視線再一次落回到了李光頭的身上:「說吧,什麼事?」

李光頭咳嗽了兩聲,黑臉上泛起一層可疑的顏色:「這個……我家少爺也說天氣熱……」

福寶的手一歪,熱水又濺到了外面,下意識地一躲。轉頭望見秋清晨擰在一起的眉頭,連忙低著頭退了出去。

「到底什麼事?」秋清晨的語氣裡已經透出了輕微的不耐。心裏想的是:這人怎麼跟他的主子一個德性?!有事沒事先把人氣個半死。

福寶出去了,李光頭覺得自己的腦筋也清楚了,連忙說:「我家少爺最近很忙。所以打我過來給大帥送些補品……」一邊說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單子,一本正經地念道:「上好雲緞二十匹、金飾兩套、鑲翠石步搖兩支、鑲珍珠步搖兩支、喜米二十壇……」

秋清晨皺著眉毛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在念什麼東西?」

李光頭的臉頓時一紅,很沮喪地在自己腦袋上用力拍了兩下,低下頭去在懷裏又是一通亂摸,窸窸窣窣地抓出了另外一張單子,結結巴巴地念道:「上好人蔘……」

「李光!」秋清晨打斷了他的朗讀:「我問你剛才念的是什麼?」那麼一份單子,怎麼聽都有種下聘禮的意思。居然連喜米都列了上去……那就一定不是封紹的意思了。

李光頭手裏還舉著兩份單子,眼神躲躲閃閃的,連著做了幾次深呼吸還是不敢看她。

秋清晨越地起了疑心。正待追問,卻見竹簾一挑,剛才出去的二管家福寶又走了進來。先偏過頭白了李光頭一眼,才沖自己行了一禮,斯斯艾艾地說:「大帥,這人……是來下聘的。」

「下聘?」秋清晨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她看看福寶,再看看滿頭大汗的李光頭,本來想笑的,不知怎麼心裏卻泛起一絲酸楚——雖然是喜事,但是畢竟又有人要離開她的身邊了。

沉默中,福寶和李光頭不安地對視了一眼。就聽秋清晨的聲音裡淡淡問道:「福寶,是你願意的嗎?」

福寶點了點頭。

「只要是你願意,那我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秋清晨望著她,溫和地笑了:「你去我房裏,把多寶格上面那隻紅木盒子拿來。」

福寶依言進內室取了盒子出來,正要送到秋清晨的面前,卻被她搖手阻止:「這裏面是給你預備成家用的。現在看來……要算是咱們給李光的嫁妝了。」

福寶愣了一下,打開看時,盒子裏放著幾樣飾,旁邊是一疊銀票。這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看著看著,眼圈就紅了。

秋清晨垂下眼眸,笑得有些勉強:「福寶,你是趙國的女子。嫁去了楚國,也許會有些不能適應。不管怎麼說,身邊多帶些銀子總是好的……」

福寶咬著嘴唇,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盒子上。

該走的人終究是要走的……秋清晨的心情止不住地低落。她望向李光頭,原本想溫和囑咐的話,說出口卻不由自主地帶著冷意:「李光,我只希望你能記住福寶是我秋清晨的家人,安京的秋府是她的娘家。」

李光頭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句「千裡之外我一樣可以取你的人頭」,心頭一顫,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秋清晨靠回了軟榻上,懶懶地閉上了眼:「那就……跟他走吧。」

福寶抽抽搭搭地喊:「大帥……」

秋清晨沒有出聲,只是閉著眼擺了擺手。

李光頭拉住她的手,一步一回頭地將她拖出了書房。

隔著竹簾,秋清晨模糊的身影靜靜躺著,了無生氣。

李光頭忽然就有些不忍心,大聲說道:「大帥,我家少爺……」

「走吧。」竹簾後的秋清晨懶懶的打斷了他的話,拖長的尾音宛如嘆息:「走吧。什麼都別再說了。」

眼開一線,秋清晨正好看到李光頭拽著福寶離開的樣子。無聲的笑容還沒有完全展開,就在唇角凝成了一道落寞的印痕。

那個人還是想以前一樣,鬧起脾氣來總是特別得孩子氣。若是在以前,她會第一時間衝去找他解釋吧?可是現在,她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說。不是因為傷勢,也不是因為疲勞。而是五臟六腑都掏光了似的虛空。

畢竟生了那麼多事,每個人都累了。

誰都有權利疲倦的。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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