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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魅 下》第六章
在紅眼幾個男人的幫助下,肯恩帶著她離開了那個國家,轉往法國,安排她和屠歡住進了同一間醫院,讓阿南一起照顧檢查。

屠歡的狀況很差,但小吉普賽的情況更糟糕。

她應該要醒了,卻一直沒有醒。

二十四小時過去、四十八小時過去、七十二小時過去——

他知道情況不對,她的生命跡象十分微弱,這三天都待在加護病房裡,湛月暖在女兒的病床旁寸步不離,她是她的母親,而他只是個外人,他只能在固定的時間來探病,他不能握著她的手,不能陪在她身邊,不能為她多做些什麼。

他只能站在病房外,隔著玻璃看著她的母親照顧她。

當阿南來到身邊時,他忍不住開口問。

「她為什麼沒有醒?」

曾劍南拿著那最新的血液檢驗報告,看著肯恩,道:「她的血液報告顯示藥效已經代謝掉了,照理說,她應該要醒了,除非她曾經因為受傷停止呼吸心跳,造成腦部缺氧——」

肯恩氣一窒,臉色刷白。

他看過她的傷勢,也看過她的X光,除了被下藥,她還曾被毆打過無數次,她的腦部除了那場爆炸造成的傷害,還有更新的傷痕。

「你是說,她會變成植物人?」他強迫自己將那話問出口。

阿南沒有來得及回答,另一個女人幫他回答了。

「她不是植物人。」夏雨拿出另外兩份報告,走過來,遞給阿南:「這她的腦部斷層掃描和核磁共振造影,她的腦部活動情況非常活躍,和植物人完全不同,也和被麻醉的人不一樣,我認為她的腦沒有問題。」

阿南將那些核磁共振造影拿出來看,同意道:「Rain說的沒錯,她的腦部活動情況非常活躍,她的眼睛閉著,但她的視覺皮質仍然十分活躍,顯示她正在作夢,她的腦部活動比一般植物人的情況好,甚至比正常的人更活躍。」

「那她為什麼沒醒來?」肯恩將雙手插在褲口袋裡,疲憊的問。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有個推論。」阿南將那些報告交回給夏雨,讓那女人解釋:「這是你的專門,你來說吧。」

夏雨看著肯恩,深吸了口氣,抱著那兩件報告,看著那個自始至終都沒將視線從床上那女人移開的男人,道:「人腦有自我保護的機制,若是遇到太過重大的驚嚇,為了保護自己,通常會選擇性遺忘,封鎖那段記憶。當如此做也無法保護自己,她可能會因此覺得現實太痛苦,而決定要逃避現實。但那樣做很危險,因為人腦很複雜,雖然有自我保護機制,但若遇到生存的危險,腦中的杏仁核這個部分,同時也會為了要預防危險而記住所有的恐怖細節,所以才會形成所謂的創傷後壓力失常——」

她看著手中那些腦部造影,再看向那個在病房內的女人,道:「這些腦部造影如此活躍,她的心跳與血壓也十分不穩,不是太低就是過高,很有可能是因為她在作惡夢,作惡夢時,我們都會想醒過來,但她沒有醒,我想她不是醒不過來,是不想醒來。」

「為什麼?」聽到這一句,夏雨回頭,才發現鳳力剛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好奇的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肯恩已經嗄聲開口回答。

「因為,她認為現實比她的惡夢還要可怕。」

這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沉默。

「所以,她會一直這樣睡下去?就像睡美人一樣?」鳳力剛忍不住再問。

「那是最好的情況。」夏雨說。

肯恩下顎緊繃,胸口更緊。

夏雨注視著肯恩,深吸口氣,道:「我不知道她的惡夢是什麼,但那大量的消耗了她的精神與體力,而且她正不斷複習那恐怖的經驗,久了之後,她可能會失去求生意志,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

是的,他比誰都還清楚,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什麼叫做失去求生意志,什麼又叫做生不如死。而根據這幾天屠震深入挖掘迪利凱·史托所查到的消息,過去那段時間,她一直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果可能,他會親手將那傷害她的王八蛋千刀萬剮,但此時此刻,她才是最重要的。

床上那個小女人,那麼嬌小、蒼白、瘦弱,但他記得她微笑的模樣,記得她因為他的吻羞紅了臉,記得她因為擔心他摔死火冒三丈的戳著他的胸膛對他叨念,記得她怒斥他閉嘴又將他拉下來用力親吻他。

他記得她曾經多麼溫暖、勇敢,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記得和她相處得每一分、每一秒——

肯恩將兩手在口袋裡緊握成拳,半晌,他轉過身,看著那個女人,道:「我需要一張床。」

知道他想做什麼,夏雨秀眉輕蹙,凝望著他,說:「你使用過神行者,你應該知道,在未經本人的同意下,進入別人的意識十分危險,人腦比電腦複雜許多,你也許會永遠被困在其中,再也無法離開,也醒不過來。」

他美麗的藍眸收縮著,她能看見他眼裡潛藏的恐懼,她知道他有多麼害怕再次被困在一張床上,被困在一具無法自由行動的軀殼裡。

但他只是深吸了口氣,啞聲吐出一句話。

「她需要我。」

簡單四個字,卻道盡了一切。

他眼裡雖有恐懼,卻有更深的情意,她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肯恩應該只和湛可楠相處兩三天而已,但患難見真情,有時候這種事就是會發生,她身邊這個男人就是最大的證明。

夏雨不再多說,隻點點頭,轉身去幫他準備需要的東西。

她在一座城堡中。

她迷路了,她很確定。

雖然試過很多遍,她卻怎樣也找不到了離開這座城堡的出口。

她試著往上走,想走到天台去,但每當她來到頂樓時,打開應該通往屋外的門,就會發現那裡不通往外頭,而是一座她很確定應該在一樓的長廊。

長廊外的庭園有花草,只是所有的東西都和她所在的這座塔樓成九十度角,那裡的重心與引力和這邊不一樣,她不可能從那裡走出去,她知道,她試過了,她理所當然在發現自己迷路的初始,曾經試著從一樓走出去。

不知在何時,不知從何處,她迷路了,迷失在這座奇怪的城堡之中。

這座城堡,有塔樓,有高牆,有無數的門,有不斷湧出鮮血的房間,有上下顛倒的樓梯,有死狀淒慘的屍體與鬼魂,還有一隻背生雙翼會噴火的龍,和穿著黑衣鬥篷的斧頭殺手。

她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試著打開經過的每一扇門,門裡不是有屍體或鬼魂,就是有飛龍,再不然就是會冒出那個可怕的斧頭殺手。

屍體或鬼魂不會追殺她,遇到前者,她其實並不害怕,但後兩者總是會在她猝不及防時出現。

每一次,她都只能拔腿狂奔,她不是每一次都能甩開那隻龍與那可怕的斧頭殺手,她常常被燒傷,或被逼得跳樓,甚至被斧頭砍傷,起初那些傷總是在她沒注意時就消失無蹤。

只是,最近……最近是多久呢?

她搞不清楚。

窗外,永遠都是黑夜,很深很深的黑夜,萬物漆黑、寂靜,了無生息,即便她將整張臉貼在窗戶上,也看不見外面;她曾經試著想從窗戶爬出去,但那些窗子全都打不開,她用盡了一切辦法,又踢、又踹、又拿東西砸,但那些玻璃窗卻連丁點裂縫都沒有。

她很累,累到不行,但她不太敢睡,那隻龍和斧頭殺手,總是會在她稍微放鬆下來時偷襲她。

奇怪,她剛剛在想什麼?

她揉著疼痛的太陽穴,感覺心思渙散,然後才在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口時,想了起來。

是了,最近……

她低頭看著掌心上的擦傷,獃滯又疲憊的想著。

最近她的傷恢復得越來越慢,除了手上的擦傷,她的右肩也燒傷了,左小腿也在流血,好像是剛剛其中一個斧頭殺手砍的,她應該要止血,應該拿東西把傷口包紮起來,但她想不起來應該包紮的理由……

她累了,真的好累。

她分不清日夜,辨不明方向,她知道她曾經曉得城堡的出口在哪,她也試圖計算過時間,分辨自己的位置,但所有的一切都逐漸變得模糊,她忘掉了好多事,越來越多的事記不起來,就像她腦袋裡破了個洞,那些事物在她逃命時一個個從那個洞裡掉了出來,而她根本來不及撿拾。

門外再次有了聲響,巨大的腳步聲傳來,一步一步又一步,越來越接近她所在的地方。

她應該要起來逃跑,但她想不起來為什麼要逃跑。

為什麼呢?

這年頭才閃過,厚實的木門就被一柄斧頭劈了開來,斧刃穿過木門,破裂的木屑飛散到半空中。

她渾身一顫,卻仍然瞪著那扇門,腦筋遲鈍的想著。

她不要再跑了,她不想再跑。

那傢夥砍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一下比一下重,每一下都劈砍出更大的洞,每一下都像是搖晃著整個房間,她既恐懼又害怕,然後忽然間,劈砍的斧頭停了下來。

她屏住氣息,瞪著那扇被劈出一個大洞的門。

忽然間,那個大洞裡出現了半張臉,那是個男人,很俊美的男人,然後他笑了,露出潔白又完美得白牙,對著她開了口。

「親愛的。」

所有的勇氣全都在那一秒瞬間潰散,無以名狀的恐懼抓住了她,她反射性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倉皇逃生,再次開始奔跑。

那男人重新揮動斧頭,劈開了門,追了過來。

不要不要不要——

她驚恐萬分,推開另一扇門,穿過那個華麗的雙套房,從另一邊的門跑了出去,飛奔過長廊,狂奔下樓梯。

不能被抓到,絕不能被抓到。

她一直跑一直跑,卻在衝進中庭花園時,發現那頭龍在那裡,它轉過身來,對著她張開血盆大口。

她楞站在當場,無法動彈,在那一秒,她可以聞到它嘴裡的煙硝味,看見它那兩排尖利的牙,她看見火焰從它喉嚨深處冒了出來。

她死定了,來不及逃走,可說真的,在內心深處的某部分,她其實也不太想閃,被燒死都比被逮到好。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根鐵管突然從旁飛射而出,直戳進那隻噴火龍的眼睛裡。

噴火龍痛得怒嚎出聲,火焰掃過她的臉,但隻燒掉了她些許長發,因為有個七八歲的金髮小男孩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抓住了她的手就往反方向跑。

因為除了斧頭殺手,她從來沒見過活生生的人,更別提像他那麼小的孩子,她驚訝得忘了反抗,只能跟著那小男孩跑。

他帶著她穿過花園,回到建築中,奔上了塔樓,轉進一間房,砰的關上了門。

「你想死嗎?」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老氣橫秋的教訓她:「看到噴火龍要跑是常識。」

她傻眼的看著眼前這穿著T恤牛仔褲的俊美金髮小男孩,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反射性的道:「對不起……我不是……我來不及……」

「安靜。」他突然拉著她躲到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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