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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釵記》144石榴
才不算丟人?

才不算丟人!

夏語澹真想『呸』一聲,強忍住了。因為夏文衍沒有惡意,不僅沒有惡意,還是他的好意。三個女兒他最中意夏語澹,夏語澹要當太孫妃了,他在盡他所能的打點進宮的一切。十四年父親已經做得不合格了,往後若再不合格,他有什麼臉。

夏語澹要呸,呸不下去,隻合上冊子,不置一詞。

夏文衍等了一會兒,只見夏語澹靜坐在那裏。

夏文衍有一個喬氏,喬氏也不能心情愉快的為丈夫挑選別的女人,可是夏家喬家對比擺著,喬氏的性格那樣,還不是過幾年就預備一個通房,鍾氏就是這樣來的。為丈夫挑選別的女人與心情無關,這是妻子的義務之一。何況夏語澹的另一頭是皇家,夏語澹做了趙翊歆的妻子,這也是她的義務。

現在的太孫妃,將來的皇后,她的義務是維護后宮嚴謹的秩序,處理皇家內部的紛擾,挑選賢淑溫柔的女人,在后宮用盡一切方法,包括時常更換女人,撫慰夫君一天前朝中的疲勞並輔佐夫君延綿子嗣,穩固皇統。

時移世易,既然來到了這裏,就要忘卻前塵。

虔恭中饋,思媚軌則,弘宣婦道,永固家邦。

聖旨不是在誇耀夏語澹,是在指點了她該怎麼做太孫妃。合格太孫妃標準已經定了,沿著那條道走就好。

可是事到臨頭,夏語澹一步也邁步出去,她緩緩笑了,眼神哀傷道:「算了,宮中不缺人伺候,殿下也不缺人伺候,我就不帶人了。」

「娘娘,這是皇家對夏家的敬意呀。若換了別人,還沒有這個資格。」夏文衍阻止道:「想四十年前,皇后被冊封為皇孫妃,那時夏家還只是撫州一戶寬裕之家,該給皇后娘娘準備的,都給皇后娘娘準備了。」

「父親是說皇后宮裡的那位蕭姑姑?」話說出了口,夏語澹就把眼中的茫然暫時收了。

夏文衍點頭:「九重深宮之中,不為伺候殿下,有個自己人作伴也好。依我的意思,娘娘原屋裏幾個丫鬟,和娘娘相處有年,不如從中選一個伺候舒心的?」

小橋她們幾個?四年來伺候自己個個舒心,可是也就那樣,身為奴婢伺候主子起碼的舒心,再多卻是不能夠了,自己人算不上,那樣的奴婢以後要多少有多少。人有私心,她們當初在屋裏使喚,還沒有待書口齒伶俐,將來一同入宮,也不會奮不顧身為了主子。

當然,夏語澹也不求別人為她奮不顧身,一個人奮不顧身去了,多麼難過,所以沒這個人才好。夏文衍本意是勸的,反而堅定了夏語澹的選擇。

「父親無需說了,我心意已決。」

夏文衍這些天都在琢磨這個女兒,以為總是自己的女兒多少有些了解,可是他現在發現,他真不了解,可他是真心為女兒著想,著想的意思必須表達清楚,道:「娘娘不為了現在,也想想將來。鍾毓宮裏住著百位秀女,太孫妃沒了,還有別的身份,殿□邊早晚會有別的女人,三宮六院之中,獨木難支,王娡之後有王兒姁,趙飛燕之後有趙合德,才能穩固帝寵。」

夏文衍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別的不大通,后宮逸事很通,因為皇后若有閃失,夏家也就跟著閃了。后宮之中,姐妹花特別多,都是為了儘可能的霸住帝王的視線,以求帝寵不衰。

夏語澹本不想說,對上夏文衍焦慮的眼神,忽然意識到,她的作為不是一個人的任性,在夏文衍心裏涉及到了整個夏家的利益,還是開口道:「父親,蕭姑姑進宮四十年還是完璧,不然也做不了皇后的掌事。皇家的男人想要個女人,給他們張羅的大有人在。至於我,我若留不住我的男人,那他去哪個女人身邊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不碰我的人,我還落一個眼裏乾淨。至於夏家,夏家給與我,我還與夏家已經足夠了,我將來得寵也好,失寵也罷,深宮之中我生我死,隻我一人之事,我顧念不了你們。」

夏文衍的臉色多少掛不住,不過面對太孫妃,情緒都要收住。

夏語澹起身道:「父親,你就體諒一下此刻女兒的心情,驟然富貴的狂妄之心。畢竟我這些年,也是這麼過來的,深宮之中我無需人陪伴,我一直也沒有同伴。我一人能得到的寵愛,有一日是一日,就這樣過吧。」

夏語澹起身離開了,不是因為在夏文衍面前撂了狠話,而是,弘宣婦道,永固家邦,這就像一道緊箍咒,糟糕透了。夏語澹隻想做個任性的小女人,不想成為婦人學習的楷模,夏語澹隻想有一個小家,過過小日子,不想承擔永固家邦的責任。

夏文衍再坐了一會兒,喝完了他手上的茶才離去。

夏語澹坐在霞明亭吹風,眼瞧著成片成片的石榴樹,一株株的石榴樹挨著,一個個石榴掛在枝頭,累累果實把樹枝都壓彎了,幾株石榴樹搭了木架把壓彎的樹枝撐起來,今年的石榴結的太多了,夏語澹看著無端煩心,道:「既然枝頭承不住重為什麼不摘掉幾個。」

侯在一邊的陳姑姑注意夏語澹的眼色,道:「今年姑娘一住進石榴院,石榴便掛滿了枝頭,想著是個好兆頭,就隻由著它們這樣長著了。」

「哦!」夏語澹聽了解釋更加煩心,不過她一向忍耐慣了,心裏煩躁面上不顯,還是靜坐著,一個人靜靜獃著。呆久了,想多了,整個人冷靜下來自我開導了,就不煩了。

忽然沒有徵兆的,夏語澹被人從身後擁抱住。夏語澹本能的嚇了半跳,回頭看去,轉嚇為喜道:「你怎麼來了,嚇了我一跳。」

「想什麼呢,人都走了,你都沒注意。」趙翊歆隨意問,卻是坐在了石凳上。他來有事,不過看見夏語澹發獃到陳姑姑她們走光了都沒有察覺,就不急著說他的來意。

夏語澹看了一圈空空的明霞亭道:「今日父親叫我娘娘了。」

趙翊歆一笑道:「夏侯甚是乖覺,領了一個好頭。你可不是娘娘嘛,早點叫上口,你就是娘娘了。」

「娘娘呀~」夏語澹盡量讓語氣輕快:「我前幾天才見了幾位娘娘,父親這樣叫上口,我忽然覺得自己老了許多。麗妃娘娘是幾位娘娘中最年輕的,也三十三了。」

趙翊歆拿著一個石榴,很輕鬆的一掰,就把石榴掰成了兩瓣,裏面的粒子也沒有掰碎,一顆顆晶瑩剔透。趙翊歆很有耐心,拿過一個茶杯裝剝下來的石榴粒。他剝他的石榴,聽夏語澹說話。

趙翊歆要聽,夏語澹只能繼續說:「其實別和我比,麗妃娘娘和老不沾邊,看著不像三十三,只有二十七八。貴妃娘娘是幾位中最年長的,已經過六十了,看著也不像六十的樣子。皇后娘娘今年是五十七,雖然偏瘦……」夏語澹覷著趙翊歆的臉色,大膽說實話:「皇后娘娘不是因為瘦,這兒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有些話我也聽到知道過。麗妃娘娘,成妃娘娘還能進出西苑,時常伴在君側,身為正宮的皇后娘娘,卻幾個月見不到皇上,甚至被視為正宮象徵的權利,都被貴妃娘娘分走一半。皇后久無聖寵,心裏苦悶,才看著蒼老。可是皇后的蒼老,也比尋常五十七的婦人要年輕一些。」

「宮裏的女人,都沒有老在明面上。相由心生,面上不老,她們的心老了嗎?我以前住在鄉間,有個五十歲的老翁喪了獨子,真的是一夜白髮,形如枯槁,不到兩年也死了。還有為了生活天天幹活的,生活的辛勞,可是讓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如六十歲的老嫗。那麼這樣一想,宮裏的女人,面上不老,心也不老。」

「是不該老得太快了,這一世能活在宮裏,沒有生活的辛勞,雖然各位娘娘沒有子嗣……兒女都是討債鬼,沒有了子嗣也就不需要為了子嗣操心。老得太快過完了這一世,下一世投胎,即使再回人道,也不知道要過什麼日子了。宮外頭,和慶府已經是大梁的上府,平民年年的盼頭也是年年有餘,溫飽有餘,在宮外生活不易!所以別人說宮裏的女人多寂寞,那不是寂寞,是羨慕。別人為了生活操碎了心,還有空坐下來寂寞?」

「你寂寞嗎?」趙翊歆剝完了一個石榴,一直認真在聽。他只有這一句話,對宮裏幾位娘娘不予點評,也不在意夏語澹的評價。

「我不寂寞!」夏語澹斬釘截鐵道:「只要人活著,看著花開花落,看著太陽東升西落,每一朵花不同,每一天也不同。我不做那無病□□之態,我不寂寞。」

「恩!」趙翊歆其實不全明白,為什麼一個娘娘,繞出了寂寞來,又不寂寞。不過他沒接著問,把盛著石榴粒的茶杯推到夏語澹面前道:「先生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夏語澹吃著石榴,因此說話含糊。

仇九州隨他的愛人?孟大人回山東拜祭孟大人的先祖,說好一月回來,後來出了一件事耽擱了,一直沒有還京,有喬費聚和虞氏在先,夏語澹還為仇九州懸了心,但兩位都是趙翊歆多年的授業先生,夏語澹又把心放下了。

趙翊歆沒有笑,道:「仇先生回京是處理裱畫店的生意,孟先生已經辭去了所有的官職。他們回來幾天就要離開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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