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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窗之囍》第五章
「宋姑娘,我們小主子還要趕路回去送東西,失陪了!」左花使了個眼色,讓人從後頭將宋亭嫣給拉開,車門一關,廝從跳上車,揚長而去。

馬車裏,鳳八樂神情顯得有些困惑地看著左花,「她這是要做什麼呢?要是真教門給夾傷就不好了,難道她不知道嗎?」

「她知道,可她就是吃定了主子心軟。」說完,左花無奈地搖頭,心想回去之後,就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東總管,要他以後多派兩個人手跟著小主子出門,才不會讓今天的事情重演!

三堂會審。

除了這個字眼以外,嶽頌雅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詞兒,來形容幾個老頭兒一字排開對他的嚴酷拷問。

嶽家祠堂裡,此刻瀰漫著凝重的氣氛,成列的祖宗牌位沉默著,將燒亮的火燭襯得格外耀眼,嶽頌雅是當家做主的人,自然是坐在首位上,不過,這個顯示身分尊貴的位置,眼下卻正好是給他安排的拷問台。

「雅爺。」坐在副座首位上的白髮老人首先開口。

「是。」

嶽頌雅平淡的嗓音輕淺,卻不失禮數,畢竟於情於理上,他都必須敬重這幾位老人家,對於嶽家能有今時今日,這些長輩們出力不少。

「是該成親了吧!雅爺。」

「是。」他說話的口吻依然不冷不熱,虛應的成分居多。

從一開始的每年一次,到半年,到三個月。現在變成了三天兩頭把他請進這個祠堂,逼問他為何還不娶親,替嶽家傳宗接代。

說實話,他常在想這些老人家究竟要到何時才會感到煩膩呢?

就是因為不想讓樂兒有機會撞見這場面,所以一大早就找借口要她出門,讓她去買包子了。

他側身從一旁端起茶盅,揭開盅蓋,徐慢地以蓋子撥著茶沫,視線盯著茶湯,卻能夠感覺到四位老人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最慢就年底吧!」另一側臉色微黑的老人也開口了,他的發色是灰白的,猶記得當年第一次向主子催婚時,他秋爺的頭上沒有半根白毫,如今已經是白了大半了!「樂兒小姐十八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在她這年紀,不知道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親了!」

「樂兒她……不是別人。」最後,嶽頌雅茶連沾唇都沒有,就蓋上盅,擱回案上,揚起眸光,掃視了幾位老人家,「她還需要一些時間,這些話當著我的面說就算了,誰也不許去向她提,知道嗎?」

「但……」秋爺還想開口,卻被對面的白髮老者給揚手製止了下來。

「雅爺。」白髮老人站起身,幾位同伴也跟著一起站起來,「我們的心裏清楚,你的心裏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嶽家需要繼承人,咱們都知道你中意樂兒姑娘,你是怎麼疼愛她的,大夥兒有目共睹,如果雅爺真的執意要等樂兒姑娘,嶽家上上下下沒人敢吭一聲,但是,繼承人的事情要先解決,或許,雅爺可以考慮與其它女子先誕下一子半女,與樂兒小姐的婚事就從長計劃,這是我們幾個老頭兒思來想去,覺得最好的法子。」

「你們——」嶽頌雅按住椅背,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幾位老人家,最後,他只是深吸了口氣,閉眸沉聲道:「你們說的事情我會考慮,都先下去吧!」

「是。」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眼,依言退下。

直至聽見他們的腳步聲遠離,嶽頌雅坐回位置上,靠上了椅背,沉沉地吐了口氣,唇畔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

一路上,鳳八樂都將包子給捂在襖子裏,就怕它涼掉了會不好吃,趕著要送回家給嶽頌雅吃。

馬車才剛停住,她就飛快地跳下車,像是火燒屁股似地往裏頭跑,就連東福與幾名家僕見著了她,向她打招呼,她都沒有留心注意。

到了書房門外,她停住了腳步,雖然想直接闖進去,可是她被教過規矩,不可以冒冒失失的,如果裏頭只有她雅哥哥在,那倒無妨,就怕還有其它管事在裏頭,教人見了覺得她沒家教。

她不介意別人覺得她沒教養,可是她不希望人家說她在雅哥哥家裏學得沒教養,被人給傳出去,壞的是他的名聲。

「雅哥哥在嗎?」她像隻蚱螞似地跳著腳,心裏好著急。

才剛見過幾位管事,處理了幾件事情,正靠在椅背上閉眸養眠的嶽頌雅聽見她的聲音,笑著睜開眼睛。

「進來吧!」他笑說,心想這妮子的規矩似乎被他教得太好了。

一得到允許,鳳八樂立刻推門而入,見著了他,笑得合不攏嘴,從襖子裏拿出一大裹包子,擱到他的面前攤開。

「來,文叔鋪子裏剛蒸好的包子,趁熱我就趕著拿回來給雅哥哥吃。」

「這麼多?」他看著十幾顆還冒著些許熱氣的包子,表情訝異。

「本來隻買十個,可是文叔硬說要多送我幾個,當然,我讓左花付錢了,沒讓文叔吃虧。」

她一邊說著,一邊拖來一張圈椅,原想擱在他左手旁的桌側,卻見他笑著搖搖頭,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她點點頭,把椅子搬到他旁邊,擱妥了之後,一屁股坐下。

她年紀尚小時,還會坐在他的腿上,可是,近些年不這麼做了,自從來了初潮之後,東嬸嬸與各院夫人總會對她耳提面命,說男女授受不親,她是個女兒家,自然是要遵守分際。

嶽頌雅知道這麼教導對她而言是好的,她適應得挺好,反倒是他覺得有些失落,只是沒將心裏的失落訴諸言語罷了。

「雅哥哥今天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吃文叔的包子呢?」

「你想吃東西的時候需要有理由嗎?」

聞言,她想了想,然後搖搖頭,「沒有,不需要理由。」

「那不就得了。」他笑推了下她光潔的額心,隨手拿起一顆包子,張嘴咬下一大口,感覺那香彈有勁的麵皮與肉餡兒對他而言就像及時雨,經過「三司會審」的拆騰之後,他倒是真的有點餓了。

看著他一口接著一口吃著她帶回來的包子,鳳八樂笑得好甜,感覺比自己吃的時候更香更甜。

「好吃嗎?」她笑問。

「文叔做的包子,豈有不好吃的道理?」見她有些失落地微噘起雅唇,他不慌不忙地又說道:「還有我家樂兒辛辛苦苦的把它捂在懷裏,才讓它還趁熱就到我手裏,這包子真是吃在嘴裏,甜在心裏,樂兒?」

「嗯?」她眨眨美眸,微啟嫩唇,笑視著他。

「謝謝。」他揚起一抹淺笑,拿起一顆肉包往她半張的嘴裏塞去,「你也吃吧!真的很香很好吃。」

「不,雅哥哥先吃,吃剩了我再吃。」她很克制地小口嚼著咬進嘴裏的麵皮,心裏是想吃的,但就怕吃得太盡興,一下子就把包子給吃完,到時候她雅哥哥就沒得吃了。

「敢情你是要我一邊聽著你肚子裏的饞蟲在叫,一邊吃著包子嗎?」他看看她,像是在說她太過分,存心是要他用罪惡感當加菜。

「我才沒有——」話還在她嘴裏喊著,肚子就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她飛快地按住過分誠實的肚皮,害羞地乾笑了起來。

「吃吧!」他笑說。

「嗯。」她點點頭,拿起包子大口吃了起來。

雖說有些餓了,但他吃了兩顆包子止飢之後就停住,又開始埋首\公事之中,是她趁著他不注意時,悄悄地又在他的手裏塞了第三個包子,他才回過神,轉眸笑視了她一眼,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瀏覽帳目。

鳳八樂坐在他身旁,專心地吃著包子,倒也不覺得無聊,反倒是她平常覺得無聊時,會來書房陪他坐上一段時間,如果他不忙的話,就會陪她說說話,如果他忙著接見手下或處理事情,她就會乖乖坐在一旁等著,常常等到睡著了,有時是躺在長榻,有時是靠著他厚實的肩頭,尤其是後者,總是能教她睡得特別香、特別沉。

其實,他們不是一開始就很要好的,九年前,她被送來嶽家鎮時,幾乎是天天哭著想家,想爹娘與親人,弄不明白為何自個兒要被送到這個地方,半夜裏怕孤單睡不著,就抱著九寶哭到天亮。因為不想待在房裏只是哭,睡不著的夜晚,她就抱著九寶在嶽府到處亂晃,其實她根本沒概念這地方有多大,隻覺得永遠有逛不完的庭園與院落,到處都是燈火通明的,就算只有一個人走,她也不會覺得害怕。

後來,她才知道,是雅哥哥料想她應該會想出來走走透氣,讓人在每個地方都亮著燈,值夜的奴僕也比平常多上一倍。

直到有一夜,她晃進他書房的小院,也就是這裏,看見裏頭亮著燈火,門也是打開的,她正覺著肚子餓,聞見裏頭有食物的香氣,不知不覺就走了進來,他見了她,有一瞬間的訝異,然後露出了微笑。

「如果你沒有想去別的地方,就待下吧!」他說。

不記得是因為走累了、還是餓了,她才不過遲疑了一下,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緊緊地抱著九寶,望著他,看見擱在他案頭上的一碟菱粉糕,不停地直吞口水,當她閃神發現他已經不在位置上時,就見到他出現在她的眼前,手裏端著那碟菱粉糕,擱到她手邊的幾案上。

「吃吧!如果不夠吃,我再讓人送幾碟細點進來。」

「你不吃嗎?」

「不吃,統統都給你。」

「也可以給九寶嗎?」

「九寶?那是誰?」

她把懷裏的娃娃高高舉到他面前,「她就是九寶,是我妹妹,是我自個兒替自己生的妹妹。」

「你生的?」他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淺痕。

「嗯。」她用力點頭,把娃娃抱回懷裏,小聲地對娃娃說:「九寶,你也想吃那點心是不?」

「吃吧!給你,也給她,我聽見了,她說你不只沒好好吃飯,連帶著把她也給餓壞了。」

聽他說能聽見九寶的聲音,她覺得好訝異,頓了一頓,她才怯生生地開口問道:「九寶問,該怎麼稱呼你呢?可以喊你雅哥哥嗎?」

這一瞬,勾在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覺得這稱呼挺好,以後,你就這麼喊我吧!」

雅哥哥。

從那一日之後,她就開始用這三個字喚他,起初,他不以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待他發現時,這丫頭已經喊著喊著,真的將他當成了親哥哥。

不過,被她當成兄長,總比被她當爹當娘來得好!

雖是無奈,但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雅爺。」

在屋裏聽見主子親臨,楊遠趕忙著出來迎接,「雅爺要來怎麼不先派人說一聲,手下有失遠迎,請雅爺恕罪。」

嶽頌雅走在前頭進了主屋,被請坐在主位上。

「楊叔不必多禮。」嶽頌雅微笑搖首,「聽說我家丫頭在楊叔府裡?忙完了事,我派人回府接她要一起去梨園聽戲,卻沒料得到回報,說她來了楊叔府裡一下午沒回去,所以我順道過來一探究竟。」

「是,樂兒小姐是來了,來看我家閨女兒試嫁衣,不過都進去快兩個時辰了,應該已經試完了才對,不知道幾個小姑娘們在屋子裏磨蹭什麼,雅爺,不如就跟老夫進去瞧瞧,您也好順道接樂兒姑娘。」

「是,楊叔請了。」嶽頌雅起身揚手。

「不敢。」楊遠讓了讓步,讓主子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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