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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修羅場中養崽果然有問題》第32章 第 32 章
鹿苑寺又名金閣寺,方丈北面有一棵足利將軍親自栽種的松樹,它被譽為京都三松之一,在夏季的夜晚中,金閣寺的螢火幽微,顯得這棵樹尤其漆黑,像是什麼怪物的影子。

少年就站在樹下,白色素紋和服,帶著一柄摺扇,長發散在腰間,叫人有一種穿透時光的感覺。

「你來了?」

加茂憲澈回頭朝她笑,往她身後看了一眼「真的是一個人過來的。」

「大人有約,憐怎麼會不來。」

她聲音很輕,側頭去看高高的金閣,面容有些惆悵「弟弟們同我說,大人要和他們一起研究憐與您之間的束縛。」

「是有這回事,但是進展不大。」

加茂憲澈看著她「這些年,五條也研究過的吧?不管多麼強大,束縛面前,人人平等。違抗束縛到底要承受怎樣的後果?從來沒有人有機會留下這樣的記載。」

「我想做第一個。」他說。

少女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沒有做聲,加茂憲澈笑了笑。

「和你無關。」

他走近了一些,帶著她一同觀賞鏡湖池「大不了就是一條無人在意的性命而已,我總歸是快死的人了。

你的弟弟們近日來言語間儘是這樣的慫恿

能夠成為咒術界的第一個,這世間,我也不算白來一趟,是吧?」

她茫然地看過來,在夜色裡,加茂憲澈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從不是羞怯的人,一貫大方自然,在這種時候,安慰勸阻的辭彙更是信手拈來,能夠沉默到現在,想來是真的不安到了極點。

心中反而泛起無限的憐惜,因為她少見的笨拙。

「這時候都不知道說些好聽的話哄哄我,萬一我後悔了怎麼辦?」

她依舊沉默著,好半天才開口,聲音都在發抖「大人……」

「嗯?」他停下腳步,借著幽暗的燈光靠近她,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很久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不再那樣叫我了?」

只是因為那隻松鼠嗎?

那時候,她養了一隻松鼠,禪院直哉不喜歡畜生吸引她的注意力,趁她不備將其放走了。

彼時加茂憲澈也在場,兩個少爺並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對,他沉默著看著松鼠遠去,沒有提醒外頭的鹿野憐一句。

就像被五條悟打碎了茶盞一樣,她回來之後,臉上的笑容稍微停頓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周圍,發現松鼠不在了,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低著頭,拿出茶葉罐子,問他們要不要喝茶。

於是誰也沒有把這件事情當回事,直到很久以後,意識到她不再喊自己的名字,加茂憲澈才從久遠的回憶裡找到了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要他為一隻松鼠道歉,那是絕不可能的,就連這個問題,也是直到今天才願意稍微低頭問出來。

她看著他,真摯而又恭敬地說道「憐小時候不懂事,後來才發覺那樣的語氣實在是太過僭越,叫旁人聽見,也有損您的威嚴。」

「是嗎。」加茂憲澈也不確定自己的猜測,畢竟那時候她沒有表現出不滿,態度的變換又是緩慢而又自然地發生,叫人找不到任何緣由。

但是他這一生,對她做過的錯事僅那一件。

「近日來我總是做夢,夢見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夏天,他們頭一次夜間出遊,女孩眼裡滿是好奇,提著和服的裙擺,因為看不清腳下的路,差點被石子絆倒,驚慌地想牽他的手。

那時候,他只是因為情緒不穩定,需要她這個葯在身邊而已,他不僅覺得她麻煩,甚至還覺得礙眼。

於是他迅速側身躲過,冷眼看著她「你自己走。」

她慢吞吞跟在後頭,後來果真摔跤了,女孩看著他,在燈籠朦朧的橙黃色光芒下,她像是誤入人間的一隻鹿,被人撞倒了,於是茫然地坐在地上,並不怨恨,也不生氣,只是平靜地坐在那裡。

「跟上來。」他說。

「我的腳很疼。」她屈起膝蓋,聲音柔軟而又溫和,帶著一點點依賴「悟說了,如果疼的話就在原地等他。」

「哦?」時年七八歲的男孩總是有著自己也意識不到的自尊心,他咳嗽幾聲,帶著輕蔑的笑。

「你現在在我這裡。」

他走過去「他不會來。」

於是她看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朝他笑,就像他曾經看見的,她給五條悟的笑容一般無二

「那你來牽我好不好呀?」

男孩沉默了一會,朝她伸出手。

那是他第一次和人接觸,也是頭一次知道,人的體溫原來可以這麼暖。

即使是在夏天,他也非常需要這一份暖意,牽住了就不想放開,於是兩個孩子依偎在金閣寺的松樹底下,直到天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樣的笑容變成了五條悟的獨屬。

「你說,那個火燒金閣寺的僧人在想什麼?」

加茂憲澈抬頭看著高高的舍利殿「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十分憎惡那個僧人,我恨他叫我看不見原本的模樣。但那之後每來一次,我就能多理解他一分。」

「隔著雲端的美麗太過遙遠,扭曲而又漆黑的我,站在這樣純白的寺內,自慚形穢、因愛生恨,所以乾脆把它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東西——骯髒的、殘敗的、不堪的汙穢之物。」

她沉默地聽著,加茂憲澈握著摺扇,輕輕笑「老實說,今天約你過來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帶了其他人,如果你不信任我,那麼就燒掉吧,把這裡化作灰燼。」

「但即使是你一個人過來……」

他低下頭,二人的臉頰幾乎要撞在一處,在內心的海浪要翻湧而出的時候,她稍微抬起腦袋看他,嘴唇擦過他的下巴。

柔軟的、叫人恍惚的觸感傳來。

「若是連您也不可信任了。」她扯住他的袖子,語氣失落而又惶恐「那天底下,憐還有可信之人嗎?」

少年劇烈地咳嗽起來,拿出手帕抵著唇,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因為難受而發出來的氣音「是……我總是不忍心,不忍心叫你這樣可憐。」

他朝她伸出手,面頰帶著一些緋色「不遠處有一個靶場,我牽著你走。」

金閣寺慢慢被甩在後頭,化作細小而又漆黑的影,少年牽著她來到靶場,往她手裡塞了一張弓。

手搭上來,他的體溫很涼,像是冰一樣的溫度。

「禪院第一次用弓欺負你,我就想這樣教你了。」

他帶著她用力,緩緩把弓張開,聲音就在她的頭頂「如果有下一世,我想做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住在普通的町屋裡,夏天可以吃冰,冬天可以玩雪,時常可以見你。」

弓被射出去,不知道打到了哪裡,她抬頭看他,少年看著漆黑的遠方,神色難辨。

「你說,弓飛出去的那一剎那,它在想什麼?」

「今天的月亮好美啊。」加茂憲澈用弓勒住她的脖頸,聲音在發顫「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

她神色平靜,抬頭看他,給他一個沉默而又柔軟的笑容。

即使空氣漸漸變得稀薄,頸間滲出血液,她的神色依舊輕盈,像是那天在樹下和他一同睡去之前那樣看著他「大人若是不肯歸去,憐自當奉陪。」

不久後,少年臉色變得蒼白,身影也變得搖搖欲墜,他鬆開鉗製她的手,執拗地站在原地,搖晃著不肯倒下。

葯世代侍奉禦三家的家主,而他們要庇佑她,這是刻在骨血中的束縛,他先違背了束縛,所以是由他來承受責罰。

「剛剛說的,是你的真心話。」

他眼角流下血液,抬指撫上她的脖頸「還是明知道我不會殺你,你可憐我,才說這樣的話來哄我?」

她像是痛極了,站不穩,於是跪坐在地上,少年看了她一會,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樣子,蹲在地上,往她懷裡鑽。

就像禪院和五條一樣,他也想知道被她擁抱的滋味。

「今天的月亮、好美。」

他抬起頭,問她「我好痛,你痛不痛?」

沒有回應,於是他又等了一會,忍不住聲音顫抖起來「你會哭嗎?」

以前肯定的答案,現在變得模糊不清了,她會哭嗎?自己這樣為她死去,她的心,會不會為他落下一滴淚?

手掌濕噠噠的,黏糊糊的,是人類的眼淚。

加茂憲澈笑了笑,抬頭看,卻看見她平靜的神色。

在夜色之中,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平靜顯得那樣冷漠,那麼遠。

原來這些眼淚是他的。

他死死盯著她的臉,想從上面找到一絲想要看見的觸動。

可是沒有,以往讓他心動的、讓他著迷的、叫他在夜間回味、不肯忘懷的一切,她到死都不肯再給他。

或許只是因為那一隻被放走的松鼠,一隻松鼠而已。

「哈!」

少年忍不住大笑出來。

「我這一生……」

她像是被他嚇到了,肩膀顫了顫,低頭看他,眼中終於出現了一些波瀾。

他看著這樣的她,心中竟然一點怨恨也沒有,只是愛,純粹的憐愛……

他的心上人,本該有華貴的禮裙,這些她應得的一切,上面不該長著虱蟲。

他輕輕扣住她的後腦,像以往千千萬萬次幻想的那般,用儘力氣吻上去。

她沒有躲,也沒有回應,只是用憐憫而又柔軟的眼神看著他,眼神不解,漠然中帶著純粹的困惑。

這一刻,女孩就像是自己的弟弟,在被縱容的時候,他並不感動,也不欣喜,只是困惑,問她「為什麼。」

現在,她也問眼前這個人「為什麼?」

她沒有得到回應,懷裡的人已經漸漸沒了呼吸。

他的吻就像蜻蜓點水,少年如同觸及火焰的飛蛾,在剎那之間化作了光點般的灰燼。

少女輕輕蹙眉,用袖子幫他擦乾淨臉上的血和淚,動作輕柔而又細緻,就好像懷中死去的是她珍視的戀人。

過了一會,她側頭看,天上的月亮依舊皎潔、高遠、不染纖塵。

腳步聲響起來,不急不緩,很輕,帶著輕鬆和愜意的意味。

「不許抱他了。」

小豆丁走向她,把身上的繃帶解下來,纏在她的頸間。

「抱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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