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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120 八年前,你忘了嗎
蕭牧帶著衡玉快步來到一間廢棄的書房內,轉動一幅舊畫之下隱藏著的機關,便見那老舊的書架微動,發出咯吱聲響。

「進去之後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蕭牧低聲交待道。

「那你呢?」

蕭牧沒回答,視線看向書房外。

那些人已經進了院子。

「我不需要你來替我拖延逃命的時間,印副將擅長隨機應變也不需要你去救,他們的目標是你!」衡玉稍顯強硬地抓住他的胳膊:「一起走——」

蕭牧微微一怔,片刻道,點了頭:「好。」

一名動作迅速的黑衣人已尋到此處,手中長刀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寒光。

蕭牧一手將衡玉護在身後,一手持劍去抵擋。

此處的機關顯然已經陳舊,那書架移開的速度極緩慢,眼見好不容易移開了一道可容一人進去的縫隙,他便立即將衡玉推了進去。

「在那兒!」

很快又有兩名黑衣人趕來,衡玉攥著蕭牧一隻手不松,未曾留給他反悔的機會。

蕭牧閃身避進暗道之內,反握住衡玉的手帶著她跑進了漆黑不見五指的密道。

老舊的書架來不及合上,那三人立即跟上。

約數十步後,來到了一堵石門前,蕭牧於黑暗中輕車熟路地摸索到第二處隱蔽的開關所在,厚重的石門很快往上打開來,隻開到一半之際,二人便彎身而入。

這一次,石門很快落下,將那只差半步之遙的黑衣人險險阻擋在外。

二人往前跑出了一段距離,衡玉來不及鬆氣,便嗅到了漸濃的血腥氣:「你受傷了?」

蕭牧慢了下來,未回答她,隻道:「石門機關雖隱蔽,但他們若在石壁上依次去試,必也阻擋不了太久——前面有兩條路,你我分開走,生機更大些。」

衡玉不置可否,取出了袖中的火摺子,一手摸向他的後背,那裏已被鮮血浸透。

她很快便藉著火光看到了那裏的鮮血淋漓。

再往後看,二人走過之處,隔不遠便有滴滴血跡。

「這就是侯爺所謂的分開走生機更大些嗎?」衡玉看著他,微微抿緊了唇。

他受傷在身,對方循著血跡便知該往哪裏追,所謂生機大些,不過是將生機留給了她一人。

「此事本與你無關,你不該回來以身犯險。」蕭牧看向前方兩條岔路:「聽話,快走——」

「你怎知一定與我無關?」衡玉快步走向其中一條去路,將手掌上染著的血蹭在石壁之上,做出傷重扶石壁而行的假象。

而後不由分說地將蕭牧染血的氅衣脫下,丟在了此時二人腳下的位置。

「刺啦——」

她撕開細綢裙擺,替他緊緊包紮住傷口,又將自己的披風裹在了他身上,抓住他的手往另一條路上跑,邊道:「至少可以拖延半刻鐘血跡不落,我的命交給你了,少說話好好帶路!」

此生她再不想聽到看到任何人為了救她的命而放棄自己的性命——

她去而復返,又不是當他的累贅來了!

火摺子被吹滅之際,蕭牧看到了少女臉上堅毅執拗的神態。

他道:「此處是戰時留下的秘密暗道,一直往前,需走近十裡方可看得到出口——」

黑暗中,衡玉腳下未停:「那咱們就走出去!我可以,侯爺撐得住嗎?」

蕭牧嘴角浮現一絲不合時宜的笑:「放心,撐得住。」

他至少要將她帶離此處才能安心。

起初二人是跑著的,而後慢慢變成走著,卻也始終沒有停下歇息過片刻。

衡玉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在她甚至覺得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穿行的感覺之後,忽然有一絲光亮闖入了視線。

這光亮放在平常不過只是灰暗夜色而已,但相較於密道中的沉暗寂靜,卻彷彿一道極醒目的天光,叫人心生希望——

「侯爺,出口到了!」

蕭牧點頭:「先退後——」

臨近出口處,暗道愈發狹隘,需彎身才能通過,而不知是為了掩飾此暗道所在,還是年久無人踏足,出口處堵滿了乾草等物。

蕭牧先上前提劍將那些草木挑開,帶起的灰塵讓衡玉掩鼻咳嗽起來。

此時反應過來他是在作何之後,她便也立即上前去,彎著身子拿手去扒開通道。

二人很快將出口大致清理乾淨,滿臉滿身灰塵蛛網的衡玉攙著蕭牧走了出來。

離了暗道,逼仄之感頓除,連呼吸都變得暢通了。

衡玉顧不上放鬆,立即又將那些乾草樹枝推回出口,覺得不夠,又在周圍搜尋了些枯葉樹枝,一股腦兒全都塞了進去。

蕭牧已站不甚穩,但看著她的動作,卻未有催促質疑。

區區樹枝幹草,自然阻擋不了什麼,也起不到太多掩飾的作用——若對方當真順著這條暗道跟來了,既都來到了此處,必然是要一探到底的。

但她也不會將時間耗費在此等無用功之上。

見她在袖中摸索了片刻不得,蕭牧上前,單膝跪地支撐著身子,道:「我來即可。」

他取出了衡玉沒找到的火摺子,將那乾草等物點燃。

枯葉極乾燥,輕易便竄出火焰,火勢很快擴大。

衡玉尋來幾根樹枝,將火勢盡量往暗道中引,又添了足夠耐燒的半濕漚葉進去,最後才和蕭牧合力挪來兩塊石頭將入口堵住。

暗道是封閉的,這些火煙竄進暗道裡,不說嗆死悶死個把人,卻也能拖延至少兩刻鐘。

兩刻鐘說長不長,但此處到底是營洲城,這些人短時間內無法得手,那便不可能再留給他們第二次下手的機會了。

不過——

衡玉這才顧得上看向黑黢黢的四周:「此處是山中?咱們出城了?」

既是戰時暗道,多為逃命或偷襲之用,貫穿城內外再常見不過。

「沒錯,是城南的伏青山。」蕭牧道:「往前走大約百步,有一處隱蔽的山洞,可以在那裏等人來尋……」

「好,那咱們過去——」衡玉話音剛落,餘光內就見身側之人倒了下去。

「侯爺!」

衡玉忙蹲身將人扶起,卻見人已沒了意識。

方才在暗道裡,他那句「撐得住」,是為安她的心。

他中毒已久,日日經受毒發折磨,身體本就極度虛弱,更惶恐又受了那樣重的傷,流了那麼多的血——

能帶著她撐到當下,憑得已是常人比不了的意志力。

衡玉費力地將人扶起,一步步艱難地往前挪去。

山風愈烈,吹得她臉頰疼痛發麻,很快又有雨絲如細針般密密刺下。

衡玉抬頭看了眼烏雲湧動著的夜幕。

真如晏錦所言下雨了——

無妨下得更大些吧,最好將身後行跡掩蓋乾淨。

衡玉從未覺得短短百餘步路竟也會如此漫長艱難。

在全身即將濕透之際,她果然找到了蕭牧所說的那處山洞。

洞內黑黢黢地,於黑夜中顯出幾分未知的詭異,衡玉先拿火摺子大致看了看洞中情形,才敢拖著蕭牧進去。

她未敢讓火摺子亮起太久,確定了蕭牧背後的血大致止住了,便很快將火苗吹熄。緊接著於黑暗中摸索出了貼身香囊裡那隻小巧的木瓶,倒出兩粒藥丸塞進了蕭牧口中。

洞外的雨愈發地大了,不時有寒風灌入洞內,冰冷刺骨。

北地嚴寒,又值夜中,淋了雨的外衣衣角甚至很快便結了冰霜,又冷又硬。

她握了握蕭牧的手,竟如冰塊一般。

衡玉將那淋濕的披風墊在他背後,用以阻隔山壁的冷硬,自己則傾身將人抱住。

生死攸關之際,一切俗禮都顧不得去忌諱了。

衡玉自己也冷得牙關發顫,上一次這般冷,還是在花樓裡,餓著肚子於雪地裡被罰跪之時。

那時她覺得自己可真慘啊……

此時卻不覺得自己慘了,隻覺被她抱著的這個人,才是真的慘極了。

「你說撐得住,就一定要撐住,可不要食言……」她聲音低低而顫慄地說道。

這句話蕭牧不知是否聽得到,但衡玉聽著耳邊那還算平穩的心跳,便也漸漸安心稍許。

山洞外雨聲淅瀝,漆黑中所能聽到的只有對方微弱的呼吸與心跳——

恍惚間,衡玉隻覺被拉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一夜,她睡去時,那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少年」,大抵就是這樣默默守著她的。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雨水未休,天光卻終於有了放亮的跡象。

蕭牧睜開眼睛時,便見一張安靜的少女面孔伏在他胸口處,一雙手牢牢抱著他,似要將他整個人都保護起來。

她睡著了,濃密的眼睫靜靜垂著,髮絲凌亂狼狽地垂在臉側,而縱是他醒來這細微的動靜,也很快讓她警惕地驚醒了過來——

衡玉驀地張開眼。

「你醒了!」

她幾乎是立時露出了大感安心的笑意。

蕭牧點頭,聲音虛弱乾啞:「醒了……」

「遲遲不見你轉醒,我當真是要嚇死了……好在有嚴軍醫的救命葯在,定是那葯起了效用!」衡玉初醒來,腦子還有些不大夠用,有些語無倫次地慶幸道。

蕭牧隻順著她的話往下問:「救命葯?」

「就是這個——」衡玉摸起一旁的小木瓶:「自確定了侯爺中毒以來,我便同嚴軍醫討了這個,以備不時之需。昨晚前往裴府赴宴,想著侯爺剛服下那猛葯,怕是用得著,便帶上了。」

衡玉有些費力地扭過酸疼僵硬的身子,也靠在了石壁上,扯出一個笑,道:「我答應了嚴軍醫要替他好好看著你,也算是勉強做到了吧?」

蕭牧也笑了一聲,聲音虛弱遲緩:「你如此賣力,險些將性命都填進去,倒不知嚴明是許了你何等好處酬勞——」

「酬勞啊……那可不是侯爺能想像得到的。」衡玉隨口胡謅間,摸索到手邊的袖箭,隨手拿了起來。

蕭牧下意識地看去,與她閑聊道:「這袖箭倒不常見……」

「不然昨晚怎能連殺兩人呢?」衡玉道:「這是我前不久托蘇先生所製,拿來防身用的,且箭頭上還淬了毒的。」

她說著,扭頭看向蕭牧,笑著道:「下毒這種手段,在你們戰場上,應是落了下乘的。但我覺著既能用來自保,倒也不丟人吧?死了才丟人呢。」

「不丟人。」蕭牧也看著她,眼底含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二人如此含笑互視了片刻,皆是劫後餘生的鬆弛。

衡玉轉而問:「這山洞所在,印副將他們可知曉嗎?我怕那些人追來,便也未敢貿然試著出去求救——」

「印海隻知暗道,不知此處山洞。但順著暗道,遲早能找到這裏的。」蕭牧道:「那些黑衣人此時多半已被收拾乾淨,但為穩妥起見,不妨在此再待上半日。」

衡玉先是點頭,而後遲疑地看向他後背傷口:「侯爺此時覺得如何?」

「昨夜既然沒死,再想死便是難事了——」蕭牧微微動了動,調整了一下坐姿,屈起了一條腿,道:「這點傷不算什麼,放心,我的身體我心中有數。」

衡玉便暫且信了。

旋即,只聽他問:「昨晚為何去而復返?」

「當然是去救侯爺啊。」衡玉雙手抱住僵硬冰冷的膝蓋,玩笑般隨口答道。

蕭牧便道:「那要多謝相救之恩了。」

「不過現下想想,侯爺也未必需要我去救吧?」衡玉將下頜抵在膝蓋上,思索著道:「侯爺這般英勇,身邊之人也可以一當十,縱然一時陷入劣勢,但身處營洲城內,想必很快便能扭轉局面吧?」

「從前或是可以。」蕭牧看著她,像一隻主動示弱的大狗那般說道:「近來到底是不經用了些,那些人又來勢洶洶,稍不走運,昨晚或就要成了刀下亡魂了。」

「所以,我出現的很及時了?」衡玉轉臉看向他,笑著問。

「嗯,尤為及時——」

「我幾斤幾兩,自己有數,想必倒也沒有這般關鍵。」衡玉難得謙虛了一下:「但想來,至少也沒有拖後腿吧?」

「沒有。」蕭牧認真道:「且冷靜果斷,極擅應變。」

聽著這些肯定之言,衡玉長籲了一口氣,卻是道:「是我該多謝侯爺,多謝侯爺讓我『救』了這麼一回——」

蕭牧一時未能聽懂,有些困惑地看著她。

女孩子的鼻尖臉頰都凍得紅彤彤地,然而此時眼圈也有些紅了:「當年阿翁讓我走,讓我別回頭,讓我聽話,我便只能照做……因為我清楚,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是個累贅而已。之後我便一直在想,我何時才可以不再是累贅,遇到危險時,可以留下來一同面對——」

蕭牧沉默著看向她手裏握著的袖箭。

此箭殺傷力極強,是蘇先生之功。

見血封喉,是淬了毒的功勞。

可那般箭無虛發的準頭,卻不可能是湊巧——她是偷偷練過的,且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表面肆無忌憚,像個風流紈絝,暗中卻從未放鬆過警惕。

她甚至,一直未能從八年前的那個夜裏真正走出來。

他知道,此等幼年時經歷的巨大變故所帶來的痛楚,縱然深埋於心,不形於色,卻足以刻入骨髓,甚至終身難以拔除。

尤其她在有過那樣的經歷之後,未曾及時回到家人身邊,反而輾轉流落,幾經變故折磨。再回到家中時,父母又皆已故去——

「那時你不過八九歲而已,已是能常人所不能。」他開口,聲音是自己都未曾聽過的溫和與安撫。

「是,我現在長大了,是阿翁拿命換來了讓我能夠繼續長大的機會。」衡玉眼底的淚意已經壓下:「而昨夜所歷,讓我有機會證明自己不再是拖累了,我也可以是救人者了——」

「你一直都是。」蕭牧的聲音緩慢而有力量:「不止是我,你亦救過許多人,佳鳶娘子,妙娘子,你不單救了她們,更是救贖了她們。以微知著,可見你一直是救人者。」

她沒有任何錯,不該再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乃至內心深處對自己充斥諸多否定怪責。

他再次重複道:「你一直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無論是八年前,還是此時——」

蕭牧從不知自己也會有如此囉嗦的一面。

衡玉聞言看著他,極不容易忍下的淚意,此時悉數上湧,一顆顆豆大的淚珠爭著擠著砸了下來。

而多年來的心結、那些反覆出現在夢中的愧責焦慮無力,隨著這場「傾盆大雨」,好似終於得以釋然了。

蕭牧讀懂了她眼底的釋然,再見她眼淚砸個不停,便有些莫名想笑——怎會有如此大顆卻湍急的眼淚?

再這般哭下去,人該不會要變成一棵被風乾的小白菜吧?

見她這副模樣,他很有些想摸一摸她腦袋的想法,然而手臂卻幾乎抬不起來。

再看她那抱著膝蓋的雙手,已有紅腫凍傷的跡象,他下意識地便問:「……一整夜都未曾生火嗎?」

「夜中生火太過顯眼——」女孩子因落淚而聲音悶啞,眼裏卻有了些笑意:「這還是你教我的啊。」

蕭牧聽得怔住。

他……何時教過她這個?

而若說有的話,那便只能是——

衡玉鬆開抱著雙膝的手,將周圍的枯葉攏成堆,取出火摺子點燃,一邊好似漫不經心地問:「八年前,你忘了嗎?」

------題外話------

啊,晚了幾分鐘,但是是超長的一章啊!

大家晚安(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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