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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第二九零章 醇王的乾坤再造
「這條路子,」曹毓瑛慢吞吞的說道,「確實難走,可是,辛酉以來,朝廷多少舉措,世人看來,都是千難萬難,乃至不可思議,最後,卻終於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頓了一頓,「譬如,王爺率領軒軍,遠渡重洋,平叛美利堅——彼時,不曉得有多少人以為,咱們的兵,哪裏來的本事資格,同洋人爭鋒?又有多少人,以為國內撚亂未平,最精銳的一支軍隊,卻放到國外,替洋人打冤家,豈非……太不合時宜了?」

又頓一頓,「又譬如,改革八旗,買斷旗齡,經營東北——初初的時候,不曉得有多少人,都以為這實在是癡人說夢——天底下,怎麼會有人願意放棄一份旱澇保收的錢糧,跑到關外,胼手砥足,篳路藍縷,一切從頭來過?」

文祥呆了一呆,說道:「琢如的話,大有豪氣,令我汗顏!」

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沒有當年的美利堅之行,軒軍便不成其為今日之軒軍!至於『改革八旗』——」

說到這兒,微微苦笑,「創立神機營,其實也是為了『改革八旗』,可是,事實證明,這條路子,全然是走錯了!」

他看向關卓凡,「王爺的路子,才是對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磨礪,不淬火,不成器!」

關卓凡贊道:「博川,『不磨礪,不淬火,不成器』——這九個字,說的好極了!」

不過,文祥雖然承認神機營的路子「全然走錯了」,可是,並不代表,他就對「歸旗」的路子,沒有任何保留。

「神機營所涉之罪,」許庚身說話了,「是謀反造逆的大罪,本來,應該興起大獄,窮治黨羽,現在,相關人等,所獲之咎,不過『歸旗』,這是『上頭』的如天之仁,王爺的寬宏大量,『相關人等』,嘿嘿,其實是賺了大便宜的,如果其必以『歸營』為滿足,對『歸旗』心懷怨懟,那就未免……太不知起倒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問題是,所謂「相關人等」,不是三、五十人,是整整三萬餘人,而其中絕大多數,其實是無辜受累,這——

文祥默然。

郭嵩燾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王爺方才『爛桃子』的譬喻,我覺得很有道理。神機營草創之初,本也是一筐新鮮桃子的,可是,後來進來了太多的『爛桃子』,時日一長,整筐桃子,全都爛了!」

微微一頓,「這也罷了——關鍵是,神機營這筐桃子再爛,隻也是爛在自己的筐裡,裁撤之後,如果『歸營』,那麼,各京營中,可就都有了『爛桃子』了!假以時日,各京營會不會重蹈神機營之覆轍,整筐整筐,都變成了『爛桃子』?」

「對啊!」許庚身說道,「這就像過病氣一樣!拿洋人的話說,就是……『傳染』!」

文祥暗暗苦笑,心想這就是你們杞人憂天了——並不是說「爛桃子」的病氣不會過到新鮮桃子身上,而是各京營之中,能有幾隻新鮮桃子?如果各京營都是新鮮桃子,當初又何必弄一個神機營出來?眼下的京營和神機營,大哥二哥,彼此彼此,誰也強不過誰去。

不過,這個意思,甚難措辭,文祥正在斟酌,該怎樣委婉的把話說明白,曹毓瑛開口了,面色凝重:

「星叔和筠公提醒了我!有一件事情,若處置不當,必妨礙大局,貽患深遠,咱們似乎都疏忽了!」

什麼事情?

其餘四人,包括關卓凡在內,見曹毓瑛如此鄭重其事,都將目光轉向了他。

「星叔方才說,」曹毓瑛說道,「神機營被裁人員,可能會對『歸旗』心懷怨懟,其實,不管是『歸營』還是『歸旗』,被裁之人,一定都是『心懷怨懟』的!」

這——

「不論哪一個京營,」曹毓瑛繼續說道,「前鋒、健銳、火器、驍騎……薪餉固然不及神機營優厚,保舉、加級的機會,也遠不及神機營為多——不然,為什麼那麼多人,包括許多宗室、覺羅,都要努力鑽營,必以入神機營為後快?」

「不錯!」許庚身介面說道,「當年,『鬼使神差』之謂,誠非虛言!」

「鬼使」,指的是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衙門做事——中國老百姓謂西洋人為「洋鬼子」,同「洋鬼子」打交道,便是「鬼使」;「神差」,顧名思義,指的就是在神機營當差了。

「『鬼使』不說了,」曹毓瑛說道,「『神差』是班什麼角色,大夥兒都是清楚的,我很懷疑,即便『歸營』,這班『神差』,是否真的能夠體味,此乃『上頭』的如天之仁、王爺的寬宏大量?」

微微一頓,「只怕,他們想到的、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金飯碗被砸碎了,換上了一隻泥瓦甑!——如此,以這班人的品性,豈能不心生怨懟?」

「琢如所言甚是!」郭嵩燾點頭說道,「而且,怨懟一生,就必不止於怨懟,只怕——」

說到這兒,似覺有所關礙,猶豫了一下,打住了話頭。

關卓凡微笑說道:「筠仙,開議之前,咱們可是說好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郭嵩燾點了點頭,「我的意思是——『神差』必以為,金飯碗是醇郡王給的,泥瓦甑是軒親王換的,怨懟既生,接下來,大約就是在下頭,播弄口舌,造作謠言,為醇郡王喊冤叫屈,中傷、詆毀……軒親王!」

文祥心頭一震,面色微變。

「筠公說的對極了!」曹毓瑛說道,「雖然說,謠言止於智者,可是,這個世上,能有幾個智者?實在是——謠言可以殺人!」

「不錯!」許庚身說道,「雍正朝的殷鑒不遠,難道,到時候,也要王爺寫一本《大義覺迷錄》不成?」

世宗的改革和治吏,傷縉紳士林甚重,兼之他為人峻厲,鐵面無情,不曉得有多少人在下頭「怨懟」不已?特別是政爭落敗的胤禩、胤禟一黨,更是銜之次骨。

這班對當局不滿的人士,造作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流言,中傷、詆毀世宗。偏偏世宗又是一個心窄的人,對於這些流言,鬱憤不已,最後竟親筆寫了一本《大義覺迷錄》,一一予以辯駁。

關卓凡微笑說道:「我可沒有世宗憲皇帝那般魄力,和天下人大打筆墨官司。」

許庚身嘆道:「世宗憲皇帝是太執著了,這些謠言,其實是辨無可辨的——別的不說,《大義覺迷錄》一出,原本不曉得這些流言的,也都曉得了!」

「是!」郭嵩燾說道,「要不然,高宗純皇帝也不會下旨,收回《大義覺迷錄》,盡數銷毀。」

「謠言猶如病氣,」曹毓瑛說道,「一個『傳染』一個,無可禦之!筠公方才以王爺的『鮮桃』、『爛桃』之謂,來譬喻神機營之『歸營』,雖然精闢,到底還沒有講到謠言這一層,加上這一層,我想,『鮮桃』爛的更快,而且——」

頓了一頓,「『前鋒隊』歸於前鋒營,前鋒營的桃子爛完了,這個病氣,大約不能止於前鋒營,一定是要溢了出來,流毒四方的!」

又頓一頓,「而且,謠言之外——」

說到這兒,臉色愈加凝重,「只怕有的人,不甘心止於潑髒水,暗地裏,還要上下其手,做些什麼手腳——下絆子、甚至……捅刀子!」

人人心頭,都是一震。

關卓凡沉吟了一下,看向文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所言,你以為如何?」

文祥呆了半響,緩緩說道:「琢如、星叔、筠仙所言,皆為事實,我不能辨詰,可是——」

他微微苦笑,「如果『歸旗』,怨懟的人,會更多;怨懟之情,會更重啊!」

「這倒也是,」關卓凡笑了笑,「自掌樞柄以來,我還沒有怎麼做過惡人,這一回,說不得,大約隻好做一回惡人了!」

「王爺許身為國,」曹毓瑛說道,「不顧自身利害,不計個人榮辱,這是王爺大義所在!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明知對方會潑髒水、下絆子,卻不加防範,欲為之備!」

頓了一頓,「更重要的是,謠言之為害,絕不止於王爺一人之身!——動搖人心,惑亂朝政,干擾國計,豈能放縱?」

關卓凡點了點頭,「琢如責我以義,我受教了,然則……何以為計呢?」

「我的意思是,」曹毓瑛說道,「不論『歸營』,還是『歸旗』,都要再仔細斟酌,必須找到一個釜底抽薪的法子,不使心懷怨懟者惑亂人心——至少,不使心懷怨懟者有惑亂人心的能力!」

有這樣的法子嗎?

「琢如的話,」關卓凡微笑說道,「聽起來有些玄妙,讓我想一想——」

沉吟了一下,「說到『惑亂人心』的能力——神機營裁撤之後,『神差』們之所以能夠興風作浪,憑的……是什麼呢?」

有人心有所動,但是,沒有人介面。

關卓凡平靜的說道:「雖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接下來的話,你們幾位,總是不好出口的——好罷,這層窗戶紙,由我來捅破好了——」

微微一頓,「『神差』所恃者,說到底,不過就是『旗人』這個身份罷了。」

文祥心中一跳:什麼意思?

卻見曹、許、郭三人,皆微微點頭,

「王爺睿見!」曹毓瑛目光灼灼,「只有叫彼等無所可恃,彼等才會安分守己——」

「就是說,」關卓凡說道,「這班人,非但不應『歸旗』,反應……『出旗』?」

文祥大吃一驚,脫口而出:「王爺,萬萬不可!」

關卓凡轉向文祥,目光深邃,面色平靜。

倉促之間,文祥無法判斷,軒邸之「出旗」,是話趕話臨時起意?還是他早有此心、謀定後動?

無論如何,我不能贊附!

「矯詔造亂的首惡,」文祥說道,「是醇……呃,是奕譞!神機營附逆的形狀,並不十分昭彰,將神機營上下,統統黜出旗去,太過分了!」

「博公,」曹毓瑛說道,「是否過分,見仁見智,咱們先放一放再說;咱們好不好先議這個——這班人『出旗』之後,以你之見,是否還能跳踉叫囂、興風作浪?」

頓了一頓,「或者,你那裏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可以確保,神機營裁撤之後,『神差』們不會中傷詆毀、造謠生事?」

「這……」

文祥滯了一滯,「可是,總要罰當其罪!」

頓了一頓,「我說句不恰當的——琢如,你把他們都砍了腦袋,他們更加不能『跳踉叫囂、興風作浪』,可是,咱們總不能將三萬多人都砍了腦袋呀!」

他轉向關卓凡,「王爺,就是當年世祖章皇帝之惡睿忠親王,毀墓掘屍,也只是黜出玉牒,並沒有『出旗』這一說!」

「再拿雍正朝的事情來說,世宗憲皇帝和胤禩、胤禟,兄弟鬩牆,不共戴天,胤禩、胤禟甚至被改了『阿其那』、『賽思黑』的臟名字,但是,也沒有『出旗』一說呀!」

「如果只是三、五十人也就罷了,可是,這是整整三萬人呀!」

「我很怕震動過甚,害損大局!甚至……動搖國本!」

「動搖國本?」關卓凡的臉上,似笑非笑的,「不至於吧?」

頓了一頓,「博川,怎麼『出旗』二字,在你看來,好像天塌地陷一般?在我看來,唉,不過就是一份錢糧罷了!」

「國初的時候,」關卓凡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用一種更加閑逸的語氣說道,「旗人全民皆兵,旗人的錢糧,相當於軍餉;朝廷又不許旗人自行生業,旗人領這一份錢糧,原是天經地義。」

「可是,神機營裁撤之後,如果『歸旗』,軍餉什麼的,就談不上了;相關人等,又都是罪余之人——旗人犯罪,本來就有罰錢糧的律例,出旗——就當罰錢糧好了!」

頓了一頓,「既罰了錢糧,在旗、出旗,又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嗎?」

「這……可是,這不是罰一年、兩年,是……罰一輩子啊!」

「『出旗』之後,」關卓凡說道,「不禁生業,所得所失,很難說哪邊兒更多些呢!」

「再者說了,」曹毓瑛介面說道,「朝廷也未必就全然放開了手!嗯,王爺,您看,這班『出旗』的人士,若真的衣食無著,在北京實在呆不下去,是否可以仿『買斷旗齡』之例,由朝廷協助,幫著他們去東北討生活?」

關卓凡點了點頭:「可以!」

文祥心中一動,呆了一呆,說道:「王爺改革八旗的至意,我是明白的,可是,飯得一口一口的吃,操之過急,反受其咎啊!」

他望著關卓凡,極其懇切的說道:「王爺,這是我的肺腑之言,望你嘉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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