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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呆大黑鷹》第二章
天剛破曉時,他醒了過來。

陽光透過窗邊的彩色琉璃所做的風鈴,在白色的屋子裡,反射出七彩的流光。

藍色的,紫色的,紅色的,綠色的,橘色的光。

它們輕靈的轉動著,映在白牆上,落在床單上。

氣密式的隔音窗,將城市活動的聲音阻隔在外,屋子裡安靜得像天堂。

四柱大床上的白紗,讓世界看起來有種朦朧的美。

她偎在他身邊,呼吸平穩,心跳規律。

他夢見她。

夢見那年她和他在希臘相遇。

當時,他並沒有料到之後會和她在一起。

後來,他親自送她上了飛機,並請嵐姊幫他注意她的情況。

那批人沒有找上她,當他處理完那件案子,回到家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但他記得自己欠她一個假期,至少也得還她一趟到希臘的來回機票。他記得她的名字。

方水凈。

要找到她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看過她的護照,記得她的地址。

雖然要從小氣的武哥那裡申請公款有點困難,但嵐姊替他搞定了困難的部分,他把機票錢放到信封裡,來到她家,放進她樓下的信箱。

原以為這就是他和這個萍水相逢的女人,最後的聯繫,誰知一回頭,他就看見她站在那裡。

她瞪大了眼,看著他,活像看見一隻北極熊出現在她眼前一般,在停頓了三秒之後,她張開嘴,吐出一句話。

「我希望你不是把定時炸彈丟進去。」他錯愕的看著她,「不,只是到希臘的來回機票錢。」

「我是開玩笑的。」

她看著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並不是真的認為你是炸彈客。」

她好笑的看著啞口無言的他,然後上前,打開她的信箱,拿出那封信,邊道:「而且你應該親手把它還給我,信箱和保險箱有很大的不同。」他知道自己該開口說話,但他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他從來就不是善於言詞的人。

所以,再一次的,他只能無言以對。

她把信封收到背包裡,看著他說:「謝謝你的機票錢。」

沉默,再次在兩人之間蔓延。

情況真的是尷尬到不能再尷尬了,他應該要說些什麼禮貌客氣的話,如果是換了「紅眼」的其它任何一個人,這種情況一定難不了他們,但如同武哥所說,他向來就是最差勁的業務員。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只能尷尬的和她點了下頭,然後匆匆轉身離開。

可他才走沒兩步,卻聽她開口叫他。

「嘿,」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那位名叫方水凈的女人,好奇的瞧著他,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哪裡?」

「護照,上面有寫。」

她挑起了秀麗的眉,「你大老遠坐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來這裡,只是為了來還我機票錢?」

「我住在這個城市。」

他老實的回答,這一次用的是中文,她吃了一驚,也改用中文,「你開玩笑?」

他搖頭,那讓她眼睛睜得更大,然後她笑了出來,「那還真是巧。」

的確很巧,他剛看到她的護照時,也很驚訝。

事實上,她家和紅眼只差了幾條街而已,走路十分鐘就到了。

看著她明亮的笑,不自禁的,他也揚起了嘴角。

她瞅著他,突然開口提議,「嘿,你知道嗎?我有兩張音樂會的招待券,不過我剛剛被人放了鴿子,你有空嗎?」

他一愣,還沒回答,她已經走上前來,掏出音樂會的票,邀請他道:「你若沒事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驚訝的看著她,眼前的女人沒有半點的勉強,不自覺的,他伸手接過了票。

笑意在她心形的小臉上擴散。

「你有中文名字嗎?」

「屠鷹。」

*****

陽光悄悄的爬上了床。

她睡得像個孩子,他想繼續和她窩在床上,不想離開她,但他的手機無聲震動了起來。

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手機號碼,所以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抓起掛在床邊椅上的牛仔褲套上,從褲口袋裡撈出它,走到浴室接聽。

「小黑?」

「嗯。」

「你在哪?」

「外面。」

他坐在浴缸邊緣,看著浴室牆上的馬塞克拚成的小花,那是他和她一起拚貼而成的,「有事?」

「衛生紙沒了,你回來時,記得帶個兩串。」

「嗯。」

「Bye!」

對方沒等他回答,就掛斷了電話,她一向是這樣,他早已習慣。

他把手機合起來,放在洗手台上。洗手台上方的鏡子,和上回他看到時,長得不太一樣,上回鏡子的邊框沒有半顆貝殼,現在上面貼了各式各樣的小貝殼。

她很喜歡像這樣的小東西。

一點又一點的,她自己慢慢把房子整理布置成她想要的樣子。

珠母貝的肥皂盤,竹編的垃圾桶,馬塞克的牆,七彩琉璃的風鈴,四柱白紗大床,爬滿了窗外欄杆的九重葛……這屋子裡到處都有她親手布置或製作的小東西。

有空的時候,她就會做一點,東西弄一些。

她還沒有把鏡子完工,剩下的貝殼放在小水桶裡,裡面還有貼貝殼的接合劑和其它工具。

躺在床上的她,依然熟睡如童話中的公主。

不想吵醒她,他把在洗手台下的小水桶拎了出來,拿起那支接合劑,和其中一隻貝殼,接著她之前貼到一半的地方,開始一個接著一個的貼了起來。

她在床上翻身,然後驚醒。

他的體積龐大,和她一起睡時,向來佔據了大半個床,只要她翻身就會輕而易舉的碰到他。

曾經,她想過要換一張更大的床,KingSize的,足以讓兩人在床上攤平,讓他的長腿可以輕鬆伸直,不至於還有幾寸懸在床墊外。

可他和她的關係從來不曾比情人更深入,他是個很內斂沉默的人,很多事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

他和她一直維持著這種像是男女朋友,又好像不是的狀態。

所以,那張KingSize的大床,就一直只是她在心裡想想而已。

他不在床上。

那男人又一聲不吭走掉的事實,讓一股悶氣湧上心頭,也讓被窩變得該死的冷。

可惡。

有些氣悶的,她睜開了眼。

另一半的床,還有些凌亂。

*****

金黃色的陽光,一部分灑在木頭地板上,一部分落在床尾的白床單。

她慢慢坐了起來,看著落地窗外的陽台。

陽光下,九重葛蜿蜓蔓生,攀爬在欄杆上,每一片染上陽光的葉,都翠綠得有如新生的嫩芽,在五月溫暖的風中,隨風搖曳著。

她掀開白紗,套上寬鬆的睡衣,下了床,推開落地的氣密玻璃窗。

剎那間,城市的聲響溜了進來。

這裡雖是住宅區,但天一亮,到了上班上課時間,還是有些喧囂。

她赤腳站在鋪了木頭地板的陽台上,雖然陽光照得地板微暖,她仍可以感覺得到空氣中有些濕氣。

昨天深夜,才下了一場雨。

爬滿欄杆的九重葛給了她些許隱私,讓旁人無法輕易一眼望穿她的屋子,她卻可以清楚從綠叢中看見屋外的景色。除此之外,植物的氣息讓人感覺朝氣蓬勃,特別是在這樣明朗的五月天。

樓下巷子裡,附近的國中生,三三兩兩的走去上學;幾輛停在巷子裡的轎車已經陸續開了出去;街頭早餐店的門前,機車騎士們來了又走。

她停了幾秒,才發現自己期待能看見他的身影在樓下。

就算在又如何呢?不也是正要離開、還沒走遠而已的差別呀。

方水凈,你真是無可救藥。

她自嘲的無聲笑了笑,深吸口氣,開始在隱蔽性很好的陽台上,做起伸展操。

她吸氣,吐氣,彎腰,然後慢慢起身。

在陽光下,她吸氣再吐氣,轉身側彎,一次又一次的,做著重複而和緩的動作,將身體緊繃的每一條筋慢慢拉開。腳下木頭的觸感很好,昨夜的雨水已從排水口排出,地板溫暖而乾燥。

這一排木頭地板,是她自己去採買的,本來也打算自己自行裝上,但那一天,她在木材行再次遇見了他……

她的車太小,放不下所有的木板材料,正當她抱著最後一箱材料,在煩惱該如何把它塞進車裡時,他開著車出現了,就是那麼剛好。

他把車停在她車旁,走到她旁邊。

「嗨。」

她瞅著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或許她不該如此主動,上個星期聽完音樂會後,她給了他手機號碼,但這男人從來沒打過。

她原以為他對她沒興趣,但他停下了車,站在這裡,看著她。

「嗨。」

他說,眼裡有著和善的溫暖。

你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

她想開口問他,但張開嘴,卻只是吐出一句:

「這裡不能並排停車。」

「嗯。」

他點頭,然後伸手抱住了箱子的另一邊,輕而易舉的將那裝滿了木板,重得快讓她手斷掉的箱子接了過去,轉身放進他自己開來的小貨車上。

她並沒有試圖保住她剛剛才花錢買下的木板,她只是看著他,把她車上因為太長而超出後車廂的長木板,也搬到他車上。

當他再次面對她的,她看著這個不愛說話的男人,開口道:「你應該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他很明顯的僵了一下,有些尷尬的看著她,慢半拍的詢問:「你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

她把後車廂關上,回過身來,好笑的看著他說:「不過你還是應該要先問再動手。」

「抱歉。」他說。

他的反應,老實得讓人驚訝。

這個男人,是個讓人迷惑的傢夥。

*****

他有著她從未見過的利落身手,和人動起手來,幾近冷酷無情,可另一方面,他有時卻又木訥老實得讓她不知該說什麼。

瞧著眼前似乎有些不安的男人,她揚起嘴角道:「你知道,其實應該是我要和你說謝謝。而且我得先告訴你,我只能請你吃蛋糕當運費。」

「蛋糕很好。」

他鬆了口氣,回答。

看著他那讓人心跳加快的雙眼,她懷疑自己紅了臉,費盡了力氣,才沒伸手遮住他那雙會電人的眼。

「你還記得我家在哪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希望他沒注意到。

他點頭。

「那……咳嗯……」她紅著臉清了清變聲的音調,才有辦法道:「待會見。」

她胡亂和他揮手,然後強忍著想拔腿狂奔的衝動,慢慢的走進了自己的小車裡。

那一天,他替她把木材全搬到家裡,還幫著她一起裝好了陽台的地板,甚至替她把那些太過銳利的邊角用砂紙磨平,再上漆。

「謝謝你的幫忙。」他在收拾工具時。她拿著蛋糕到了陽台,「只是順便。」他咕噥著。

她看著鋪好的陽台地板,這已經不是順便的範圍了,他幾乎做了大部分的工作,多數的時間,她只是在旁邊遞工具給他而已。

他的木工手藝很好,她猜他以前就有做過。

這傢夥真的和她的第一印象,差了十萬八千裡。

在某一方面,她知道那個在希臘的也是他,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很難把眼前這個沉默木訥的男人,和那個身手高強的傢夥連在一起。

「你說你叫屠鷹,對吧?」

「嗯。」

「你有雙胞胎兄弟嗎?」

他一愣,卻還是回答了她,「沒有。」

「我想也是。」

她點頭,然後傾身,吻了他。

他那時,一定就已經知道她受他吸引。

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了。

天知道,她甚至主動吻了他。

嘆了口氣,她慢慢直起身子。

或許,當年她不該表現的太主動,那麼現在也許兩人相處的模式會有些許不同。

比起自己送上門來的,人總是比較珍惜辛苦追求來的吧?

*****

她往後彎腰,卻突然看見那個她以為已經走掉的男人,自在的走出浴室。

她吃了一驚,下一秒,她就跌倒在地上,閃到了她的腰。

「我以為你回去了。」

「沒有。」

「你嚇了我一跳。」

「抱歉。」

趴在床上,方水凈又羞又惱。

老天,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閃到了腰,她才……好吧,她已經二十五了!但是二十五歲,並不算太老吧?

屠鷹拿了溫熱的毛巾,敷在她腰上。

熱氣讓他剛塗上的藥效更加透進繃緊僵硬的肌肉裡。

她側轉過頭,看著他。

「太燙?」他問。

簡單兩個字,卻教她一瞬間,淚水倏然上湧。

為什麼,他總在這種時候可以如此溫柔貼心,卻又無法對她付出更多?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回頭,把臉半悶在枕頭裡,既氣又悶。

他自動把毛巾拿了起來,讓它涼了一些,才放回地閃到的腰上,這貼心的舉動卻讓她一顆心揪得更緊。

她已經二十五了,事實上,再過幾天就要滿二十六歲了,和他在一起三年,她卻對他還是一知半解。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黑社會或什麼特務間諜,不知道他有沒有其它家人,她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很多事她從來沒問,他也就都不說,很多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一開始她並不介意那麼多,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這個會陪著她逛街,會陪著她去聽音樂會,陪著她做些小東西的男人。

她喜歡和他在一起,窩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

她喜歡吃他親手為她煮的料理,她喜歡看他認真專註的貼馬賽克的樣子,她喜歡他在做愛時看著她那火熱的模樣。

他是個熱情又感官的男人。

她和他在性事方面,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他熱愛她的身體,一如她熱愛他的。

雖然他的職業讓她有些疑慮,雖然他每次消失又帶傷出現時,總讓她擔心不已,但她不讓自己去多想,只要他對她好就好了。

當他出現時,他也的確對她很好。

他會和她一起煮飯,一起看書看電影,一起做愛。

問題出在,她越來越無法忍受他消失的時間,每次他離開,都讓她心神不寧、擔心受怕,不知道這一次,他會不會從此再也消失不見;不知道他若消失,是因為死了,還是對她已經厭倦。

她好討厭自己變得這麼煩躁,好討厭自己變得這麼貪心。

他溫熱的大手,輕柔的撫著她的背。

如果她能繼續安於現狀就好了。

*****

一淌淚,無聲滴落枕上,瞬間被柔軟的白棉枕套吸入。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擔憂和希望她能舒服一點的心意。

她真希望自己還能安於現狀。

昨夜失眠的疲累重新上湧,在他讓人心安的大手撫慰下,她合上了眼,含淚睡去。

再醒來時,是因為誘人的飯菜香。

她的腰已經沒那麼痛了,穿著睡衣,晃到了廚房。屠鷹站在瓦斯爐前,將平底鍋上燉煮好的西紅柿醬料,均勻倒在那兩盤義大利面上。

平常她要用兩隻手才能穩穩拿起的不鏽鋼平底鍋,他單手就輕鬆舉起。

濃鬱的西紅柿泥淋在白色的義大利面上,白煙氤氳裊裊,瞬間香氣更加四溢,酸酸甜甜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令人口水直流。

西紅柿義大利面,這是他的拿手好菜。

他不愛用現成的醬科,總是寧願站在廚房裡,用熱水燙掉西紅柿的皮,然後花上好幾個小時,顧在鍋子旁,小心防止西紅柿沾黏鍋底,慢慢的將新鮮的西紅柿熬煮成泥。

他所熬煮的新鮮西紅柿泥,沒有加任何人工的調味料,只有自然食物的香甜酸,加上些許天然海鹽,和一些她親手種植在廚房窗檯的香草來提味,那味道十分纖細溫柔,入口時,總是緩緩在舌尖蔓延開來,沒有任何尖銳的味道,只有他才能料理出的獨特溫柔。

西紅柿義大利面。

是她最喜歡的料理。

她走入廚房,拉開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他端著仍冒著白煙的義大利面轉身,把那教她口齒留香的料理,放到她面前。

這男人顯然一點也不驚訝她會自動出現,他已經習慣了她會被食物的香味叫醒,就像她習慣了他出現在自家門口。

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份餐具。

她拿起叉子,叉捲起沾滿了醬料的義大利面,安靜的吃著。

迅速的將料理台上的鍋碗瓢盆洗凈後,他拿著抹布把水漬擦乾,用水晶酒杯倒了杯白開水給她,這才在她對面坐下來,吃起他自己那一份西紅柿義大利面。

嘴裡吃著義大利面,她一邊偷偷瞄著對面那個男人。

*****

午後兩點的陽光,讓他俊美的五官更加突出。

深邃的大眼,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厚而有型的唇,褐色的皮膚,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東南亞的人種。

他的黑髮在陽光下看起來帶著紅棕色,像某種狐狸的毛,蓬鬆而柔軟。

當年坐飛機離開希臘之後,她從來沒想過會再遇見他,畢竟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當然,她更沒想過自己會和他成為情人。

他的長相明明不是這裡的人,中文卻講得很好,完全沒有一般外國人會有的口音,如果不看他的臉,她會以為自己是在和本地人說話。

最近,她常常覺得,自己對他的了解是如此的少,少到就像沙漠裡的植物一樣,貧瘠得可憐。

回到台灣,剛在樓下門口遇見他時,她還暗自以為他是對她有意思,所以才大老遠追了過來。

那時,女性的虛榮心一下子旺盛了起來,對他的好感,也遮掩美化了其它應該要注意的事。

事實上,他來找她時,兩人之間的慾望總是滋滋作響,他和她相處的時間本來就不長,談話實在很浪費時間,每次看見他,她總是會被他迷得頭暈目眩,忘了應該要問清楚的事,然而很多事情,錯過了,就很難再找到正確的時機開口。

她知道他抽哪種牌子的煙,知道他廚藝很好,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道疤,知道他愛泡澡勝過淋浴,知道他喜歡貝多芬勝過巴哈,知道和白酒相較,他更喜歡紅酒。

她知道許許多多關於他的小事,但最應該要曉得的個人基本背景,她卻全部都不知道。

她應該要問的。

問他是哪裡人?是移民嗎?還是本來就在這個城市出生?父母還在嗎?有沒有兄弟姊妹?

問他究竟是做什麼行業的?問他那天在希臘,為什麼會有人追殺他?問他每次離開,都是去了哪裡?

最重要的是,問他對她究竟有什麼打算,或,根本沒有打算?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問,問清楚了,她和他才可能有未來。

看著那個靜靜吃麵的男人,水凈握緊了卷面的叉子,鼓起了勇氣,深吸口氣,張開了嘴,才要開口,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卻再一次的震動了起來。

就在手機開始震動的那一秒,她幾乎想要把他握在手裡的黑色手機搶過來,打開窗戶,將它扔得遠遠的。

每次只要它一響,他就會二話不說的離開。

她痛恨那黑色的機械,有好幾次想將它給砸爛,卻從來沒有實踐過一次。

他抓起手機接聽,不到一秒,她就看到他的轉變。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肌肉緊繃起來,眼神變得銳利,然後他的視線對上了她的,那裡面有抱歉,有不舍,但他仍開口回了一句。

「我馬上回來。」

她終究沒有搶走他的手機,她只是看著他改變,看著他輕易開口說要離開。

他按掉了通話鍵。

「我得走了。」

他粗嘎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

*****

塵埃在午後的陽光裡飄蕩著,他吐出的話語也是。他連他盤裡的面都還沒吃完!

一股她分不出是怨氣或火氣的煩躁猛然上湧,她低下頭,遮掩迅速蓄積在眼眶裡的淚水。

既然吃不完,幹嘛還要煮?

既然要離開,為什麼還要回來?

她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再也受不了和他這樣曖昧不明下去,所以在她還沒來得及細想時,那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我下星期要去相親。」

他僵住了。

空氣宛若凝結一般。

她忍住淚,強逼自己抬起頭,看著那個教她魂牽夢縈的男人。

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你不能老是這樣,高興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眼前的他,一臉震懾,顯然終於聽懂了她在說什麼。

「我已經二十五了,不是十五歲,不是二十歲,是二十五了,你懂嗎?」

他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看著他那模樣,胸中那把無名火燒得更旺。

是怎麼樣?難道他以為她會一直在這裡嗎?

「我累了……」水凈看著他,紅著眼眶,啞聲道:「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他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幾乎在第一時間,他看向了手機。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在內心深處還奢望他會忘記它的存在。

所有的希望,都在他再次抓起手機時幻滅。

痛苦又自嘲的笑,浮現嘴角。

「你走吧。」

她看著他,說出那句撕扯她胸中那顆心的話。

「別再來了。」

外面的某個地方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樓下的汽車警報器發出刺耳的蜂鳴聲。

她可以聽到那些吵雜混亂的喧囂,但眼前卻只有他那在瞬間變得面無表情,且萬分漠然的英俊面容。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要把他推開是很容易的。

即使她用盡所有力氣強忍,一滴滾燙的淚仍滑落了她的眼角。

「不要再來找我。」

她粉唇輕顫的開口。

在她朦朧淚眼的注視下,他慢慢的放下了刀叉,緊握著他二十四小時隨身攜帶的寶貝手機,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

公寓的大門,靜悄悄的關上了。

喀。

只是這樣小小的聲音,卻不斷在她胸中迴響著,一次又一次的敲擊著她的心口。熱淚,潸然而下。

她以手抵著額,看著又鹹又苦的淚水一滴又一滴的,滴進那盤暖紅色的西紅柿義大利面,卻怎樣也無法停止。

她知道,她已經毀了這盤面,也毀了那偷來的小小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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