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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君子》第四章
四周的圍觀群眾明明那樣多,可那雙眸子卻不知為何,竟緩緩望向了慕天璿,而看似淡然的目光中,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訝異與好奇。

四目相接了。

而在兩人終於四目相接之際,慕天璿整個人竟像陷入一片連她自己都不明白,也無法解釋的混沌虛空中,她的思緒,整個被那閃著幽光的眸子吸附而去,身子,更是無意識地輕輕晃動著……你以為你是誰啊?真把自己當成是天下第一才女了不成?哼!要不是想討好你父親,你寫的那幾首爛詩、幾篇破文的,扔茅房去都沒人想撿!

放心,我不會讓你那麼痛快的死去的,我會讓你嘗盡人世間最深的苦痛,愛盡最非人的凌虐,讓你徹底明白,誰才是天底下最卑微的人!

不,不要磋我!放開我,快放開我!

不,不要放開我的手,不要用這樣的方式離開我……「先生、先生!」恍若看出了慕天璿的異樣,一旁的夏實在喚了幾聲沒有得到響應後,憂心地壓低嗓聲急喚著,「天璿姊!」

是的,天璿姊。

因為慕天璿本就是名女子,可在慕府之外,她的所有絕美與靈動,全藏於那張模擬、透薄的人皮面具下。

而這個秘密,除了慕府內極心腹的人等外,幾無人知,所以那些日日辱?著她的霄雲縣縣民們,是怎麼也不會知道他們口中那刻薄、無良的「狡詭訟棍」,竟會是這樣一名二十四歲、芳華正盛的絕美女子……

「啊!抱歉,我們走。」被夏實的憂切呼喊喚回現實的慕天璿,驀地一驚後,在一身冷汗中猛地背過身去大步離開,因為她實在不忍再看,更不敢再看──不忍再看那名死囚那雙令她墜入時空碎片中的嘲諷眸子,更不敢再看那雙恍若會令自己消失於時空碎片中的幽深眸子……

「意圖攻擊、騷擾引渡人犯,依霄雲律令,鞭仗二十,若你們還有人想試試,不妨繼續。」

在急促的腳步聲中,慕天璿聽到身後遠遠傳來一個低沉且嚴肅的嗓音,似是來自上官雲。

而後,人聲靜了,而後,夜慕,緩緩落下了。

「夏實,他是誰?」當終子走入自家宅邸的後花園後,慕天璿一反常態地拉位夏實立即問道。

「我家當鋪的總掌櫃,復娃上官,單名一個雲,北沙國人,這個月初剛入住霄雲縣。」望著回家路上完全魂不守舍的慕天璿,夏實連忙回答著,「而據我所知,這個上官雲,其實也正是我家當鋪的幕後老闆。」

「他真是我家當鋪的人?」慕天璿望向夏實,微微一愣,「還是幕後老闆?」

「是的,我還聽說,他這『我家當鋪』在霄雲縣方圓百裡的幾個縣城裏都有,無論是北沙國抑或是南林國。」

「連南林國都有?」聽到夏實的話後,慕天璿再忍不住地低語喃喃,「我竟不知道他有這麼神通廣大……」

的確,慕天璿真沒料到他是如此的神通廣大,儘管她早明白他不會只是個普通人……

「是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只知道他是個古裡古怪的當鋪掌櫃。」恍若聽出慕天璿語氣中的懊惱,夏實輕聲補充道。

「怎麼個古怪法?」聽到這話後,慕天璿繼續追問著這個自五年前跟隨自己後,便成為自己最得意情報搜集與分析幕僚的夏實。

「據傳他身家富可敵國,卻無人知曉他的財庫來源與身世背景;據傳他身懷絕技,能十丈外取人首級,卻無人可以證實;現今可見的事實是,他不愛與人相交,也不與人為惡,行為處世平淡無奇,除了處理當鋪的生意外,很少見他做其他的事,所以關子他的一切傳說,至今依然停留在傳說階段……總的來說,就是一名行蹤飄渺、作風怪異、沉默寡言的當鋪總掌櫃。」

「這樣啊……」聽著夏實的娓娓道來,慕天璿低下頭,任腦中思緒紛飛,許久許久之後,當感到身上有些微寒時,才驀地抬起頭,這也才發現,身旁那三名女子竟一直沒走,而眼中,全帶著一抹憂心仲忡。

「嚏?天啊!我又來了。你們也真是的,知道我有這毛病還老陪著我發傻。走、走、走,趕緊吃飯去,下回我再這樣,千萬記得別理我!」

這夜,慕天璿終宵輾轉難眠。

因為她很在意,而那種在意是出自於某種莫名的、潛意識的在意,更出自於她心底那自望見後便不斷懸著、糾纏著的異樣與混沌。

為了弄懂自己究竟在意什麼,因此在清晨的第一聲雞啼響起時,慕天璿決定採取最簡單的方式去解決──直接面對。

她先到縣衙晃了晃,悄悄買通了衙役,原只是想初步接觸、了解一下那名死囚的情況,但在得知這名本應只是押解過境的死囚竟出人意表的將在霄雲縣停留十日之時,她在家中靜思、沉潛了一個日夜後,在第三日傍晚,直奔我家當鋪而去。

是的,她要去找上官雲。

因為她怎麼也忘不了那日他眼中那抹令人震懾不已的神情,以及口中說出的那番嚴肅話語,所以,她決定去探一探他的底。

畢竟,在這世間,這種有意埋藏住自己,讓人完全看不清底細、摸不透想法的人,對她而言是絕對危險、可怕的,特別是在她決定去做一件儘管現在看起來與他無關,她卻隱隱覺得有些芒剌在背之事時。

「請問掌櫃的在嗎?」在天邊道道霞雲中,慕天璿踏入我家當鋪,直接對著高坐在櫃後的朝奉如此說道。

「慕先生,怎麼是您?快快請進!」望見站在櫃前的竟是慕天璿,曾受過她幫助的當鋪朝奉連忙自櫃後走出,「您今兒個怎麼有空上我們這兒來了?難不成是有人……」

「放心,你們這當鋪短時間內大概還沒人敢動。」對朝奉頷了頷首,慕天璿笑回道。「而我今日之所以前來,目的嘛……」

「慕先生請內屋稍坐,我立即請掌櫃的與您當面商談。」聽出慕天璿話中有話,因此朝奉也不再多言,立即伸手將她引往內室。

「那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邊走邊將一張銀票悄悄塞至朝奉手中,慕天璿笑得那樣無邪。

「慕先生,不必了,您今兒個來的事,我誰也不會說!」朝奉輕輕將銀票推回,有些困窘地搖了搖頭,「更何況您上回幫小的家裏的那個大忙,小的至今都還沒機會報答您……」

「拿著吧!我不是給你,是給孩子的。」慕天璿將銀票再度塞回朝奉手裏,大大方方地向前方的那條清幽小道走去,「過些天,等孩子病好後,別忘了再讓他到我那兒走走,家裏的女眷都怪想念他的。」

「謝您了……慕先生……」朝奉微紅著眼,這回再不推辭,「等小三病好後,我一定讓他到您府上給您當差去……」

淡笑之中,慕天璿被領至一間極其清幽、雅緻的竹閣中,而竹閣裡,還有一位笑容羞澀的泡茶小僮。

慕天璿靜靜坐在竹閣裡,傾聽看沙沙竹葉聲,感受著清風拂面的暢快-感,輕啜著溫熱的清茶,看著竹閣外園林中的假山、巨石,以及遠處的楓紅片片與雪白山巔,身與心皆有股徹底被洗滌過的淡淡悠然。

真看不出那擁有北方漢子長相的上官雲會有如此的雅興與巧思,竟將整個江南景緻都搬至了當鋪後院,並還與漠南之秋結合得如此巧妙……「您這兒的時甭茶還真不錯。」

當一陣腳步聲傳來時,慕天璿緩緩將視線由竹林轉向走至她身旁座椅坐下的男子輕笑道。

「不知慕先生所為何來?」望也沒望慕天璿一眼,上官雲低垂著眼,輕撫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斑指淡淡問道,嗓音低沉而醇厚。

這毛病怎麼還沒改掉啊……「來您這兒自然只會為了一件事兒。」慕天璿聳了聳肩,再輕輕啜了口茶,放下茶碗後,望向那張其實英挺,卻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的俊顏,以及那雙佈滿許多疤痕與厚繭的手掌,「您說是吧?上官掌櫃。」

「多少?」廢話一句沒有多說,抬眼望向慕天璿的上官雲直接切入正題。

「一千萬兩,現取。」見秋,慕天璿自然也不須多言,直接將地契掏出置於案桌上,「以我現居的慕府為抵押,沒有保人。」

是的,一千萬兩現取,以屋契、地契為押,並且,沒有保人。

而慕天璿之所以這麼做,一是由於不久後她確實會需要這筆錢,二來,她則是想藉此探一探上官雲的反應。

「好。」儘管深知一千萬兩不是小數日,但待慕天璿說完後,上官雲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更連問都沒問,只是在應聲之時同時拍了拍手,然後待兩名男子走進竹閣後,低聲吩咐著。

在他的吩咐下,那兩名男子驗證的驗證、寫據的寫據。

夠爽快、果決的啊!

要不是那張棺材板臉,她幾乎要懷疑這傢夥跟當初那位敬老挾幼的黑衣男子是不同人了!

都一年了,他心底的結終究還是沒有打開啊……

在磨墨與寫字的沙沙聲中,慕天璿站起身,背著手站至窗旁,遠眺看北山山頂的白雪靄靄,感受著午後的暖暖春陽,然後靜靜冥想著。

半晌後,一個恭敬的聲音打斷了慕天璿的冥思──「慕先生,清雲商號憑票立取的一千萬兩銀票一會兒就給您送來,而這票據,麻煩您看過後簽個名。」

「沒問題。」慕天璿緩緩轉過身,望也沒望一眼,便接過筆在票據上籤了名。

「慕先生,您……」看著慕天璿連內文望都沒望一眼便簽了名,當鋪副掌櫃有些錯愕。

「這裏是『我家當鋪』不是嗎?」對副掌櫃微微一笑後,慕天璿若有意似無意地瞟了瞟坐在一旁的上官雲,「一個我至今為止打了半天主意可都還沒機會撈到好處的地方,我還巴不得趕緊有這個機會呢!」

「慕先生,您說笑了。」聽到慕天璿的話後,副掌櫃連忙陪笑道。「再來杯時雨?」

「求之不得。」慕天璿聞言後微笑落坐,然後轉頭望向上官雲,「上官掌櫃的,您也來一杯?」

「我不喝茶。」上官雲蘭看遠方山巔,淡淡回答著。

哦?不喝茶的人竟弄了個這樣精緻的茶闈、這樣複雜的茶具,還養了個泡茶小僮?

是底下人太能幹,還是他藉此在懷念些什麼……

「熊西府的李老太爺可好?」就這麼靜坐了半晌後,慕天璿又微笑開口。

「沒去過,不認識。」

沒去過?不認識?

騙誰啊……要是沒來過南林國,沒到過熊西府,不認識李老太爺,那他腳下那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李老夫人隻為至親熱友納的獨門鞋底子,是打哪來的啊……瞟了瞟那張八風吹不動的棺材板臉,慕天璿既不生氣,也不說破,就那樣靜靜坐在竹閣裡,任清風拂面,輕嗅茶香。

「慕先生再來一杯?」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泡茶小僮輕脆的嗓音怯生生地由慕天璿身旁傳來。

「不了,會醉。」抬眼望向有些拘謹的泡茶小僮,慕天璿微微一笑。

「醉?」聽到慕天璿的話後,泡茶小僮愣了愣,然後生澀地一笑,欲向後退去,突然,他的右腳竟卡到了桌腳,以致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前後劇烈搖晃了起來。

「哎呀!」

「沒事吧?」一聽到那驚叫聲,慕天璿連忙放下茶碗,一把扶位身子來回晃動、雙手亂捉的泡茶小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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