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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謠 下》第四章
「老頭兒,我與你幾年交情,怎麼可能會認不出來……」解伏風未說完的話語,就像是忽然又倒吞了回去,他看著雷舒眉身後的表情,確實就跟生吞了一顆大雞蛋沒兩樣,「老頭兒……你那個他,在你背後。」

雷舒眉感覺到身後灼銳的視線,怕得不敢回頭,她大概可以猜到解伏風收到她的那封親筆信是怎麼一回事。

那封信確實是她所寫,不過,是問驚鴻那天半開玩笑,說想弄懂一些她所說的江湖切口,想知道如果是她筆下的那位大俠女要約見熟人時,那封信該是如何遣辭用字,她隻當做是一場遊戲,卻沒想到掉進了他所設的陷阱之中。

既是她親筆所寫,解伏風根本就不疑有他,更別說,當時她在寫這封信時,設想約見的人就是解伏風,她根本就是掉進被設計的陷阱,然後在裡頭還給自個兒做了另一個陷阱。

「原先,我也不過只是猜想,想著猜錯也就算了。」從他們身後屏風出現的問驚鴻,盯住了她動也不敢動的背影,他的嗓音帶著笑意,但那笑像水,像是冬至之前,湖面上就要結凍的水,冷至極點,「其實,一開始我雖然對鏢局與陳慶他們之間的關係有懷疑,但很快的,我就知道兩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那天,那些東西我是故意讓你看的,如果你在看完之後,什麼也不做,我也拿你不能奈何,但是你真的教我太驚奇了,我真沒想到,我會聽見比自己預料中還要精彩千萬倍的談話,起初我不過想解開一個疑問,想知道你與鏢局是否有關,但是,今天聽聞爾等一席閑談,曾經我在心裡難解的困惑,如今都解開了,真是感激不盡。」

最後一句話,問驚鴻是對著解伏風所說的,話才說完,就看見對方臉色在一瞬間刷白,然後變得鐵青,像是在壓抑著湧上的怒意一樣,似乎在這個時候想通了這一切不過是他所設的局,而自己上了他的當。

這一刻,解伏風真想抽自己兩耳光,剛才什麼話不好說,偏偏就要提那檔子事呢?他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與用心良苦,也可以不挑這個時候啊!

「時候不早了,眉,我們回家吧。」

問驚鴻一臉溫柔的笑意,上前扶起渾身冰涼,像是被釘在原位,動也不能動彈一下的雷舒眉,拿起一旁的暖氅為她披上,而她沒有掙扎,他們都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好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說。

「眉丫頭?」解伏風也站起來,為雷舒眉感到擔心不已,但他才想出手,就被她搖頭給製止,他看向對他投來一睨的問驚鴻,從這位少東家的琥珀眼眸裡所看見的冰冷,讓他知道這男人的冷血,是天生從娘胎裡就帶出來的,那如玉般凈潤的俊美臉龐,此刻看來,倒像是冰鏊出來的一般。

雷舒眉隨著問驚鴻離開,上了馬車,就算是在他扶她上車的時候,她都仍舊是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一直到她終於忍受不了馬車上快要教人窒息的靜默,才終於忍不住開口,一股腦兒地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對他說了,但說完之後,卻只見他的面色更加陰沉。

「鴻?」她扯了扯他的袍袖,「我都說了,真的,你還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都說,小痞子……」

「別喊我那三個字。」他冷冷地開口,現在聽到這三個字,再想到這段日子被她耍得團團轉,讓他感到有些痛恨,「我叫問驚鴻,不是什麼小痞子。」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她心裡真的快急壞了。

「騙?你也知道自己騙了我?把人當傻瓜很有趣嗎?雷舒眉,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說清楚?還是,你根本就連手腳笨拙這件事情都是假的,只是想騙我心疼你呢?」

雷舒眉搖頭,迭聲嚷道:「是真的!真的!你以為我跌了不會疼嗎?你為什麼要用種眼神看著我……」

剎那間,她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心口泛涼,嗓音也跟著微顫了起來。

「你是以為……以為上次摔馬的事,是我故意為之的嗎?我這額頭上的傷,你是親眼瞧見的,我沒有以為我樂意想要這樣笨手笨腳的嗎?假裝,我沒有!我學不會騎馬,到現在都還學不會,我沒有騙你,你從小時候到現在,我為了學騎馬,摔了多少次,你一定想不到……摔下來,很痛的,你知道嗎?」

問驚鴻抿唇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他不想再上她的當,雖然,聽她說到那天摔馬,想起那一天事情發生的經過,他的胸口仍舊悶得就像是被人塞了打濕的棉花般,一口氣喘不過來,越是想要平復,越是隱隱地抽痛著。

疼嗎?一定很疼吧!

那一日,她鮮血滿面的模樣,教他只是見了都覺得萬分疼痛,那傷就擦劃在她的額頭上,她又怎麼可能不會覺得痛呢?

他相信她說很痛,是出自真心的話,但問驚鴻立刻警醒自己要分清楚,今天她欺騙他的事,與那天他令她從馬背上摔下來,是兩碼子事,不能混做一談,他不能再上她的當,再為她做一回傻子。

只是,為了她的勇敢與笨拙,他曾經是如此的心疼與不舍,為了她的率直與純真,他在娘親面前,為她說了多少好話,但是,先前他有多努力為她,現在他就覺得自己有多傻瓜。

「相信我,鴻,你相信我……」

「再信你嗎?我生平以為,傻瓜,當一次就夠了。」

話聲甫落,馬車也剛好停了下來,問驚鴻將她扶下馬車之後,交代讓人服侍她回「澄心堂」之後,就轉身徑自離去,晾下她孤單一人,只能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無助地紅了眼眶。

從那天之後,一連幾日,問驚鴻早出晚歸,兩人沒有機會再說上一句話,就算是在哪兒湊巧見到了,他也只是對她淡掃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幾次,雷舒眉想喊住他,可是,她卻怕真的攔住了他的去路,會令他更生氣,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乖乖地等著他願意開口。

但是、沒有。

每一次,她都是失望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拂袖離去。

生平至今,她從未像這幾天一樣,感到如此的孤單寂寞,她真想一氣之下回『雷鳴山莊』去訴苦,可是,常常才走到「澄心堂」的那兩棵銀杏樹下,她就又打道回府,繼續一個人待在屋裡,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才好。

「我吃不下,問嬸嬸,我沒胃口。」

雷舒眉才吃了幾口雞湯,就放棄不再勉強自己,放下調羹,她是真的吃不下,才不過吃了幾口湯,胸口就堵得難受,對於沈晚芽精心準備的一桌飯菜,她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別開美眸看著門口,想她該找什麼理由,才能讓沈晚芽答應讓她早點回「澄心堂」去。

因為她現在連說話都不想,就隻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對於小兩口這幾天的彆扭不愉快,沈晚芽自然都看在眼裡,一開始她不想管,但隨著情況沒見好轉,她再也無法坐視。

「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麼理由要疼?眉兒,自從你進了「宸虎園」的那一天起,我就將你當成自己人,沒錯,比起你,我更心疼自個兒親生的兒子,但是,我不把你當成外人,卻也是事實。」

沈晚芽眼眉含笑,目光柔軟,直視著雷舒眉,沒有半點強迫她必要相信的意思,卻見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心裡有疑問,但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的欲言又止,讓沈晚芽忍不住笑說道:「你不信我說的話嗎?不信,也沒關係,就當作是我在哄人,自說自話吧。」

雷舒眉搖頭,「不,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你太會哄人了,心裡好奇,到底有沒有被你給騙去賣了,還乖乖的幫你數錢啊?一定有的,對不對?」

沈晚芽看她一臉煞有其事的認真表情,被逗得直笑,「那你說,我真把你給騙去賣了,你會上當嗎?」

對於這個問題,雷舒眉先是抿唇一默,半晌,像是想起了這幾天與問驚鴻兩相無言的僵局,幽幽地開口道:「如果你不是痞子娘,而是小痞子,我可能會願意上當吧!只要他願意用那麼甜蜜的話哄我,被騙了我也無所謂吧!」

世人常說「聰明反被聰明誤」,又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是,對於雷舒眉而言,她不是被自己的聰明給誤了,更非糊塗,而是只要她愛得心甘情願,就算變成被賣掉的笨蛋,她都覺得歡欣喜悅。

畢竟,被騙了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因為,騙了她的人,是她所深愛之人。

是她的小痞子。

沈晚芽沒想到會聽見雷舒眉說出如此露骨的剖白,看著那一雙聰慧的美眸裡泛著微微的潤色,那一層淡潤的水光,就連淚意都稱不上,卻是教看著她的人,都能夠明白地看出來,在這個年輕姑娘心裡的無助與幽怨。

被心愛的男人忽視與冷落,任是哪個女子都不能忍受吧!只是因為自己是始作俑者,所以,雷舒眉心裡就算對問驚鴻對待她的方式有埋怨,覺得他心眼太小,小題大作了些,卻也不敢大聲地去對他抗議叫囂。

沈晚芽心想,饒是那名男子是她的兒子,她仍是覺得這男人何德何能,能夠得到雷舒眉如此情真意切,毫不保留的癡情以待呢?

曾經,沈晚芽覺得為了兒子著想,必須讓他知道雷舒眉真實的為人與本事,但是,這一刻,她卻又覺得自己太過為兒子設想,沒考慮到雷家姑娘的立場,以及對她兒子的一片心意。

雷家姑娘欺騙她兒子的行為是真,但是,如果在這欺騙的背後,沒有半點的惡意的算計,她又何苦急於去揭穿那一層遮掩隱藏的面目呢?

或許,假以時日,待小兩口感情更穩定紮實些,再由他們自個兒去揭穿那一層偽裝,不止不會鬧到眼下這不可開交的地步,反而會是另一種情趣呢!

但是,身為問驚鴻的娘親,沈晚芽卻又比誰都更加清楚,為何她的兒子會在這一次發如此大的脾氣!

「眉兒。」沈晚芽笑喚眼前無心飮食,別開了眸光不知道望往何處的人兒,嗓音柔緩道:「你可知道鴻兒這次為什麼會如此生你的氣嗎?」

「我騙了他,他自然是該生氣的。」雖然雷舒眉嘴裡說著應該,說完卻是忍不住帶了一聲悶哼,任誰都能聽出她的委屈。

「你說該嗎?眉兒,這是你心裡真正的想法嗎?」沈晚芽噙笑道。

雷舒眉悶悶地「唔」了聲,不回答這個看似帶著試探,其實已經看穿她內心想法的尖銳問題。

一個人越是逃避著不想回答,其實,答案就越是昭彰可見,沈晚芽太明白這個道理,不急著追討答案,笑了笑,又道:「你心裡不怪他生氣,但卻還是忍不住會想他不該氣你那麼久,不該氣那麼狠,對不對?」

雷舒眉回頭,一時的激動,讓她再難掩心裡的氣憤,對著沈晚芽再不能忍耐地嚷道:「我不該嗎?我解釋了,我也道歉了,不然他到底想要我怎麼樣?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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