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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與雛菊》第一章
那年,她十七歲,年輕的生命裡被早晚自習和考試給填滿了。

那一年的雨水算不上太多,卻是一進入秋天就連下了幾天雨,往往是一早還開著大太陽,過了午後就開始下起大雨,一直到入夜都不見停歇。

穿著學校製服的少女裹著母親的外套坐在副駕駛座上,半閉著眼睛,有一半的神智似乎已經飄去與周公相會了。

「想睡就睡一下。」樸明儀開著車,笑著對女兒說道:「你今天應該是吹到風了,誰教你不聽話,要你記得帶外套出門,你就不聽。」

「我忘記了嘛!今天早上要小考啊!我光是背單字都背到頭快痛了,哪裏還會記得那麼多啊!」少女咕噥了聲,「而且今天竟然還比昨天冷,明明上禮拜還很熱說,人家都說春天后母臉,沒想到秋天其實也是個後母。」

「你這丫頭!」樸明儀忍不住莞爾,再過幾天才滿四十歲,雖然是個孩子的媽了,但是立體明亮的臉蛋,再加上纖細的身材,讓她看起來遠比實際歲數年輕許多,「今天晚自習前你有吃東西嗎?需要給你準備宵夜嗎?」

「吃了一個福利社的麵包。」少女想了一下才回答。

「那回去媽咪再給你煮碗面,家裏的剩菜還很多,全給你加進去,好不好?順便幫媽咪清一下庫存。」

「人家才不是你的垃圾桶,我只要加一顆蛋和一點青菜,再加一點炸醬就可以了。」說完,少女加重了語氣,「不可以加剩菜,絕對不可以!」

「是,知道了,不加就不加,反正家裏也沒真的有剩菜。」樸明儀存心就愛逗女兒玩,看她認真的樣子好有趣。

少女皺皺鼻子,吐了吐嫩舌,覷了母親的笑臉一眼,雖然身為她的女兒,但還是忍不住再一次覺得母親真是漂亮,就連她的同學們都是一樣想法,說她的媽咪搞不好是全校同學的媽媽之中最美的。

說她就可惜了,雖然五官也算細緻漂亮,但一張天生的娃娃臉,以後絕對不及她媽咪大美人的姿色。

雖然自己對於這一點也覺得有些可惜了,但是,媽咪在她的心裏是最好的,所以就算比不上她,心裏也不太有所謂。

「睡一下,到家我再叫你。」樸明儀不忍心再逗她,輕聲地說道。

「好。」少女點點頭,卻沒有真的睡著,而是趁著車燈的光亮,偷偷打量著母親專註路況的側顏,想起今天下課時,同學們對她家庭的諸多揣測。

都是因為她太不小心,被一名好事的同學知道她從小就不曾與父親一起生活過,所以才會被拿來討論,雖然大家都沒有惡意,但是因為母親是少見的大美人,難免引起大家的好奇。

其實,她也常常好奇父親的長相,不知道像母親如此的美人,會喜歡上什麼樣的男人呢?

從小,當她討著要父親照片時,母親總是直接說沒那東西,還說即便是有,也不會拿出來給她看,因為只要她看了就會去想,為了杜絕她完全不必要的想像,所以最好是連長相都不必知道,而她也從不曾刻意隱瞞他的存在,卻也很明白地告訴她,她們不會回去與他一起生活。

「媽咪?」她小聲地喚道。

「嗯?不是想睡嗎?」

「現在不想了,媽咪,雖然我答應過你不再提要見父親的事,可是,你可以跟我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話落,車內一陣維持了好半晌的沉寂,就在少女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樸明儀的輕笑聲打破了靜默,「他啊,是一個很會慣人的傢夥,哪怕是我再如何任性,他都可以無條件順著我,慣著我,就像——?!」

笑談著的話聲戛然而止,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迎面而來的藍色跑車探照燈刺眼的光亮,讓兩輛車之間的衝撞看起來就像是一段曝光過度的影片,而當一切靜止下來,少女感覺身體像是被緊緊的包捆住,動也不能動彈一下,她勉強自己睜開眼睛,母親美麗的臉蛋映入眼簾,然而卻是雙眼緊閉,鮮血不斷地從她的額發之間流淌下來。

「媽咪——?!」

寂靜之中,她聽見自己的尖叫聲,充滿了失控的驚慌,直到事後她再回想起來,無論幾次,無論經過多久,在她心裏的悲傷與震驚,都依然如舊。

深夜,大雨滂沱,就像是一個愛哭的孩子掉不停的眼淚。

納蘭剛帶著兩名隨從走進燈光明亮的病房裏,他的神情十分平靜,只有腳步一瞬間的遲疑,泄漏了他心情的激動。

他走到病床旁,斂眸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當他看見了那張熟悉的容顏,腦海裡的記憶頃刻如潮水般湧上。

「明儀。」他輕聲呼喚,看見她緩慢地睜開眼睛,看見了他,一抹欣然的微笑伴隨著淚水泛上唇畔。

樸明儀想開口說話,但僅只是睜開眼睛看著他,都已經耗掉她最後一絲力氣,她覺得渾身都在痛,痛得她想要閉上眼睛,就此昏沉過去。

可是,看見他的到來,令她覺得放心,他果然一直信守自己的承諾,留給她的那個電話號碼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可以聯絡得到他。

「跟我說話,明儀,說句話,不要這樣對我,求你不要。」納蘭剛低沉的嗓音在顫抖,二十多年來經歷過無數的大風大浪,什麼樣的大場面他沒見過,但是,都遠遠不如這一刻教他覺得害怕。

樸明儀想要說話,但是才一開口,就湧上滿嘴鮮血的腥味,雖然已經緊急動過手術,但是依然止不住她的內臟出血,能撐到這一刻,就連醫生都覺得是老天爺幫忙了!

她微笑,斂眸瞅著心愛的男人緊握住她的大掌,淚水不停地從眼角滑落,以唇語無聲地對他說道:「對不起。」

「沒有對不起,我們之間如果有人需要說對不起,那個人必然是我。」納蘭剛緊握住她的手,俯首在她的額心烙下一吻,早在進病房之前,沿路上他就已經聽醫生說過她的情況,知道她隨時都可能要斷最後一口氣,「無論是生是死,我們的心都在一起,從來就沒有分開過,從來就沒有。」

「嗯。」樸明儀用了最後一點力氣回答了他,感覺到他嘴唇烙在肌膚上的溫度,她笑著輕喟了口氣,想對他說女兒的事,可是,她已經疲累得就連多吸一口息兒的力氣都沒有了。

「媽咪!」樸守花才剛做完了檢查,一進門就直往病床旁撲去,緊緊地握住母親的手,就怕握得不夠緊,下一刻就會失去這個最親愛的人。

納蘭剛看見了少女,被她似曾相識的模樣給嚇了一跳,然後,樸明儀與他相視笑了,這時候,隨後進來的醫生開口。

「這是樸女士的女兒,車禍當時就坐在副駕座上,因為被母親及時保護得很好,所以只有受了一點皮肉傷,還有右手肘的腕骨雖然也有挫傷,不過沒傷到骨頭,休養幾天就沒事了。想想真是神奇,明明是一場那麼嚴重的車禍,她竟然可以隻受到一點輕傷,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出去。」納蘭剛定定地看著少女,沉聲說道。

「納蘭先生?」醫生訝異地喚道。

「都出去,別讓人打擾我們。」

得到主子的命令,兩名隨從作勢驅趕在病房裏的醫護人員,在眾人都離開之後,他們也退到門外,輕悄地將門給帶上。

「你叫什麼名字?」納蘭剛對著少女問道。

「守花,樸守花。」少女軟嫩的聲音有著哽咽,眼淚隨著嗓音滾落下來。

「守花,好名字,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名字。」說話的同時,他斂眸注視著樸明儀,看見在她虛弱而美麗的笑容之中蘊著眼淚,這瞬間,他的心頭泛過一陣激顫。

守花。

聽見這個名字,他還能夠不明白嗎?

即便是他的明儀再也開不了口,但是,只要一聽見女孩的名字,就能夠知道她的父親是誰了。

守花,所守護的那朵花兒,指的不就是他姓氏納蘭之中的「蘭」字嗎?

這樣的一份心意,他還能夠不明白嗎?

樸明儀知道他是個聰明的男人,而這次他也沒令她失望,她與他相視久久,看著他明白的眼神,兩人的心裏同時浮上了會心的靈犀。

豆大的淚珠從樸明儀的眼角潸然滑落,雖然身體因為藥物的作用而不感到疼痛,但是,她覺得好虛弱,眼前總是一陣一陣黑的,終於,她閉上了雙眼,像是嘆息般喟出了最後一口氣息。

一瞬間,心跳儀尖銳的鳴聲,少女的哭喊聲,以及醫護人員急忙衝進來的腳步聲,全在這病房裏湊成了一塊兒,混亂與悲傷,全看在納蘭剛的眼底,但他卻意外地顯得平靜,退開了幾步,像是局外人般看著這一切。

「跟我回家吧!」他對著女兒輕聲地說道,唇畔泛著一抹淺笑,在那抹笑容之中,摻著再也不能更苦澀的沉重,「終於,你和我,還有明儀,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回家了。」

「莫東旺?」

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在平穩行駛的車子裏響起,不疾不徐,與車外擁擠喧嘩的台北街頭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

說話的男人名字叫做韓蒼震,身穿著鐵灰色的襯衫,黑色長褲,高大的體魄感覺瘦削卻結實,在他立體分明且線條剛棱的臉龐上,一雙沉靜得幾近冷漠的眼眸最為搶眼,教人完全無法忽視他懾人的存在感。

他翻看著才剛到手的數據,稍早之前才下飛機,在機場進入市區的車程上,已經大略了解了這份資料裡的內容。

「對,他就是這次要辦的對象,剛叔的意思是最晚不要遲過年底。」坐在他身旁的男人是韓景琦,有著一張白凈而溫文的容貌,中等的身材在韓蒼震身旁顯得不具威脅感,一直以來,他就是韓蒼震身旁最負責任的助手,負責他這隻孤狼與手下們的溝通協調。

是的!若說韓家人是一群共同合作的狼群,擁有足以將強大敵人的喉嚨撕斷生吞的本事,那韓蒼震的地位就是狼王,不過,就像納蘭剛一直所說的,韓蒼震的能力足夠,有本事在關鍵時刻給敵人最致命的一擊,但往往在事情成功之後,他就又會回復到孤狼的本性,遠遠地離開狼群,把獵物留給他們料理,然後自得地享受孤獨,不許任何人打擾。

這個時候,韓景琦的存在就顯得十分重要,他待人一向溫和,可以說是處事圓滑,扮演著極好的潤滑劑。

「年底?不會太急了嗎?」韓蒼震合上資料,轉眸目光淡然地望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午後的陽光燦燦,將人與物都照出了光亮與陰影的明顯對比,「這個莫東旺是當初力拱唐家主子的大功臣,就連現在唐家當家的唐厲風表面上都要敬他三分,隻給幾個月的時間料理,剛叔是操之過急了吧!」

「那是因為剛叔相信你的能力,知道你一定可以辦得到。」

「別灌我迷湯。」韓蒼震冷笑了聲,「我知道了,等一下見到剛叔,我會再跟他把話說清楚。」

「記得話別說得太硬,態度客氣一點,今天是他女兒慶生的好日子,他不會希望被人壞了好心情。」

「嗯,我知道。」

韓蒼震悶吭了聲,神情依舊是毫不在乎的淡漠表情,一直以來,他對於任何事情的態度就像此刻看著窗外的人車與景物般事不關己,因為總是能夠冷眼以對,所以也從來不將任何事情擱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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