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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第三章 驚宴
趙南北雙腿一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心瘋狂的跳動起來,一時之間,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兒來了。

「小子,乾的不壞啊!」老馬疲倦的微笑著,「你們攏共才九個人,能把一百幾十號的法國兵趕了回去……這一回,十有八九,可以掛上紅帶子嘍……」

趙南北感覺鼻子酸的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了,他盡最大的氣力忍住淚水,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伸到一半兒,又停住了——他實在不敢去碰老馬的身體。

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似的,猛的轉過頭,帶著哭聲大吼:

「醫護兵!醫護兵!醫護兵!」

老馬微微搖了搖頭,「別折騰了,我自己曉得自己的事情,不中用了……」

趙南北呆了一呆,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他哭的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如此的絕望無助——就是他自己的親生父親過世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子哭過。

李全也哭了起來。

「哎,哎,小子們,別嚎了,有這個空兒,幫我個忙吧……」

老馬一邊兒說,一邊兒吃力的抬了抬左手。

淚眼朦朧之中,趙南北看見,老馬蜷縮的手指中,是那隻精緻的雕花煙鬥。

「我那個布袋子,裝煙絲的,不曉得掉到哪裏去了,你們看看……能不能去哪兒找點兒煙絲來,替我裝個煙……」

趙南北哆哆嗦嗦的接過了煙鬥,使了使勁兒,可是,站不起來——兩條腿全軟了。

他的心,再一次被那種巨大的絕望感攥緊了,以致腰部無法支撐上身的重量,整個人匍匐在地,再一次放聲大哭。

就在這時,趙南北的屁股,被人用腳尖兒狠狠一戳,背後傳來一聲怒吼,「你們兩個癟犢子,在這兒嚎啥喪呢?都給我起開!」

趙南北抹了一把眼淚,一轉頭,條件反射般的跳了起來,「啪」一聲,敬了個禮,結結巴巴的,「團……團……長!」

來者是第四師第十四團團長邱定均。

邱定均是個大個子,且非常壯實,鐵塔一般的身軀,蹲跪下來之後,似乎也比趙南北和李全矮不了多少。

他又是一聲大吼,「醫護兵!」

趙南北身子一顫,耳膜被震的嗡嗡作響,

老馬輕輕的罵道,「操!老邱,你這一嗓子,死人都他娘的能給你嚇活過來……」

邱定均回罵,聲音大的多了,「你他娘的還沒咽氣兒呢!等你老小子咽了氣兒了,再來說這種屁話也趕得及!」

微微一頓,「水!趕緊弄些水來!乾淨水!快!」

趙南北、李全:「啊?啊!是!是!」

老馬對營長張文嶽、連長左釗乃至排長王大祥,都很尊重,在他們面前,都自覺以下屬自居,反倒是對著團長,一口一個「老邱」,一口一個「他娘的」。

當然,邱定均對老馬,也絕不會比老馬對他更客氣些。

醫護兵終於到了,邱定均一伸手,「剪刀!」

在團長剪開老馬的上衣的同時,士兵們紛紛將自己水壺裏的水倒進行軍鍋裡,裝了兩個半鍋。

邱定均用一隻鍋裡的水洗乾淨了自己的手,然後,用另一隻鍋裡的水,沖洗老馬的傷口。

從剪開軍服到沖洗傷口,一系列的動作,都異常的敏捷、嫻熟。

老馬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了,「老邱,我求你件事兒……」

「說!」

「求你替我給王爺帶個話兒……唉,你一個團長,王爺那兒,說不上話……這樣吧,你跟師長說一聲,請他替我給王爺帶個話兒……就說,老馬沒給王爺丟臉……」

老馬的聲音雖然低,趙南北還是聽得見的,他差一點兒又要放聲兒,可是,團長在這兒,哭是萬萬不敢的,隻好咬住嘴唇,死死的忍住了。

邱定均卻「呸」了一聲,「誰說我在王爺那兒說不上話的?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不過——你這個話,酸不拉幾的——太酸了!我才不替你帶呢!師長也沒那個空兒!」

頓一頓,「你喜歡向王爺吐酸水兒,等傷好了,自個兒跟王爺吐去!操!看他待不待見你!」

「老邱,我這個傷,是好不了啦,你就別瞎折騰了……」

邱定均一聲怒吼,「老馬!我說,你他娘的能不能不說這些子屁話了?你一說話,你下頭的這副下水就亂動彈——叫我怎看得清楚?

「你他娘的下頭的才是下水……」

邱定均偏轉頭,「我說——哪位大爺行行好,趕緊替這老小子裝袋煙來!堵住他這張鳥嘴!」

「唉,老邱,真的,算了,我自己曉得自己的事情……」

「你曉得個屁!你他娘的不過就是肚子給劃了道口子,漏了點兒下水出來罷了!沒傷著臟器,沒傷著大動脈,腸子本身也沒有破——塞了回去,再將肚皮縫了起來,也就結了!——多大點兒事兒啊?用得著一個個的在這兒嚎喪嗎?都他娘的跟個娘兒們似的!」

什麼?!

趙南北的腦子裏「嗡」的一聲:老馬不會死?!

喜悅的狂潮襲上心頭,他幾乎就要大喊大叫了!

可是,團長在這兒,不敢。

李全等人,亦是個個喜動顏色。

「紗布!」

邱定均一邊兒用紗布小心翼翼的將漏出來的腸子往回塞,一點兒說道:「老馬,我可跟你說了——你他娘的給我爭點兒氣!你如果掛掉了,可就是砸我邱神醫的牌子了!——那可萬萬不成的!」

老馬輕輕「哼」了一聲,「狗屁神醫,你就是個江湖遊醫……」

邱團長入伍之前,職業江湖郎中。

「遊醫也是神醫!」邱定均「哈哈」一笑,「要不是老子生的太威風了,那些個沒眼力價兒的,覺得老子更像個屠夫——他娘的!老子早就成了『國手』了!」

老馬不說話了。

真不說話也不成——得保持意識清醒。

「所以,我的手藝,你放一百個心!」邱定均繼續說道,「還有,法國人這一刀,沒傷著你檔裡的那些個累贅玩意兒——所以,放心!嫂夫人不會休了你的!哈哈哈!」

微微一頓,「不過,如果你那些個累贅玩意兒,本來就已經沒啥用了,那就怪不得法國人,更加怪不得我嘍!——哎,我說,老小子,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老邱,」老馬輕聲說道,「我想起查塔努加來了……你跟著師長上了傳教士高地的主峰……你小子運氣好啊……」

邱定均微微一怔,「什麼運氣好、運氣不好?你得謝我!——如果不是我們德字團將主峰拿了下來,你們克字團在瞭望峰上能呆的住?」

「這倒也是……那個鬼地方,炮彈打了過來,根本沒地兒躲……」

瞭望峰為傳教士高地的東側高點,克字團攻上去之後,遭到了來自主峰的炮火的打擊,幾乎立足不住。

邱定均有些後悔了,自己的話,有點兒不講究——當著普通士兵的面兒,不好扯什麼「我們德字團」、「你們克字團」。

還有,老馬開始回憶往事了——這不是個好兆頭!

他立即中止了這個話題,「行!該塞回去的,都塞回去了!哎,老馬,我要開始縫合了——可有點兒小疼!忍著點兒!別像個娘兒們似的吱哇亂叫!叫後生們笑話!」

「屁話——好像誰沒有縫過針似的……」

「得,你就綳著吧!」

頓一頓,邱定均繼續說道,「還有,話說在前頭啊,我這只是應急處置——送到野戰醫院後,軍醫如果覺得該重新拾掇一遍——哎,你可別怪我啊!」

「操!我就曉得,你小子那破手藝……嗯!」

邱定均開始縫合了。

除了這個「嗯」,由始至終,老馬再沒吭過一聲。

一刻鐘之後,終於,都「拾掇」完了。

邱定均仔細的檢視著自己的成果,滿意的點了點頭,「沒說的!我這手藝,沒擱下!我看,大約是不必你老小子受二茬罪了!趕緊謝謝我吧!」

老馬面色蒼白,滿臉虛汗,勉強的笑了笑,但是,一時之間,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接下來的包紮,就是醫護兵的事情了。

老馬的煙鬥已經裝好了煙絲,邱定均接過,點燃了,自己先美美的吸了一口,然後才塞到老馬嘴巴裡,一隻手替老馬扶著煙鬥,一隻手擺了擺:

「都圍在這兒幹嘛?散開、散開!叫傷員透透氣兒!」

部下們趕緊退了開去,邱定均說道,「歇兩分鐘,再上擔架,會好一些——」

頓一頓,壓低了聲音,「老馬,趁著這個當兒,咱哥兒倆,說幾句梯己話!」

老馬愜意的吐出一個煙圈來,有氣力說話了,微微一笑,「怎麼?輪到你酸了?」

「屁!我是說正經的!」

「你說。」

「老馬,你這個脾性……不大適合留在部隊!我勸你,養好傷之後,就打退役報告吧!」

老馬不說話。

「這一仗,你是立了大功的——一個頭等勛是跑不掉的!就是特等勛,也不見得不可能!」

「你雖然是個班長,不過,是副連級的待遇——加上這一仗的功勞,以正連或者副營的待遇退役,都是很正常的!」

「還有……你是漢軍旗的。」

「以你的資歷、功勞,從『安置司』一出來,最損、最損也是個縣太爺——就是知州、知府,也不稀奇!」

「你說,你都這個歲數了,何苦還和一幫小年輕在一個鍋子裏攪杓子?就算又升回了一級、兩級的,哪天一個不小心,又給人擼下來了!還是到地方上去吧!多好!」

老馬開口了,微微苦笑著,「脾性?你是不是說,我沒跟『上頭』……沒跟連長請示,自己個兒就衝出去了?」

這一次,輪到邱定均不說話了。

「我曉得的,」老馬澀聲說道,「這是打贏了;如果打輸了,我這個行為……嘿嘿!」

「老馬,」邱定均輕聲說道,「咱們輸不了的——後頭還有預備隊!是我一直咬著牙,沒用!」

頓一頓,「而且,攬山的預備隊,也只派了一半兒過來。」

「可是,那得多死多少人啊……」

邱定均又不說話了。

「你說的……其實都對,」老馬聲音低沉,「我這個脾性,是容易犯錯兒——可是,到了地方上,更容易犯錯兒啊!」

「嗯?你啥意思啊?」

「在部隊裡,我做班長也好、做連長也好,上下左右,都有人盯著、管著,其實,犯不了什麼大錯兒!可是,到了地方上,唯我獨尊,誰來盯我?管我?一不小心,犯了個什麼大錯兒,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邱定均目光微微一跳。

「還有,在部隊裡,犯了錯兒,關禁閉、撤職、降級……怎都好,反正,關起門來,都是軒軍自己個兒的事兒,我丟的,只是我自個兒的臉!可是,到了地方上,犯錯兒了,丟的,可就是軒軍的臉……是王爺的臉了……」

邱定均默然片刻,點了點頭,「你想的比我深……得,方才那番話,就當我沒說過!下去之後,你就好好兒養傷吧!別胡思亂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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