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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十三郎》第六章
別接近他、別和他說話,得離他遠遠的……離他遠遠的……

他其實得喊自個兒叔叔一聲親爹……

她記起了!原來是那些話,那些久遠的事。

定定定!

她是定心丸,他的定心丸,她自個兒先得寧定下來,才能定他的心。不怕!十三哥,不要怕!

深深地,她呼息吐納,一次接連一次,讓暖氣在丹田蘊聚,緩緩流溢至四肢百骸。她心口發燙,揚臉,未被鉗住的一手主動攀住他的上臂,用好暖且好軟的掌心貼熨他硬邦邦的肌理。

韓寶魁微乎其微的一震,兩丸死嵌著的黑眼珠終於動了動,峻顎略偏,瞅著她。

「十三哥,那位趙爺瞧起來是個能主事的,咱們這就過去拜會嗎?」她說著別的話題,有意引開他的注意力,每個字皆說得好緩,慢吞吞的,想一字字扎進他腦海裡。

他未回應,僅瞪著她開開合合的兩片唇,臉色顯白。

「十三哥,你手勁可否小收一下?」好痛、好痛、好痛啊!可她卻咧嘴笑開,誇張地嘆氣。「我手骨好生細瘦,禁不起你的鐵沙掌,你再握,握斷了看你怎麼賠?往後你開鍋練鐵沙掌,沒人剝栗子喂你啦!」

這下子終於把韓寶魁「喚醒」過來。

他猛地撤掌,又猛地把那隻遭他虐待的手拉至眼前。她腕處的肌膚通紅一圈,尚捺著五條清晰紫印,是他失神時下的毒手。

懊惱之情一下子佔滿胸懷,見她依然笑笑臉兒、滿不在乎的模樣,他自責不已,擰眉正要同她說話,一乾大小漢子已察覺他倆泊下的篷船,似也眼尖地認出他二人身分。

那位趙爺步近,以江湖禮數抱拳道:「在下趙東。敢問二位是『湖莊』來的好朋友嗎?」

韓寶魁隻得暫且放開小師妹的傷手,回禮。「我二人打『湖莊』過來,敝姓韓,這位是我師妹,姓桂。我和師妹未等到貴寨接應之人,便逕自舟行而下。」

趙東聞言大喜,相迎之客即在眼前,當真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待要多作解釋,湖面一艘細長小船疾移過來,船未至,立在上頭的人已張聲呼嚷——

「爹!眾位叔叔!你們……你們瞧見石睿了嗎?」

飄來的是姑娘家的聲嗓,柔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但氣虛,音綿軟無力,即便用力掀嚷,也清亮不起。

一聽,便知這姑娘體弱,身子帶病。

細長小船一進渡頭,那姑娘瞧見被人壓製在泥地上的小少年,蒼白臉容更無血色,不禁驚喊:「石睿!」也不等搖櫓的人把船泊好,她急得六神無主了,竟撩裙一躍,以為能快些趕到小少年身邊。

澎——

渡頭邊的水仍深,她這一跳是自討苦吃,直接沉入水中。

「芝芸啊——」趙東大駭,那姑娘可是他的獨生閨女兒,此時他哪裡還有心去應酬「湖莊」來的江湖好友,忙發足要趕去救女兒,而在場離得近些的幾個漢子亦撲去相救,卻沒誰比得過那抹高碩身影。

桂元芳發現原立在她身旁的男人不見了。

韓寶魁倏地發勁竄伏,如盤旋湖面的鷗鷺尋到水底小魚、猛地疾撲疾掠一般。他撲進湖裡,激起好大的水花,手起手落間已把那往底端沉落的病姑娘撈起、挾抱在懷,帶回岸上。

「十三哥——」知他水性極佳,桂元芳並不擔憂,她趕至他身旁,那僅是一個慣有的習性,下意識要跟隨他,不放。

韓寶魁沒理會她的低喚。

單膝跪在泥地上,濕漉漉的身軀擁著一具與他同樣濕透的身子,那病姑娘偎在他懷裡,白到泛青的小手緊攀著他,胡亂喃語。

「別傷他,求求你,別傷害他……他沒有錯,他只是個孩子,不關他的事……他、他心裡也苦,好苦……好苦的……求求你,不要傷他啊……」

韓寶魁懵了、怔了,彷彿有什麼揪住他的心,他的眼離不開那張病顏。

桂元芳也懵了、怔了,彷彿有什麼也來揪住她的心,讓她的眼離不開他癡迷跌墜的那張臉……

「聽說,你很下流。」小姑娘歪著小頭顱,眨巴著杏眸,打量著曾號稱「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大叔。

「是風流。我風流而不下流。」徐娘半老尚風情正好,大叔半老了,一把摺扇仍搖得瀟灑得意,額與眼角的幾道淺紋憑添成熟姿采,若重出江湖,仍相當有奪回美銜的本錢。

「你能教我風流兩下的絕招嗎?」小姑娘虛心求教。

「你是我閨女兒,不是我兒子,『風流之術』傳子不傳女。」

「你是我四師哥,不是我爹。」

「咦?我不是嗎?」

「不是。」鄭重搖頭。

「嗚……枉我費盡千辛萬苦把你拉把長大,含淚不娶,決心打一輩子光棍兒,你現下竟不認爹,你、你你……好一顆下流的桂圓!你下流!」

「咱瞧,風流和下流也沒啥分別。」不理美顏大叔亂嚎,小姑娘皺皺巧鼻。

這可說到點子上了。大叔立時揮淚,誓要好好開導她。「怎會一樣?那可天差地遠啦!我喜愛人家姑娘,也教姑娘喜愛上我,兩情繾綣,你儂我儂,那是風流。我喜愛人家姑娘,可姑娘不愛我,我又偏死纏濫打不放手,甚至使了下三濫的招式,那是下流。」

「可你喜愛人家,人家不喜愛你,你不傷心難過?」

「傷心難過……這個嘛……」摺扇搖啊搖,大叔淚眼半眯,狀若沉醉,醉到九天外且又醉將回來,醉得樂無窮般地嘆息。「那也是難得的風流滋味啊!」

這滋味……當真風流嗎?

他總靜靜在那病姑娘身後,拿著若有所思的目光,靜靜看著人家。

都過去大半年了吧?

他有什麼心思,為何不直接道明?默然無語地靜守身後,用雙眼追隨著她,那病姑娘怎會懂他心意?

好笨!真笨!笨十三哥!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懂為自個兒打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病姑娘身子是虛弱,但性子溫婉善良、悲天憫人,生得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秀容,自是水寨裡眾位年輕漢子愛慕的對象。

他呀,都看了人家足足這麼長時候,還裹足不前,欲進還退,莫非要一直看下去,任彼此蹉跎,任心儀的好姑娘從指縫間溜走嗎?

他不急,她都為他著急,急得一顆心既悶且痛,悶得她幾難喘息,又痛得她如何也安撫不下。尤其是每回捕捉到他靜顱著人家姑娘的眼神,她總要為那樣的眼神心醉、心悸,心痛……

十三哥。不要怕。

她當他的定心丸,他倆都不該害怕。

夏末秋初,霞光在遠天處冉染。

溽暑時的烈艷早被初起的秋風吹散,滿天暈黃,暈黃中且橫潑幾筆帶金的褐色,那蛋黃般的金光在隱沒前格外奪目。

敖老大的水寨建在一道江面較窄的支流裡,地處隱蔽,入支流後還得切進一道狹長岸壁,行過岸壁,敞開在前的是無數的水上竹塢。

竹塢搭建得相當精巧,在江面上星羅棋布地排列,中間皆有竹橋相連,原只有幾十戶人家,近半年,敖老大以頗為雄厚的實力,再得江湖友人助拳,聲勢日益壯大,即便是河寇,也得「寇」得義氣,那些與尋常百姓為難、不入流的角色,全教他給鏟了,洞庭湖一帶十數個小幫小派再難與之相較,最終隻得各派代表與敖老大會面商議。

說是商議,談得攏最好,談不攏眾人便以拳腳功夫見真章。

到得今時,十數個零散的小幫派已整合成三大幫、四大會,而「三幫四會」所推舉出來的盟主,自足由敖老大坐定,他這個總堂水寨也就聚來更多手下,竹塢數量已然破百。

竹塢兩旁的江岸儘是孟宗竹林,男人隱在林間。

竹林幽綠的姿態在夕照下變成深褐剪影,如一幅墨畫,畫紙是泛金的天幕,紙上是一根根錯落的墨竹、一片片修長的墨葉。

男人亦入了畫,那背倚著老竹、一腿平放、一腿弓起的身形也黑墨墨的,就那雙眼特別神俊,讓她聯想到朝陽打在凝露的竹葉面上那點點輝光。

她曉得他目光停駐在何處。

竹林外的水岸旁,那病姑娘坐在一隻竹編搖椅上,身旁有個頭髮絞得好短的小姑娘相伴,那短髮姑娘來頭不小,是敖老大疼若心肝的親親孫女兒,更是「三幫四會」裡的小魔頭,名叫敖靈兒。

幾個水寨裡的孩子圍在兩姑娘身邊,連那個叫作石睿的野蠻小少年也在,孩子們驚呼與吆喝聲不斷,正在和敖靈兒比賽打陀螺,輸的還得罰,孩子們一玩鬧,病姑娘唇便見笑,蒼顏溫美。

再這麼靜望不語,如何甘心?真笨!真傻啊!

她瞧著,左胸再次湧起風雲,一種說不出的莫名憂愁在其中攪騰,他遲遲沒動作,寧願把自個兒孤懸在那兒,害她看著他,真愁,為他犯愁,喉問興起澀味,惆悵得不得了。

這滋味哪裡風流?是根本不入流!

「猜猜老子是誰?」明知他定是老早就聽見她的足音、知她接近,桂元芳仍故意把嗓音壓得低低的,問得好生粗魯,小手從後頭搗住他的眼。

韓寶魁輕握她溫軟小手,拉下,與她相倚而坐。

他極自然地與她五指相扣,桂元芳心頭熱熱的,不知怎地又憶及當年與他相依為命的流浪日子,他也常這麼拉著她,不需她辨認方向,隻管隨他去。

「十三哥……」喉頭髮緊,她略頓,趕忙壓下那古怪的無形塊壘。再拾聲,音已揉入慣有的笑。「你待在這裡發什麼呆?今日總堂水寨派出去辦事的船隻都已返回,你定也回來啦!我問過好些人,偏沒誰能給我指個確切方向,還好我夠聰明伶俐,知道往竹子林裡來尋你。」

身旁男人沉默了會兒,不答反問,淡淡然道:「你今日隨人家玩耍去了,好玩嗎?」

「我可不是純粹去玩耍,我是幫你監視敵情。」

韓寶魁黑眉略挑,方顎朝抵著他上臂的那顆小頭顱一側,詢問的味道頗濃。

桂元芳未被握住的手拾起幾粒小石,在指問把玩,嚅嚅唇,有幾分靦覥地道:「十三哥……你瞧出來了嗎?靈兒喜愛芝芸,很愛、很愛的那種,就是……嗯……這麼說好了,如果靈兒是男子,定會娶芝芸來當親親娘子。」這是經過大半年觀察所得出的結論。

依她伶俐可親的性子,兼之大過天的酒膽、酒量,在「三幫四會」這等龍蛇混雜的所在,也能混得如魚得水,過得自得其樂。

她和敖靈兒與病姑娘趙芝芸已有不錯的交情,今兒個雨姑娘還特地邀她上芝芸用來養病的一處精巧竹塢,那地方離水寨尚有一段水路,地形更為隱閉,兩岸的孟宗竹無盡延伸,如世外桃源。

覺得事情挺難言明,她搖頭晃腦,乾脆把知道的全道出:「靈兒帶我到芝芸住的小竹塢,那兒很好,又靜又美。芝芸說,那竹塢是當年靈兒和司徒馭一塊為她搭建的。喔,對了,那位司徒馭便是咱們水寨的大智囊、司徒先生的兒子。」

「我知道他。」韓寶魁語氣仍淡。在水寨待下,知道的事可多了,當然也包括小師妹說的這些事,他僅是擺在心底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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