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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鳳令》番外:再一次,永遠(1)
從那一天之後,究竟過了幾天了呢?

這個問題,鳳熾一直在問自己,但他已經虛弱到兩眼昏花,幾天幾夜沒吃沒喝,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都承禁不住,像是在被凌遲般難受。

但是,他走不出去!

鳳熾張開雙手,攤平地躺在寸草不生的荒地上,閉上了雙眼,就連眨眼的力氣都不願意多浪費。

那天,在見到「百花谷」門開啟,雖然記得鳴兒曾經說過,擅闖「百花谷」不會有好下場,但他完全不假思索,就闖了進來。

但是,他也立刻就知道當初她說的那句話,確實是再真實不過了!

一開始他還沒發現不對勁,沒發現自己根本就繞著同一塊地在打轉,等到他發現時,已經是第二天的白日,在他走了大半天之後,看見了自己在昨夜裡燒的火堆灰燼,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陣法給困住了!

他記得鳴兒曾經說過,奇門遁甲所用的其實是一種障眼法,只要踏進陣式之內就會被迷了眼,懂的人很快就能看明白,但對不懂的人而言,就像是在走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最慘的下場就是沒吃沒喝,最後化成一具白骨。

鳳熾泛起一抹苦笑,心想他這輩子還未曾如此狼狽過,即便先前在為朝廷靖海打仗,在歷經最激烈的惡鬥時,都還勝過此刻幾分。

「看吧!我就跟你說這裡有人,你信了吧!」

鳳熾聽見一道很柔嫩的小女娃嗓音,但他沒有睜開眼睛,人說臨死之前會有幻聽與幻視,但他沒想到自己幻聽到的聲音,竟是陌生的小女娃。

怎麼不是她呢?他嘆了口氣,怎麼不是他日夜朝思暮想的女子呢?

「你不要過去,說不定是壞人。」這時,又多了一個男孩說話的聲音,還有兩個孩子拉扯的衣料窸窣聲。

終於,鳳熾發現不是幻聽,忍不住睜開雙眼,轉頭看見了就在不遠之外,真的有一個男孩在拉著女孩,不讓她往這個方向過來。

小女娃噘噘嫩唇,「可是不過去問問話,怎麼會知道是好人壞人呢?震爹常說,人心是被肚皮給包起來的,只看外表是不準的。」

「我知道震爹說過什麼話,但我們是孩子,要是那個人真的是壞人,我們太靠近就很容易有危險。」當然最主要是他知道再過去幾步,就會踏進鳳熾所陷的陣式之中,到時候他們不見得逃得出來。

「可是如果他不是壞人呢?」

「可是如果他是壞人呢?」

「那如果他不是壞人,結果我們白白讓他送死呢?」

「如果他是壞人,那就死有餘辜。」

「不然你去看!」小女娃的手朝他這方向比過來。

「為什麼是我去看?」小男孩愕然。

「因為你說他是壞人!」

「我沒說他是壞人,隻說他可能是壞人。」

「可能是壞人就是壞人。」小女娃哼哼兩聲。

「可能是可能,不是他就是壞人!」有時候,彼歌常覺得會被比自己才大一個時辰的姊姊給嘔死。

「那不然我們先弄活他,再來看看他是不是壞人。」彼舞才不覺得自己說話氣人,倒以為是字字句句在理。

「那如果到時候他是壞人呢?」

「那他就是壞人囉!」彼舞看見弟弟眉心都快打結了,「反正不能讓他死掉,因為死掉了就是死人,死人看不出是好人還壞人……」

這時,鳳熾已經撐起長臂,勉強自己坐起身,看著不遠之外的兩個孩童,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著他到底是不是壞人,如果不是他餓得頭昏眼花,只是聽他們振振有辭地吵嘴,其實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最後,他決定不開口打擾,想看兩個孩子究竟要吵到什麼時候才要理他……

從那一天之後,兩個孩子會給他送吃送喝的過來。

因為他們最後達成協議,先把他給弄活,然後看看他到底是好人壞人,在他們能下判斷之前,不能讓他喪命,雖然,總是有一餐沒一餐,常常一整天也只是顆果子,根本喂不飽他一個成年的大男人,但他卻只是任由自己日漸虛弱,也從未曾想過提醒過他們再多送些吃的。

他們很聰明的知道不能靠近,東西全是放在一根長網桿裡,以大石為中心,兩個孩子輪流跳踩,借力使力投進來的,不過,他們明明是從同一個方向扔來的物品,卻會從四面八方掉到他所在的地方,有些甚至於會憑空消失,比如前兩天他們給他帶來一顆大桃子,在消失了幾天之後,在他不死心要找出口的時候,看見它落在距離很遠之外的一堆乾草裡,已經熟透生腐。

傅鳴生的奇門遁甲之術果然可怕!鳳熾看著那顆爛掉的大桃子,心想那或許也會是他最後的下場。

今天,雙生子又給他送來了食物,是一隻烤魚,以芭蕉葉包好,扔進來給他,鳳熾吃著烤得半生不熟,沒有滋味,內臟還全都俱在的魚,嘴裡因為吃到破裂流出的魚膽汁而苦得發澀,令他心裡忍不住苦笑,知道是兩個孩子的一番好意,可是總覺得這樣的食物繼續吃下去,說不定會死人。

「好吃嗎?」彼舞笑咪咪地問,今天跳踩杆子,把魚扔進去的人是她。

「嗯……還不錯。」他頓了好半晌,才點頭含蓄說道。

「我說吧!震爹常說我們烤的魚不能入口,是要吃死人的,等我們以後見到他,一定要跟他說,有人覺得我們烤的魚很好吃。」

聞言,鳳熾微愕了下,忍不住失笑出聲,心想他究竟是哪句話讓小女娃覺得他說這烤魚「很好吃」呢?

倒是「吃死人」這話還有幾分貼切。

雖然兩個孩子說話總是天馬行空,可是,從他們話裡的片段,還是讓鳳熾知道他們的娘親就是柳鳴兒,而他們稱秦震為震爹,像是踩杆子扔東西這技藝,就是秦震教他們的。

鳳熾不知道在他內心沉窒的悶痛,究竟是遺憾還是妒嫉,只是覺得可笑,他在山谷之外等待的同時,他們一家四口人正在谷內過著快樂的生活,大概這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天真的以為一切都還可能回到從前。

他想起鳳官所說的話,在機變發生之後,事情會有轉變,可是,結果是好是壞,卻是萬般不由人。

「你們的爹呢?」他想鳴兒應該不會來見他,可是,總不該連秦震都不出現,而只是讓兩個孩子過來。

如果進來的人不是他,而是居心叵測的壞人,豈不是讓兩個孩子曝露在危險之中嗎?鳳熾以為秦震仍在谷內,是因為他進谷之時,兩人並未相遇。

「震爹嗎?他出去玩了!」小女娃撇了撇小嘴,說得有點哀怨。

「出去玩?」鳳熾沒料到自己會得到這種答覆。

「舞兒,再不回去,娘要喊人了!」彼歌不想讓姊姊說太多,就算在他的心裡,也已經以為鳳熾不會是壞人,但他的心思一向比彼舞仔細謹慎,小小年紀就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

鳳熾銳利的目光看著小男孩,彷彿在這孩子謹慎的神情之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但他沒點破,泛起一抹淺笑,看著男孩拉著他的小姊姊轉身跑開。

那一夜,大雨滂沱,淋得鳳熾全身盡濕,但他找不到遮蔽,只能躺在大雨之中無比冰冷,也因為吃了孩子們烤的魚而腹痛如絞。

在極度痛苦之中,他卻只是咬緊牙關,在心裡苦笑,心想他明明知道魚的膽汁吃不得,卻為了讓兩個孩子開心而把魚全給吞進肚裡!

明知而故犯,他就算是死了,也只能說是活該吧!

但是,他想,至少在臨死之前,他想要見鳴兒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就算只見到一眼也好……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狼狽。」

在極度的昏沉之中,鳳熾聽見了再熟悉、再想念不過的柔嫩嗓音,他睜開眼睛,強撐著坐起身,明明是痛苦至極,卻還是讓自己像是個無事人般,輕輕地揚起嘴角,笑視著站離他遠遠的柳鳴兒。

「鳴兒。」他笑喚她的名字,在低沉的嗓音裡摻和著這些年來,對她一絲絲,一縷縷,糾纏不休的思念。

柳鳴兒冷冷地看著他,聽兩個孩子說他吃掉了整隻烤魚,她的心裡就有不妙的預感,再加上昨晚一夜大雨,總以為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沒想到他的模樣看起來倒好,是她白白替他操心了!

「你的運氣不好,被困在這個地方,正好是一片連果子都長不出來的荒地,我本來在想,到底要經過幾天你才會活活被餓死,沒想到兩個孩子竟然拿食物來接濟,給吃給喝的,如何?還滿意他們的『款待』嗎?」

「不差。」鳳熾笑聳了聳肩,灼熱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定在她的臉上,只是覺得遺憾,可惜了啊!好不容易她來到他的面前,他卻是雙眼昏花不能視物,眼前就像被一層黑霧給籠罩,依稀只能看見她的翦影。

「很高興他們的表現讓你滿意,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不許再給你送東西來,只要你答應出谷去,我現在就可以替你解陣,讓你離開。」

「不,我不走。」

「你想清楚了嗎?繼續待在那個地方,會死掉喔!」她的語調不自覺地揚起,一陣沒由來的焦躁,心想他就算現在沒事,也遲早會出人命!

聞言,鳳熾忍不住莞爾一笑,心想她大概沒發現,她剛才說了今生與他初見時,所說的第一句話,「如果這是命,我也只能接受。」

「這不是命,是你自個兒愚蠢的決定。」柳鳴兒瞪他,卻沒有料到,在她眼裡看起來無比正常的鳳熾,眼睛是幾乎看不見光的。

「都好,我無所謂。」

「那就隨便你。」說完,柳鳴兒轉過身,不想再與他多說廢話。

「鳴兒!」他喊她的名字,只能看見她停頓下來的朦朧身影,「我很高興可以再見到你。」

或許,他該說,是很高興能夠聽見她的聲音。

「省點力氣說話吧!你現在可是一個在等死的人呢!」柳鳴兒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什麼時候改變心意了,我什麼時候來放你出去。」

聞言,鳳熾只是微笑,閉上雙眼,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心裡無比慶幸,就算今天是他的死期,至少在臨死之前,她來見他了!

好些年不見,她的模樣,還一如從前嗎?

但是,他的疑惑,沒人能給他解答,終於,他唇畔的微笑漸漸淡去,再也承禁不住越來越往下沉墜的虛弱,「砰」地一聲側躺倒地,他的臉色蒼白慘青,氣若遊絲,就算是下一刻斷了氣,也不教人意外……

「愚蠢!」

「呆瓜!」

「死了我也不會同情你!」

在鳳熾好不容易從極度虛弱的昏沉之中醒來,還來不及訝異自己雙眼能夠視物,就看見頭頂上橫著彼歌與彼舞兩顆小腦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他剛才聽到的話。

「你們在說什麼?」他開口對他們說話,感覺喉嚨有些乾痛。

「我們在重複剛才我們『涼涼』對你說的話,你的名字到底是叫愚蠢還是呆瓜,都不太好聽耶!」小女娃一手摸著他的額頭,一手摸著自己的,然後笑著說道:「你的熱退了,死不了了!」

這時,鳳熾才發現兩個孩子根本是就近貼著他,心下一驚,「你們怎麼可以進來,快出去!要是連你們都被困住就不好了!」

兩個孩子被他激動的神情給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跳下來,這才讓鳳熾發現他已經不在荒地之中,而是在一個小軒房裡。

驀地,鳳熾露出一抹微笑,終究,他的鳴兒還是沒有忍心對他見死不救!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也已經換上一襲乾淨的男人袍服。

好半晌,小女娃判斷狀況沒問題的時候,又跳了幾步到鳳熾面前去,「你為什麼會有牡丹胎記?」

因為幾天前把他救回來時,他們都有幫娘親給他換衣服擦身體,所以,當然有看見他胸前的那個牡丹胎記,知道他就是震爹所說的那個人。

「都說是胎記了,你覺得呢?」鳳熾失笑,「既然是胎記,當然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可是,我和彼歌也都跟你一樣有牡丹胎記,所以,你娘和我們娘是同一個嗎?」因為是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才會都一個樣子。

「你說什麼?」

「彼歌。」彼舞喊了弟弟一聲,雙生子交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地撩起頸後的頭髮,以及左腕的袖子,女孩的牡丹胎記在後頸中央,而男孩的胎記則是手腕內側的正中,都是鮮明得宛如初綻的紅色牡丹。

鳳熾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怔愣住好半晌回不過神。

「看吧!我們是不是同一個娘?」小女孩放下頭髮,回頭笑看著鳳熾,還是覺得這道理最說得通,可是,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鳳熾的年紀無論是左看右看,都比他們娘還老。

「笨舞兒,你不要胡說,我可不記得自己有生過他!」柳鳴兒端著葯湯進來,沒好氣地對女兒說道。

「可是,他說胎記是從娘胎帶來的啊!如果不是同一個娘,那我們為什麼有一樣的胎記呢?」彼舞蹦跳著走到娘親面前,跟著她把葯湯放在桌上。

「你就沒想過這胎記有可能從你們爹身上得來的嗎?」柳鳴兒沒好氣地回眸瞅了女兒一眼。

「所以我們是爹生的?」原來這才是結論嗎?

柳鳴兒很用力瞪著女兒那張粉嫩的臉蛋,總覺得自己不該繼續跟她認真下去,畢竟跟一個快四歲的奶娃兒認真,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而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怔愣說不出話的鳳熾,終於遲疑地開口了,「他們是我的孩子?」

「我有告訴過你,阿震是他們的親爹嗎?」說完,柳鳴兒只是淡淡地瞥掃了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好半晌,鳳熾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任憑彼舞在他面前做鬼臉,彼歌在他面前揮手,都沒有反應,反倒是最後他爆出了一串渾厚的大笑聲,把兩個孩子都給嚇了大跳……

「我在黃泉遇見你的那天,正好是你生兩個孩子,臨盆的日子嗎?」

澄藍的天,微風帶著青草的香氣,吹拂著一望無際的罌粟花海,紅的、橙的、白的花,在晴天下,飽滿的顏色顯得瑰麗而燦爛。

經過幾天的休養,鳳熾總算是恢復了體力,雖然高大的身形還是顯得消瘦,臉色也不甚好看,但是,行動已經可以與常人無異。

他在柳鳴兒的身後跟隨了一段時間,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

柳鳴兒回眸瞅了他一眼,卻只是靜默無語地再別回頭去,繼續往前走,那日,在給他換衣衫時,在他的身上看見許多大小不一的傷痕,好像經歷過一場大災難,她心裡不無好奇,卻不想開口問。

雖然她沒有開口,鳳熾從她的沉默裡得到了回答,她與他一前一後走在罌粟花之間,一身素白的衣衫,松挽成束的青絲,讓她纖細的背影看起來更加柔弱不堪,卻令她絕色的容顏,看起來更我見猶憐。

「你為什麼還進來呢?你該知道我不想見你的。」她站定了腳步,終於肯回過頭正視他,「你不是這天底下最愛我的人,不是這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你不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的二師兄,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鳳熾抿唇,一語不發地與她相視著彼此,雖然,在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他心裡很清楚,在他們之間,存在著一個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曾經是她的二師兄,是前世曾娶她為妻的夫君,也是今生養她長大的爹。

……我想要一個地方,終年都有開不完的花,最好是一年四季都像春天,最好能夠與世隔絕,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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