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緩緩閉上眼睛。

猩紅像是落在清水裡的墨滴，不斷的暈染、擴散、蔓延。

濃墨如雲霧的黑髮，凌亂不堪地在血色裡鋪開。

白色裙擺像是死掉的蝴蝶，無力垂下雙翼。

紅的刺眼，黑的沉鬱，白的森冷。

純粹到極致的顏色交錯，竟然詭異地生出毛骨悚然的淒美。

死亡是從她骨頭血肉裡開出來的花，荼蘼艷麗，動人心魄。

濃烈的畫面遠比一切震撼眼球，讓她好似化作雪地裡的妖鬼，震懾得凡人不敢靠近。

沈清和卻不懂畏懼二字，連滾帶爬，無比狼狽地爬到她身邊，顫抖地想要抱起她，那雙手卻怎麼都使不上力。

「明珠……明珠……明珠……」

他帶著哭腔不斷呼喚著這個名字，任誰都能感覺到他靈魂散發的濃烈絕望。

扮演下人的群演們驚慌失措地擁上來，試圖將他扶起，卻遭用力推開。

「滾開！」

他抱著她，哭得撕心裂肺。

「明珠！別離開我……」

片場外，不知道多少人被兩人所展現出的情緒所震撼，竟都偷偷抹起淚來。

怎麼能演得這麼好？不，不能說是演。

無論是明黛瀕臨死亡的痛苦，還是沈清和失去所愛的絕望，兩人的表現看不出任何演技的痕跡，好似明珠郡主與七皇子兩個人物已經植入他們的靈魂。

剎那間，先前關於沈清和因戲生情的猜測都煙消雲散了，明黛的實力擊潰了他們所有的懷疑和猜想。

他們在背後竊竊私語——

「難怪沈清和演得這麼好，只有遇上好的對手，才能碰撞出最精彩的火花啊！看明黛這表現，絕對的前途無量！」

「這真的是明黛的第一部戲嗎？怎麼能演得這麼好，嗚嗚嗚，為什麼她吐血的時候我渾身都跟著在痛啊，太痛了！網上那些人怎麼能罵她！黑子沒有心！」

「我能說感覺明黛比那兩位女演員演得好嗎？我的天，怎麼能演出這樣真實的死亡感！」

「這就是好演員的魅力啊。」

「……」

為什麼能將死亡演得這麼真實？

大概是因為，這是真實經歷過的。

明黛身體的肌肉因恐懼而隱隱痙攣。

大冬天，又薄衣躺在雪地裡，明黛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後背反而不斷滲出冷汗。

儘管她已經聽到高導喊的「卡」，仍然遲遲無法從負面情緒裡抽離，整個人都跟脫力似的，虛弱無比。

不止是她，沈清和也沒能第一時間鬆手，反而死死摟著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抓著她不離去。

黃圓圓和易力先後跑過來。

「黛黛你怎麼樣？」

「沈哥你怎麼樣？」

兩人飛快看了對方一眼，又各自錯開，繼續關心著自家藝人。

不過現在這場戲都拍完了，按理來說兩個人應該分開了，怎麼還抱著不撒手？

黃圓圓觀察兩眼，確定是沈清和不肯鬆手，反倒是她家黛黛，已經試著掙扎了好幾次，看看那額頭上的汗水，她瞧著都心疼！

「沈老師……沈老師！」黃圓圓擠出虛假的笑，「放手吧，戲已經拍完了。」

沉浸在巨大悲傷裡的沈清和，對此充耳不聞，反而把明黛箍得愈緊。

易力聽出了一點嫌棄的意味，立刻出聲為自家沈哥辯解：

「我們沈哥難受著呢，要緩會兒！」

黃圓圓扯起笑：「我們黛黛也不舒服啊，喏，都是血漿黏在身上，要趕快收拾，不能耽擱。」

兩人隱隱有針鋒相對之勢。

同時，這邊遲遲沒能齣戲的兩人，也被高導等人注意到。

高義特意走過來：「怎麼了？」

黃圓圓和易力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過高義畢竟經驗豐富，多看了兩眼，也就明白了。

「這是還沒齣戲呢。」

說著在沈清和身邊蹲下，拍拍他肩膀，

「清和，醒醒，戲拍完了。」

「滾開。」

沈清和聲音沉而沙啞，雖說沒哭了，但這情況看著比哭還要糟糕。

悲傷如陰影籠罩在他身上，汲取他的靈魂作養分，讓他整個人都失了魂。

甚至於對一向敬重的高導說出了不禮貌的話，讓旁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高義神情看著倒沒什麼，往沈清和懷裡的明黛看了眼。

沒想到明黛情況也不好，汗水從額頭鼻尖滲出，打濕了她的頭髮，眉心緊蹙，看著像是很難受的樣子。

高義不得不往沈清和肩上加重力道：「清和，放手！明黛現在不舒服，你抱得太用力了！」

沈清和居然一把甩開了高義的手，冰冷地看向這些圍著他們「心懷不軌」的人。

高義有些吃驚，他沒想到沈清和居然入戲到這個地步。

先前他偶然會有走不出來的時候，可是稍微緩緩總能清醒。

現在呢，他的眼神空曠得像是被火燒灼過的荒野，死寂得沒有半點生機。

這讓高義都有點不知該怎麼辦了。

最後，還是明黛昏昏沉沉抬眼，發出細細的悶哼：

「放開……咳咳。」

「明珠！你還活著！明珠！明黛！」

那錯亂陳雜的呼喚聲裡，好似夾雜著一句微不可聞的「黛黛」。

不過明黛腦袋太痛，周圍太鬧，以至於根本無力去辨認。

沈清和親自扶著明黛坐起，下意識想要用手去撫摸明黛的臉龐，確認她的溫度。

嘴裡喃喃：「你還在……」

手停在距離明黛臉頰一厘米的位置。

因為沈清和突然想起，他手上都是血漿。

不願弄髒明黛的臉，沈清和悄悄收回手，心裡倒是安定了。

「你還在啊。」

他神情恍惚。

趁他疏忽，黃圓圓趕緊伸手把明黛扶起來，任明黛無力靠在自己身上。

明黛低頭看了眼坐在雪地裡的沈清和：

「沈哥，你還好嗎？」

不怎麼走心的關切，依然穿越風雨，直抵沈清和耳邊。

他緩緩抬頭，那些陰鬱的、沉悶的、悲傷的東西，如流水盡數褪去。

「沈哥。」易力扶著他起身。

沈清和雙眸重歸平靜。

他嘴角上揚，嗓音溫和，哪裡還有剛才的痛徹心扉：

「抱歉，明黛，有沒有捏痛你？」

明黛搖頭，瞧著虛弱：

「沒事，我先去休息了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