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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老爺》第十章
「哪來的冒失鬼?大街直條條,寬過三輛大馬車,你不往旁走些,還硬衝撞上來啊?」

「你呀嚇著咱們家夫人,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甫停下轎,顧禾良便聽到銀屏和金綉脆聲開罵。

她撩開轎簾子,見到那個莽撞擋道之人,心中一突,仍是起身出轎。

「銀屏、金綉,別無禮。」她溫聲製止小丫頭倆,看向那人頷了頷首,道:「周老闆有什麼事嗎?倘若要找秀爺,他沒在這兒,得勞您上『太川行』會館問問夥計。他若不在會館,可能上碼頭倉庫或鋪頭。」

周老闆搓著手,緊張地扯出笑。「沒、沒要找秀爺!禾良姑娘——呃,不不,如今得稱您一聲少夫人。我不是故意衝出來嚇您的。我不找秀爺,我……我有事想找您說說。」喘口氣。「今兒個,我本要上『春粟米鋪』求您爹幫個忙,看能不能透過他安排,和您私下見個面……我挨在米鋪對街小巷觀望許久,知道秀爺沒跟在少夫人身邊,這樣……所以我就一路跟,跟來這兒……少夫人……」

「周老闆不必這麼拘禮,還是喊我禾良就好。」她瞧他原是把自個兒養得肥肥滿滿的,不知遭遇什麼,瘦下一大圈,模樣憔悴得很,竟像老了好幾歲。

這一邊,遊家家丁和丫鬟們見自家少夫人親自出面,而珍二爺似乎沒想插手,只會盤臂在胸杵在一旁觀望,便也不敢再多話。

顧禾良內心疑惑,仍平聲靜氣道:「有事您請說。」

周老闆轉著眼珠子,喉結動了動。「……可以私下談嗎?」忙揮手又道:「不必走遠,不會花太多功夫,咱們就、就到前頭巷口轉角那兒,您聽我說說,成嗎?」

前頭那條巷口開著一家棺材鋪,有兩名夥計在裏邊忙著,外牆則擱著好幾塊未開形的木材,那轉角所在說是私下,也不算多私下,仍是在大街上。

周老闆以為她不答應,赤紅臉急聲再道:「就看在以前咱和『春粟米鋪』幾次生意往來,和您爹也還談得上話的分上,您、您……」

「周老闆不必急。」她點頭,安撫笑。「我聽您說。」

一刻鐘後。

聽完事,顧禾良神情微凝,嘆了口氣。

「周老闆,這事……禾良怕是幫不上忙,您還是跟秀爺談吧。」

「我談了,談了呀!可他不聽我啊!我只能厚著老臉來求您了……幫幫我……求您幫幫忙,跟秀爺說些好話,請他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我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妻小,求他留條活路啊!」

她抿唇思索,溫聲道:「生意場上的事全由他做主,我插不了手。要不……我回去問問秀爺,看明日能否騰出時間,屆時再請您上『太川行』會館同他好好談過,我——」

「沒用的!他不聽就是不聽,不理就是不理,沒用的!你求他,你幫我求他!」

「周老闆——呀啊!」她語調更軟,試圖安撫,哪知原是低聲下氣請她到巷口轉角說話的周老闆會驀地揚聲嚷嚷。他扯開嗓門說話,這便也算了,下一瞬,他竟死命抓住她的腕,當街給她下跪。

突然接這麼一招,憑她性情再沉、再穩,心頭都得連抽三下。

「搞什麼?!」

「禾良妹子!」

兩道男人嗓音一前一後響起,顧禾良不及回應,抬睫只見兩抹高大身影沖她奔來。緊接著,以外起於肘腋之間。

弄不清周老闆是因太過驚懼,踉蹌起身時,才會不小心撞上擱在外牆邊的木材,抑或混亂間挨了誰一記踢打,這才倒向哪些木材。不管因由為何,宗旨是把人家棺材鋪子擺的好好的成排玩意兒,眨眼間弄得橫七豎八。

顧禾良一開始感覺兩股手勁分別拉住他,都想將她拉扯過去。

隨即,木材滾倒,發出砰磅巨響,拉住她右腕的勁力自個兒放開了,她被握住她左臂的人樓了去。

那瞬間,她側顏,眸光驚愕地對上那個放開她的男人,後者漂亮的杏仁核眼銳眯,不甘心放手,卻不得不放似的。

有誰抱她躍離原地,她的頭被互在某人懷中。

「壓到人了!有人被壓在裏頭啊!」

「快!幫忙抬木材!這邊,不是那邊!」

誰被壓住?誰……誰受傷了?

顧禾良神魂驟凜,忽地明白那男人為何鬆手——是怕她不及閃避,被木材砸傷啊!

「禾良,沒事嗎?」溫和的詢問在她頭頂上輕回。

她抬起臉,看清俯視她的那張臉,雙唇下意識掀動。「穆大哥……我……他……秀爺!」腦門一震,她白著臉掙開對方,調過頭。

砰!一片較薄偏寬的原木被猛然掀開,遊岩秀從滾疊成堆的木材裡跳出,他整個人似乎毫髮未損,僅袍擺沾了點雪和木屑,束起的發掉出小小幾縷,散散的、亂亂的,但不狼狽,即便狼狽,也俊氣凌人。

再有,他並非單獨一個,他單掌還提著周老闆後腰,後者額際一團烏青,早被砸暈過去。

他遊大爺沒有見死不救,還救得挺英勇,儘管臉色奇寒,仍英俊道不行,威到讓當場路過的百姓們忍不住鼓掌贊好。

「秀爺!」顧禾良跑向他,抓住他一隻手,雙眸不住打量,前前後後瞧著。「受傷了嗎?有沒有哪兒被砸傷?」

她鵝蛋臉白得幾無血色,眼睛睜得大大的,擔憂顯而易見。

想要消除他適才主動鬆手所帶給她的驚懼,她五指好用力地握住他。

被如此這般在意,遊岩秀頓覺內心翻騰的怒火「噗」地被澆熄一半,但,只是消掉一半的火,另一半還「噗噗噗」直燒。

他沒回禾良話,甚至瞧也沒瞧她一眼,僅反手抓握她冰涼小手,將她拉靠在身側。

隨即,他振臂一起,把提在掌裡的周老闆拋給正慢慢走近的穆容華。

「穆大少,你『廣豐號』的人,還你。」越是發怒,他語氣越沉靜,心裏燒火,面罩冷霜,嘴角似有若無噙笑。

一團黑影擲來,穆容華尚未動作,跟在身旁、有些功夫底子的家僕已出手接下,將周老闆移到一旁。

穆容華出言澄清。「秀爺此言差矣,周老闆早已出『廣豐號』自立門戶,與咱們不相乾的。我僅是恰巧路過,見禾良妹子遭人糾纏,才出手相幫。」一頓,斯文白臉亦似笑非笑。「怎知秀爺也搶在同時刻趕來,你想護禾良,我也想護她,千鈞一髮間在那兒拉來扯去,幸得閣下懂得收手,禾良妹子才無事。」

這個吃他嫩妻豆腐的王八蛋!

左一聲妹、右一聲妹,妹什麼妹?他羊啊他?著了風寒,羊喉兒沙啞緊縮,只會「妹妹妹」地叫!

遊岩秀感覺黑髮中的血筋都青浮了,他還沒爆過血管,這次狀況挺接近。

他薄唇一扯,淡聲道:「我不收手,怕你心有不甘,要扯傷內人臂膀。」

穆容華兩眉略挑,笑不及眼。「我若不小心扯傷她,也好過你遊府的家僕們只會愣在一旁傻看,不懂搶救。」

遊岩秀也笑,半玩笑、半認真地道:「你要扯傷內人,我脾氣一來,火燒心頭,說不準得出手扯傷閣下。」

顧禾良費好大勁才寧定下來,驚懼的餘威猶盤桓於心。

丈夫錦袖底下的大手加重力道地扣緊她,握得她有些疼,但她不在意,反倒再用力與他交握。

她暗自拉緩呼吸,掀唇欲語,兩男人言來話去地交鋒,哪有她插話餘地?更何況還有旁人摻合進來,有意無意地煽風點火——

「穆大少,閣下這話就不對啦!」

從事發道現下一直挨在旁邊涼涼觀看的遊石珍忽地出聲了。

他語氣慢條斯理,模樣弔兒郎當。

「不是咱們遊府的家丁、婢女,外加忠心護衛——」他拍拍一路趕來、滿臉是汗的小范的肩膀,然後再指指自個兒。「還有我這個二爺,不懂搶救。是我們正要救,恰好我大哥天神般飛竄而至,咱們家大爺都出手了,咱們信他、仰慕他、敬愛他,自然把場子留給他發揮,豈知閣下會跳出來爭憐博愛?」末了,他搖頭,很沉痛地嘆氣。

「穆大少,琵琶別抱最傷懷,這聲『妹子』你往後少叫,叫多了斷腸啊!你別爭,我請你喝酒去吧!」他動作奇快,話音甫落,人竟已躍至穆容華身側,一臂搭上對方的肩膀。

顧禾良終是聽出一點端倪,透白的臉浮出暈紅。

她該出聲解釋,但他的新婚夫婿一臉冷峻,細細去瞧,他額紀青筋竟在抽跳,頸脈也明顯顫動。

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下,他不會喜歡她開口多說什麼。

奇的是,當她覷向被小叔遊石珍攬住肩膀的穆容華時,後者那張偏白的面龐也浮紅,他長軀微側了側,姿態顯得有些僵,卻沒立即擺脫對方的勾肩搭背。

似乎有些古怪,究竟怪在何處,一時間卻也說不上來。

她沒能再瞧仔細,人已被帶離。

她家的爺八成不想再忤在原地給永寧百姓們看熱鬧,乾脆拉著她,一臂環住她後腰,狀似體貼扶持,實則半扶半抱。

她幾是足不沾塵地隨他大爺移動,只聽得遊石珍在他們身後爽朗揚聲——

「去吧去吧!老大,快帶嫂子回去,這兒交給我善後。別擔心,咱們的家丁、婢女、護衛和我這個二爺,一定幫忙店家收拾乾淨,不會落人口實的!」

甫踏進遊府大宅的紅銅大門,顧禾良忽覺腰間一松,挾抱她的力道陡地松馳。

她有些發愣地站在前廳堂上,像被無端端拋棄般怔立著,見那錦袍大爺頭也不回逕自走遠,她腦門一凜,回過神魂,這才快步追了上去。

他大爺走得好快呵……

他步伐又大,穿堂過院,繞過園子和迴廊,害她追得好辛苦,但她非追不可,他心裏有氣,不歡快,有氣無處發,她瞧著……唉,心疼。

她嫁的這位爺啊,真情真性,跟個孩子似的,她不多讓讓他怎麼成?

終於啊終於,終於回到「淵霞院」。

她追得有些氣喘籲籲,跨進內房時,見他背對著她端坐在椅上。

他坐姿大馬金刀,雙腿開開的,微亂的烏亮髮絲披散在背後,他一袖擱在桌面,另一袖放在膝頭,肩膀起伏明顯,正努力地隱忍怒氣。

突然間,怒氣狂爆了,他欲忍不能忍,錦袖發泄地狠狠大揮,把桌上的一盤金桔喜糖全給掃翻,哐啷一響,連盤帶糖地都給掃到地上去。

閃著甜蜜金光的桔子喜糖滾了滿地。

唉……她的這位爺呵……

顧禾良笑得有幾分無奈,這無奈中又帶著縱容。

她沒說話,等那些落地亂滾的喜糖全乖乖靜止後,她斂裙蹲下來,秀腕忙碌著,費勁兒地把一顆顆糖果全都拾起。

「喜糖都髒了,你撿回來幹什麼?!」大爺不爽咆哮,猛地把她蹲踞的嬌小身軀拉起,將她禁錮在他大腿上。

她的蠻腰被牢牢圈握,小臀被按在他結實腿上,無法挪動。

……也好。她喜歡他這麼摟著她。眼對著眼,呼息著彼此的呼息。

她緩緩露出笑,平聲靜氣道:「撿起來,好讓你再掃翻一次。」

漂亮杏目瞠得無敵圓,瞪住她。「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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