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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112 秘密理應保守
衡玉看著他:「何事?」

「我在一間魚鋪前,看到蕭侯身邊的那位先生在賣魚。」程平說話間看向衚衕深處:「就是這個蘇先生——」

衡玉輕輕「啊」了一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平叔也算是替她找到人了呢。

只是那時她和楊福在裏頭說話,賣魚的便成了蘇先生……

「蕭侯待手下之人,竟如此苛刻?」程平微皺著眉問衡玉。

偌大一個侯府,竟逼得府中幕僚先生去賣魚貼補生活嗎?

且叫賣時那般賣力,竟也無人問津,他看在眼裏,甚至都有些同情了。若非是怕對方尷尬,他多少是要上去買兩條照顧一下生意的。

衡玉沉默了一下。

那倒也不是因為這個……

「這個,許是個人愛好或追求也未可知……」她勉強替蕭牧挽救了一下無辜受損的形象,立時岔開話題:「這些是平叔買的?」

程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提著的花雕酒還有燒鵝。

「我行走菜市街內尋人,若兩手空空,恐顯得異樣,這才隨便買了點。」他看向衡玉,正色道:「這可是因公花銷!」

許是對蘇先生辛苦賣魚的情形尚且陰影頗深,面對這些周身彷彿寫滿了壓榨二字的主家,程平此時十分警惕。

衡玉不假思索:「翠槐,待會兒回去之後,記得給平叔將銀子補上。」

「是,姑娘。」翠槐應下一聲,又有些好笑地對滿臉戒備的程平解釋道:「今日帶出來的銀子都用光了,平叔放心,姑娘不會賴帳的。」

程平面色稍緩,將東西遞給翠槐。

「不必,平叔留下當晚食吧。」衡玉說了一句,便提裙上馬車。

「……我可不是故意買給自己的!」程平解釋道。

他一個老男人不買酒不買肉,還能買什麼?

「明白,當然不是平叔買給自己的,是我孝敬平叔的才對。」衡玉臨進車廂前,回頭朝他笑著說道。

程平聽得臉頰一抽。

孝敬?

孝敬到給他下毒,可真是孝死他了!

回侯府的路上,衡玉坐在馬車內一言不發,閉著眼睛像是在養神,然而細看可見眉眼間俱是思索,而未得片刻放鬆。

程平拎著酒肉跟著她回到客院,見衡玉要往書房去,忽然道:「我有事說——」

衡玉回頭看向他:「那平叔隨我進來吧。」

程平點頭。

「年前我想再去幽州一趟。」

書房的門合上之後,程平說道。

自他賣身,不,中毒以來,幽州已來回跑了數趟,就是為了監視查探那些人的活動跡象。

但此前都是衡玉差使逼迫,此番主動要去,且是頭一次。

見衡玉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程平皺眉解釋道:「雖說營洲城佈防嚴密,但這些人一直守在幽州實在異樣,以防萬一,還是再去探一探為好——我可不想大過年的到時再被你差使出去。」

衡玉露出一絲笑意,點頭:「那就辛苦平叔了,若他們還是沒動靜的話,咱們也可過個安心年了。」

「嗯,我明日就動身。」

畢竟得吃完燒鵝吧。

「好,那平叔早去早去,還有七日是除夕,剛巧能趕得上回來過年。」衡玉笑道:「到時還給您備上燒酒燒鵝。」

程平:「……」

都說了不是特意給他自己買的了!

「走了。」程平綳著臉轉過身去。

身後傳來女孩子認真的聲音:「平叔,一路小心。」

「不用你說。」程平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出了書房。

他走後,直到天黑,衡玉仍未有從書房中出來。

翠槐在旁將墨磨了又磨,眼看著自家姑娘試著畫了一幅又一幅山水景圖,卻每每畫到一半便停筆,時而又凝神冥想,翠槐心中難免困惑。

「姑娘,您到底想畫什麼呀?」見女孩子似暫時放棄了一般將筆丟下,翠槐這才出聲問。

「一幅阿翁畫過的山水畫……」衡玉喃喃著,有些疲憊地低下頭,閉上眼睛拿手掌撐著額頭,心中生出久違的焦急與挫敗之感:「我怎如此笨,竟絲毫也想不起來了……」

今日所得,本該欣喜,畢竟確定了白神醫還活著。

但轉念一想,八年前白神醫雖是活著走的,可這都八年了,會不會……?

在魚鋪時她便提出了這個猜想,當時她和楊福都沉默了。

然而人必然還是要找的。

且必須要儘快……

據嚴軍醫此前所言,蕭牧剩下的時間,至多只有一個月了……

一個月,要去尋人本就十分緊張了,而她當下卻絲毫頭緒都理不出來。

阿翁當年贈予白神醫的那幅畫,是如今唯一的線索和機會!

「姑娘笨?姑娘若還笨的話,那婢子們怕是只能一頭撞死了。」翠槐笑了一聲,柔聲道:「姑娘別急,有些事越急越亂……您都畫了半日了,吃杯熱茶歇一歇,婢子替您揉一揉手腕。您靜下心來,說不準就想起來了呢。」

她將一盞茶遞到衡玉眼前,衡玉抬起臉,接了過來。

此時,門外傳來吉吉的聲音:「姑娘,蕭夫人使人來請您同進晚食——」

「姑娘去吧,人吃飽了才有力氣想事情啊。」翠槐笑著道。

衡玉稍收拾了一番,便去了蕭夫人處。

「有故友使人送了年禮過來,我瞧了瞧有幾壺好酒,便想著讓我們阿衡也來嘗嘗……」蕭夫人滿臉笑意。

衡玉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那空著的位置。

她本想著,蕭牧或也會來——

將她這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裏,蕭夫人眼中笑意更濃幾分:「景時那臭小子,成日說是在忙什麼公務,使人喊了他也沒來……不管他這沒口福的了,今日這好酒,咱們娘倆分了就是!」

一旁的婆子聽得眼皮直跳。

「娘倆」這種詞怎麼都冒出來了!

蕭夫人本人也險些掩口。

糟了,一個上頭,又將心裏話說出來了!

「看來夫人這是真心拿吉姑娘當親女兒看待了呢!」春卷在旁及時說道。

「啊,是……瞧我這張嘴,凈說心裏話……」蕭夫人趕忙接過話,不甚好意思地道:「阿衡,你可別怪伯母太厚臉皮才好。」

「伯母說得哪裏話。」衡玉笑著端起酒杯:「我便借花獻佛,先敬伯母一杯。」

見局面穩住,春卷緩緩鬆了口氣。

好在夫人沒將「娘倆」說成「婆媳倆」,否則她救也不知該如何救了!

衡玉一盞酒入喉,卻是微怔。

這酒她再熟悉不過了……

是永陽長公主府上的浮玉釀。

雖說浮玉釀並非長公主府獨有,但別處所釀,論起醇香卻皆差了一等。尋常人或辨不出太大區別,然她閱酒無數,又吃慣了長公主府的這一壺,幾乎一口便嘗出來了。

所以,蕭伯母方才所說的使人送了年禮來的故友,是長公主殿下嗎?

殿下從未與她提起過和蕭伯母母子二人有舊。

而蕭伯母和侯爺,也從未與她提起過……

衡玉不由又想到了出京前永陽長公主親手系在她身前的那塊玉令——

故交……

當下的定北侯府,看似與長公主府可謂毫無交集。

反而是當年的舒國公與長公主同為她阿翁的學生,二人又有著一同上過戰場出生入死的情誼……

與蕭夫人母子有舊,殿下未說,只能是不便說。

殿下與她之間,自無甚不便。

如此便只剩下一個解釋——要替他人保守秘密。

既是秘密,便理應要被保守的。

衡玉未多問半字,點頭稱讚道「果然好酒」。

此酒醇香綿長,卻不輕易醉人。

衡玉自蕭夫人處離開罷,吹著夜風,眼神反而愈發清明。

她遙遙看了一眼蕭牧居院的方向。

他今日未來,並非是因為公務繁忙吧?

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公務。

她輕呼口氣,道:「翠槐,明早去請嚴軍醫來一趟,替我診看頭痛之疾。」

雖尚無具體方向,但今日所得,總要和嚴軍醫通一通消息才行的。

「姑娘頭痛?那婢子現下去請嚴軍師吧?」翠槐忙道。

「現在還不疼呢。」衡玉煞有其事地道:「只是酒後吹風,最易頭痛了。」

翠槐費解。

頭痛這種事……竟還能預定的嗎?

這廂預定了頭痛的衡玉慢慢走著,蕭夫人那邊則正查看著一折禮單。

「殿下今年送來的東西尤為地多啊。」身邊隻一位貼身嬤嬤在,蕭夫人笑著感嘆道:「怕是因為有阿衡在。」

「是,有七八車呢……」嬤嬤笑道:「殿下一貫仁厚念舊……」

「是啊。」蕭夫人笑意漸收,眼神有些虛遠。

好一會兒,收回神來,忽然道:「景時那小子近來是不是過於體弱了些?怎麼瞧著像是又瘦了,雖說公務壓身,可三天兩頭不是風寒便是頭痛……該不是舊傷複發,不敢同我說吧?」

嬤嬤點頭:「侯爺是清減許多……」

「將殿下此番送來的藥材都拿去嚴軍醫那裏,叫嚴軍醫看看有無可用的,都給他用上!」蕭夫人嘆氣道:「年紀輕輕,身子可不能垮,我還等著早日抱上嬌孫呢……」

嬤嬤笑著應下來。

……

次日,嚴明替衡玉「診看」罷,離去之際,心情喜憂參半。

接下來數日,衡玉幾乎成日都將自己關在書房裏。

而多思總易多夢,夜間入睡時,腦子也總不得清靜。

這一夜,她又做了一個極長的夢。

這夢一反常態,竟極安寧。

夢中是些舊時情形,她與阿翁同遊山川,登山觀日出,赤腳過淺溪,追蜻蜓,捉小魚……

肥嘟嘟的花貓甩著尾巴,阿翁於葡萄藤下作畫……

四下陡然變暗,黑暗中葡萄藤詭異伸展著,她連忙抓住阿翁的衣角,卻覺手指逐漸無力,眼睜睜看著阿翁的衣袍被自己鬆開,而阿翁仍自顧往前走著,似還不知落下了她,她又急又慌地喊出了聲——

「阿翁,等等我!」

衡玉猛地張開眼睛,入目室內已然光亮。

「姑娘!」

吉吉快步走來,她聽到了姑娘那聲喊,姑娘這是又夢見阿翁了——

「吉吉……」

「姑娘,婢子在呢,都是夢……」吉吉來到床邊,放輕聲音說著,拿帕子替衡玉擦著額角汗珠。

衡玉呼吸不勻,眼神變幻著,聲音也有些渙散一般:「快去……」

「姑娘要婢子去做什麼?」

「取紙筆……」衡玉的聲音忽然變得清醒,似同朝陽刺破迷霧:「取紙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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