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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228 靈前決裂
偌大靈堂內,一付棺槨靜靜停放,左右守靈之人不見族人親眷,唯有身著素白喪服的青年一人跪守於一旁。

這過於冷清的一幕,刺得太子眼底一痛:「望蕭節使……節哀。」

「謝殿下。」跪守在燃著燒料的火盆旁的青年未曾抬眼。

太子帶著幾名隨行的官員,在靈前上了炷香。

蕭牧始終未曾開口說話,堂中唯有燒料在火盆中發出的輕微聲響。

氣氛是別樣的凝滯與沉抑。

直到太子再次開口,目含愧色:「蕭夫人一案,牽扯甚大,當下所得證據雖皆指向伽闕,但吾認為,此中真相或許沒有那麼簡單,因此尚在徹查之中,而無法下定論。我定會……早日給蕭節使一個完整的交待。」

蕭牧將一把紙錢投入火盆之中,跳躍著的火光碟機不散他眼底近乎死寂般的平靜。

「若殿下無法查明此事,蕭某可以自己來查。」

太子聞言立時道:「不,此事出在東宮,本就是我之過失,此事無論如何,我都應、都會徹查清楚,懲治兇手以慰蕭夫人亡靈——」

他看著蕭牧,語氣歉然卻堅定:「還請蕭節使信我。」

幾名隨行官員神色複雜難言。

太子看向棺槨:「若蕭節使不介意,吾想留在此處,與蕭節使共送蕭夫人一程。」

「殿下請便。」蕭牧聲音微啞地道。

太子遂看向幾名官員:「諸位大人可先行回宮。」

幾人應下,行禮後離去。

待出了靈堂,由那一身煞氣的侯府護衛引著出了定北侯府,幾名官員方才變了臉色,一人低聲說道:「那定北侯方才之言是何意?何為若殿下無法查明,他可自己去查?這分明……就是威脅之言!」

「殿下做到這般,已是無可挑剔了……可那伽闕畢竟是突厥使臣,事關邦交戰事,豈是說處置便處置的?」

「定北侯這般態度,未免太過不顧大局……虧得還是鎮邊節使!」

見同僚氣憤不已,另一名官員嘆氣道:「行了行了……莫要站著說話不腰疼了,須知此非尋常事,而是殺母之仇啊。且定北侯家中又只有這一個母親在,再無其他人……如此態度,已是十分克制了。」

「若這般情形下,仍能做到心平氣和,一心隻為大局而慮,又豈堪為人子……若是那般,這定北侯才果真可怕至極,須得百倍千倍防之了。」

聽得這番話,那名氣憤不已的官員,緊緊皺著眉,也搖頭嘆了口氣。

「哎,回去吧。」

「若當真能查明兇手另有其人,便是最好的解法了。」

「……」

幾名官員心情沉重難安,結伴離去。

而幾人離開之後,前來定北侯府弔唁之人就此便不曾間斷過。

宗親權貴,官員諸侯,凡是叫得上名號的,幾乎都過來了。

蕭夫人之死真相尚未完全明朗,此番前來弔唁者,多少有自證清白之意。二來,東宮儲君都已親來弔唁,此中用意再明顯不過,他們自是要跟隨腳步。

隨著天色漸暗下,弔唁之人先後離去,靈堂中重新恢復了寂靜。

太子仍未離開,盤腿坐於蒲團之上,靜靜守著。

此時,他看向對面那道身影。

一整日了,蕭牧幾乎從未開口說過什麼話,隻重複著燒紙錢的動作,彷彿已覺察不到外界一切事物與聲音的存在。

隨著一陣腳步聲隱隱傳近,守在靈堂前的王敬勇走了進來,聲音不似往日那般一板一眼洪亮乾脆:「將軍,永陽長公主和吉家人前來弔唁。」

蕭牧聞言微轉頭。

片刻後,幾人走進靈堂中。

蕭牧一眼便從那一行人當中,看到了那著素色襦裙,幾乎未戴用任何首飾的少女。

她也立時看到了他。

他一身喪白,額間系著雪白喪帶,漆黑眸中泛紅。

短短一日一夜,一切皆已翻天覆地。

他動作遲緩地起身,朝永陽長公主及孟老夫人兩位長輩抬手無聲施禮。

「蕭節使不必再如此多禮了……」孟老夫人放輕了聲音,而後朝太子的方向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衡玉也隨著祖母和兄長一同行禮。

太子自蒲墊上起身抬手:「姑母,孟老夫人——」

永陽長公主微點頭回應。

太子見狀,適時道:「時辰不早了,吾該回宮了。」

而後看向蕭牧:「望蕭節使能夠保重自身……」

「是。」蕭牧微微側首,交待王敬勇:「送太子殿下。」

太子最後看了他一眼,朝福身相送的衡玉等人點頭示意罷,離開了靈堂。

「王將軍留步吧。」出了定北侯府,太子對相送的王敬勇道。

王敬勇遂止步,抬手行禮,並未說話。

太子臨上車駕前,看了一眼永陽長公主府的馬車。

「姑母此番會親自前來弔唁,是吾不曾想到的。」坐上了回宮的馬車,太子思索著道:「姑母與蕭節使之間,從前似乎並無往來……」

一旁的心腹內侍道:「是,長公主殿下這些年來一貫深入簡出,倒甚少會親自出現在哪家府上,無論紅事白事。」

「是因蕭夫人之事不同尋常,及吉娘子之故嗎……」太子自語般道:「還是因為……」

還是因為姑母已然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眼前閃過青年方才那張冷寂蒼白的臉,太子心緒繁重而洶湧。

靈堂內,孟老夫人一行人依次在靈案前上了香。

蕭牧已重新跪坐回了棺木旁。

衡玉朝他走過去,在他身側跟著跪坐下來,正想要開口時,只聽他開口同自己說了第一句話:「你怎麼來了——」

衡玉面色微怔:「我怎能不來?」

靈堂外守著的他的心腹,堂內除了那付棺木之外,便只有永陽長公主與孟老夫人和吉南弦在——

換而言之,並無外人。

「昨日我已讓印海提醒過你。」蕭牧並不抬眼看衡玉,隻聲音低低地道:「你不該過來的。」

「今日前來弔唁者無數,旁人能來,我自然也能來。倘若不來,才顯得異樣。」衡玉的聲音也很輕,抬手拿過一把紙錢,要往他面前的火盆中投去時,卻被他抬手攔下。

她抬頭看向他,竟從他蒼白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疏離之色。

「回去吧,時間久了會遭人疑心。」他的聲音也不復往日溫和。

衡玉嘴角抿直,看著他,問:「蕭景時,你何故如此?」

蕭牧看著她,一時未答。

衡玉又問:「或是說,你這般態度,究竟有何打算?」

她的聲音一直很輕,但任誰都能察覺到二人之間異樣的氣氛,吉南弦提醒著喚了一聲:「阿衡……」

這到底是在蕭夫人靈前——

不過……今日蕭節使的態度,的確有些奇怪。

失母之痛,固然會讓人悲沉,此時外人若是加以計較,反倒刻薄——但,蕭節使這般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似乎並不簡單……

也無怪阿衡會有此問。

蕭牧未回答衡玉,而是站起了身,面向了孟老夫人和吉南弦。

「老夫人,吉大人,蕭某有一事,還須向二位言明。」

衡玉跪坐在棺旁,轉頭靜靜看著他。

只聽他說道:「此前我與貴府吉姑娘所談結盟之事,太過兒戲,自今日起,便作罷了。」

「這……」吉南弦不由愣住:「蕭節使,你……這是為何?」

衡玉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

「殺母之仇,蕭某必報不可,此路已非單單只是艱險而已——」他的聲音低低而沙啞:「真兇未明,如此選擇,已不宜與人同行,不如就此別過。」

吉南弦欲言又止。

他聽懂了。

蕭節使這是……不願牽累他們吉家。

蕭夫人之死,若兇手當真是伽闕,太子殿下是否能下定決心處置,尚是未知……而一旦如此,蕭節使要走的路……

而若兇手另有他人,那便是更加深不可測的對手……

可是蕭節使與阿衡——

這一刻,吉南弦腦中亂鬨哄的。

看著那於平靜中透出近乎孤注一擲之感的青年人,永陽長公主微蹙眉:「景時,我知你此時心中悲痛……蕭夫人之事,我們當一同設法查明解決,你如此這般,又是何苦?」

「殿下好意,景時心領了。」蕭牧靜靜垂下發紅的眼尾,道:「但我已有決定,不願再牽累他人,亦不願再見母親之事重現。」

「這便是你的理由,要將所有人推開的理由?」衡玉看著他,緩緩起身,問:「你要與我作罷的,只是結盟之事嗎?」

蕭牧背對著她,沉默了片刻,道:「此前種種,皆是我一時衝動幼稚之言,冒犯之處,還望吉姑娘見諒。」

「我為何要見諒?」衡玉眼眶微紅地看著他:「結盟之事,是你我二人皆點了頭的,縱是作罷,也不該是由你一人說了算——」

「這……」吉南弦想勸一勸,又不知如何說,一時也是心急如焚心亂如麻。

他這才剛勉強接受了蕭節使要做他妹婿的事實,怎麼一轉眼……這倆人就要散了呢?

一直未說話的孟老夫人給孫兒使了個眼色,出了靈堂。

永陽長公主看了眼那無聲對峙的二人,也跟著孟老夫人出去了。

幾人來到廊下,吉南弦急得嘆氣:「蕭節使他……」

「蕭節使的身世經歷……與常人不同。」孟老夫人嘆息著道:「如今又失至親,這般打擊之下,有此反應,可以理解。」

「這孩子一貫倔,自幼就是個容易鑽牛角尖的。」永陽長公主眼底儘是心疼之色:「蕭夫人之死,怕是要將他心中極不容易重塑的勇氣,悉數給壓碎了。認為自己護不住,再不敢留人在身邊了……」

「若果真就此……那阿衡她……」吉南弦看向靈堂,聽著其內隱隱傳出的說話聲,心中滋味繁雜。

「這條路不會順暢,不是此前便曾料想過的嗎?為何你如今卻要因半路生出了變故,便要出爾反爾,背棄約定?」

衡玉走到蕭牧面前,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無論來日如何,我都不怕。」

「是我怕。」他啞聲道。

衡玉倏地紅了眼角,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他的手:「你不用怕。」

他避開了她的手,後退一步,半垂下視線:「我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生出那般妄念,此前是我唐突了。」

「你唐突什麼了?本就是我先招惹的你——」衡玉聲音發澀:「我明白你此時的心情,也知曉此事對你衝擊甚重,你不必急著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不,我從未如此清醒。」蕭牧總算抬眼看向了她:「也該醒了。」

「蕭景時……」

「昨晚母親之事,多謝你的拚力相救——此恩我記下了,日後若有機會,定會相報。」

聽得此言,衡玉握緊了十指,靜靜看了他片刻後,微轉頭看向那付棺木。

好一會兒,她將那複雜的淚意忍回,重新看向他,聲音涼了下來:「不必你謝,蕭伯母待我如親生女兒一般,這是我與她之間的情分,與你無關。」

蕭牧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而緩慢地道:「盟約作廢,但此前所商之事,我會儘力做到。如今局勢難測,你勿要再涉足其中了。」

「蕭節使此言,是指替我報阿翁之仇嗎?」衡玉定定地看著他,道:「不必了,既要劃清界限,便不必再有這般諸多牽扯。你我本就互不相欠,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會報。」

一陣冷風灌入靈堂內,白綢拂動,燭光搖晃,火盆裡燒著的灰燼被吹颳起,漂浮著落下。

衡玉再無半字,轉身出了靈堂。

看著那道背影消失,蕭牧久久未能收回視線。

「阿衡!」

見妹妹疾步離去,吉南弦趕忙跟上。

孟老夫人與永陽長公主也跟著出了長廊。

最後看一眼靈堂內立著的喪白色身影,永陽長公主長長地嘆了口氣。

……

蕭牧守在靈堂中,寸步未離。

正值子時,靈堂外守著的近隨忽然驚聲道:「將軍!」

「來人,將軍吐血了,快去請嚴軍醫來!」

「……」

短暫的混亂後,蕭牧被扶離了靈堂。

半個時辰之後,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自靈堂後方大開的窗欞處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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