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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翅》第11章 第11章
殘月當空,天色雖然昏暗,但景色已經依稀可辨,秋風習習,吹在身上,帶來一片清涼。

萬籟俱寂之時,草叢忽然一動,一個渾身染滿鮮血之人正費力爬起來,眼神驚懼而又絕望地望著身後。

那裏雖然空無一人,但他還是忍不住渾身發起抖來。

因為他知道那人正注視著這一切,對方折磨了他半個晚上,似乎非常享受虐殺的快感,但每一次臨到中途又變得忽然歇斯底裡,給他一絲逃跑的可乘之機。

這是他今夜第三次逃跑,他很清楚自己活不過今晚了。

腳步踉蹌地向前走了幾步,又不可控制重新倒在草裡,他逃不掉了,他受的傷太重。

在觀瀾城離開師父偷溜出來後,他就時刻記得曾經答應過老頭的話,不多管閑事,夾著尾巴做人,要活著回山孝敬師父他老人家。

他知道為什麼老頭不願意讓他摻和此事,因為老頭這一輩子性格孤僻,只有他一個徒弟,因此極其護短。

想到此,他忍不住淚流滿面,不知道他死後,師父該怎麼辦?會不會更加孤僻難以相處,會不會死後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

黑衣人從遠處慢慢走過來,只見其身逾八尺有餘,肩寬體厚,臉上戴著一個銀色的面具。

因此更突出了那雙眼睛,紅血絲爬滿眼白,但依然擋不住裏面的陰翳,像是一個吃人的怪物。

他望著不斷接近的怪物,艱難地向後蹭去,身下的草叢沾滿了從他身上流淌下來的血,「為什麼要殺我?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恰好遇到了你,」怪物抽出劍,看來他已經玩膩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打定主意速戰速決。

「木小雀,你慢點,」戚平喘著粗氣追在木小雀身後,深夜從鴻雁城跳牆出來,至今已經趕路兩個多時辰,對方仍沒有要休息的意思,顯然是在朝他表達憤怒。

「我錯了行嗎?」戚平一把抱住木小雀的脖子,腳在地上稍稍用力一踩,輕巧地躍到木小雀的背上,腿緊緊盤在他腰間。

「下來,」木小雀終於減慢速度,見戚平安穩地趴在他背上,絲毫沒有下來的意思,他直接找了棵樹,對著樹榦便靠了上去。

背後傳來一聲吃痛的悶哼,木小雀舒服地靠著人肉墊子,一字一句問道:「你哪錯了?」

「我不該在床上鬧你,最後逼得你起床趕路,」戚平嗅了嗅木小雀扎著馬尾的頭髮,迷醉地趴在對方背上,然後又為自己辯解道:「我不是睡不著嘛!」

「我說了什麼?」木小雀明顯不喜歡他的辯解,看樣子非要把事情捋個是非曲直不可。

「你說睡不著就讓我睜眼到天亮,」戚平滿腔憤懣地嘟囔了一聲,明顯對這話依然耿耿於懷,「你這不是為難人是什麼!」

「我沒說讓你睜眼,」木小雀似乎也覺得睜眼太難為人,而且他說的確實不是睜眼。

「你說睡不著就不睡!」戚平重重哼一聲,「而且,起床趕路也是你自己的決定,我可啥都沒說。」

木小雀眼刀刮過來,戚平頭往他肩膀上一搭,生無可戀地說道:「我就讓你抱抱我,你就把我拽起來趕路,馬也不要了,現在還和我生起氣來,數落起我的不對。」

「是你逼我抱你,」木小雀已經不想與他回憶過往,對方總是能把自己的錯淡化,裝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就妄想把錯推到別人身上,「誰的錯?」

「我,我的錯,」戚平眼裏蘊滿隱忍與退讓,「我不該那麼膽小,看到屍體就嚇得睡不著覺,我應該堅強一點的,做個男子漢。即使沒人抱,沒人疼,也要自己抱緊自己,在深夜中學會獨自舔舐傷口。」

木小雀向後一撚,戚平「嘶」一聲,立刻改口道:「但是無論如何打擾別人睡覺都是不對的!」

「歇夠了麽?」木小雀抬頭瞧瞧天色,殘月掛上枝頭,估計用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我說不夠你要怎麼辦?」戚平把臉埋進對方衣服裡,使勁兒嗅著獨屬於木小雀的味道。

這人雖然無聊又不好相處,他卻特別喜歡,怎麼看都看不夠。

能怎麼辦?木小雀覺得自己這是撿回來一個特別沒臉沒皮的東西,能把別人的嫌棄當飯吃。

而且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給點兒好顏色,就能得寸進尺。

正思索間,一聲「嗚咽」忽然遙遙傳進他的耳裡,木小雀立刻站直身體,手向後扶了一把戚平,將他悄無聲息地放在地上。

兩人對視一眼,指了同一個方向。

戚平眉間凝重,這等黑燈瞎火的荒郊野外,一般不可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

他們遵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則,知道晚上意味著危險,因此很少外出。

那便應該是個會武功的江湖人,只是,一個江湖人能發出這種聲音,必然意味著出現了危險。

「怎麼辦?」戚平做了個口型。

「去看看,」木小雀雖然猶豫,明明他們現在已經成了別人的獵物,多管閑事給自己樹敵顯然不明智,但只是去看看而已。

兩人一路腳踩輕功,即使荒草滿地,上面還鋪了一層稀疏的樹葉,但他們卻走的毫無聲息。

一路跟著微弱的慘呼辨別方向,有時候甚至還要停下來互相確定一番。

終於聲音越來越清晰,兩人來到一處草坡處,木小雀手裏習慣性地捏著兩枚銅錢,趴在上頭俯視下面的情景。

只見下面一站一臥兩個人,站著的那個正舉起手裏的劍,看樣子即將便要落劍而下。

戚平忽然小小地驚呼一聲:「玄岫派,小寶!」

話音剛落,下方的劍已經揮了下去,戚平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沒時間詢問木小雀的決定,急忙從草地上起身,抓著劍便要衝下去,心裏隻覺得哪怕稍稍吸引一下對方的注意力爭取些時間也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就見那劍忽然調轉向身後,叮的一聲,木小雀與戚平幾乎同時從下俯衝。

前者將劍舉向襲擊者,後者撲到小寶身邊,抓起小寶甩在背上,向遠處退了退。

那人看見忽然現身的兩人明顯愣了一下,但馬上回過神來,與木小雀鬥在一起,眼裏閃過一絲興奮。

木小雀的招式依然沒有什麼套路可言,好像所有的動作都是跟隨本能,沒有任何規矩。

任你是一條翱翔九天的龍,那他便是斬逆鱗,抽龍筋的屠龍者。

大開大合之間,不管對方如何撲騰,他總是能對準要害,好像天生就知道對方的弱點在哪。

那人在木小雀的劍下雖然吃力,但眼睛卻越來越亮,甚至透出了一股子的亢奮。

不像生死搏鬥,倒好像看到有出息的年輕後輩時的讚賞。

木小雀越瞧他武功越覺奇怪,這套武功路數明顯是正道雜糅而成,更令人心驚的是,這人好像根本沒有去使自己的本命武功,一直在拿其他門派的武功纏鬥。

雖然木小雀並沒有其他武學傳承,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這人時而用上玄岫派的一兩招,片刻後,似乎又改換成玉泉寺的招式。

有時候把劍使得像鞭子,有時候改刺為劈,用的明顯是刀法中的招式。

他感到甚為驚奇,這人好像旨在試探他,根本沒想過以命相搏。

他想了想對方的武功路子,卻完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而且能將各家武功招式一一化為己用,便足以證明對方的武學造詣。

這等人,各個門派的掌門興許能達到這一點,不是說年輕一輩不行,而是能做到這一步,既需要時間,也需要眼界。

兩人你來我往地交手數十招,始終無法制住對方,木小雀注意到那人眼中的紅血絲正慢慢褪去,但鬥至興頭,他也沒在乎這一細微的變化。

又交了幾招後,忽然,那人藉著他斜刺的力道向後飛快退去,轉眼便到了遠處。

待木小雀反應過來去追時,那人早已變成了遠處的一個小黑點。

戚平在木小雀打架的功夫裡,一直幫小寶包紮傷口。

不知道小寶到底是如何惹了這人,只見他遍體鱗傷,手上的筋脈險些被廢,更是內傷無數,與當初意氣風發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只能靠著自己的那點真氣勉強護住小寶的心脈,現在外傷已經止好血,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只能靠小寶自己。

木小雀走過來搭在小寶的脈上,眉頭越皺越緊,半晌過後,他從懷裏掏出個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塞進小寶的嘴裏,嘆口氣道:「接下來看他自己的命了。」

「那個戴面具的人是誰?是不是魔道的人?」戚平想到客棧裡的那兩具屍體,自然而然想到了魔道尋仇。

他又看向小寶,不知道客棧那兩人是不是他殺的,這些只能等他醒來再問了。

「不像,」木小雀搖搖頭:「亦正亦魔之間,既不像魔道之人,也沒聽過正道有這號人物。但如果不是魔道之人,殺小寶又是為了什麼呢?」

木小雀一定也是想到了那兩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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