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兩行縱列延伸出大門，士兵身著鋥亮的盔甲，武器入鞘，斜掛腰間。

隊伍前方的人或著正式法袍，或全身披掛，印著藍色鳶尾花徽記的盔甲倒映著他們已經不算年輕的肅穆面容。

被迎接的軍隊以儀仗開路，兩千人的軍隊逐漸走到要塞下方，士兵們雙手舉起長而彎的號角——

嘟嘟嘟——

嘹亮悠長的禮號被吹響。

兩千軍隊的最前方，一個領頭人在距離迎接隊列還有十多丈時，戴著白手套的右手抬起，向後輕揮。

打頭的儀仗頓止，後面接踵的隊伍整齊地停止了行動，有序得彷彿一個相連的整體。

站在迎接隊列最前方的馬修將軍看著眼前身著鮮艷袍服、流蘇長長的儀仗隊，飽經冰原風霜的臉上，眉頭不經意皺了皺。

一邊的副手彷彿能知道他的心理，嘴唇微動，低微的聲音傳到馬修將軍耳邊，甚至沒有讓身後三步之遙的下屬聽到——

「……那些老狐狸果然沒安好心啊，把人送到前線上，卻隻給了這些華而不實的儀仗隊。如果新大公從出境後就一直擺這種排場，恐怕一路走來在地方貴族和國外貴族那裏，把臉都丟盡了吧！」

馬修將軍眼光微微閃動，

「靜觀其變吧，能以黑馬之姿進入夫人眼中、並奪得最後勝利的年輕人，未必會那麼簡單。」

副手想想也對，之前得到的軍事密報中對公國形勢的描述，雖然明顯對新大公不利。但似乎並非完全一面倒。

人家固然會在私底下嘲笑這位新大公的稚嫩浮誇，但新大公是公國的象徵，代表的是斯圖亞特公國，那些人又何嘗不是在嘲笑公國——

何況誰都知道。新大公完全沒受過君主教育和培養，只是臨時被夫人選中，人們多半在嘲笑之餘。還會對這個年輕人抱以同情和理解。

但對於不惜將新手大公丟出來、用敗壞自己國家名譽形象來換取時機利益的政客，各國不但會對他們印象下降，連斯圖亞特公國的威信也會下降不止一籌。

這就是主屬之位的天生優勢。

在各個貴族眼中，斯圖亞特為君主，那些貴族豪門為陪臣，在這種君主陪臣為體系的封建貴族製中，臣下不效忠主上。卻不斷削弱主上威信和權利的行為，是無法在大義上佔理的。

至少對於各國的王室或皇室家族來說，他們絕對不可能在義理上支持這種行為，而且會對此引以為戒，因此從這方面來說。佔有各國最高統治地位的統治者及其家族，是這位新大公的天然同盟。

這時，儀仗隊已經分開，一匹鬃毛長長的白色健馬咄咄走出。

上面的騎士身著掛下流蘇纓穗的正服，身後長長的印著藍色鳶尾花家族徽章的披風整齊地垂下，一直墜到馬腿下半截。

騎士有著一頭彷彿被陽光親吻過的金髮，湛藍的眼眸溫煦而威儀，嘴角噙著淡淡親和的微笑，彷彿一位高貴的王子。在馬上對迎接的人們微微頷首。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位年輕的、第一印象頗給人好感的主君。

……

迎接宴席上，雙方各自介紹過彼此重要人物的身份後，酒酣耳熱之餘，馬修將軍面上帶著微紅的酒意，對副手低語：

「我說的沒錯吧！」

副手手裏握著酒杯。輕輕和將軍碰了碰，恭維，「將軍目光深遠。」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簡單了！」

馬修看向對面在進餐間談笑風生，不經意滲入自己手下的軍官之中，展開了外交手腕的一夥年輕人，輕輕地說。

這夥年輕人約七八人，年齡大概在二十上下，與新大公的年齡近似，其中一兩個的下巴甚至才剛剛生出細細的青茬，容貌非常稚嫩，最多不超過十八歲。

不過這些年輕人的身份來歷可不容小覷，剛才在各人的身份介紹中，這些年輕人有出身斯圖亞特地方貴族的，有來自魔法公國魔法世家的，還有出身斯圖亞特主國梅麗爾王國貴族豪門的——

如之前在儀仗隊之前打頭露面的那一位年輕人，就是出自梅麗爾王室支系，儘管血緣沒有近到能夠擁有王位繼承權，但據說也頗受梅麗爾女王重視，某種程度上，也算代表了梅麗爾王室的立場。

馬修並不意外梅麗爾王室的態度。

畢竟夫人本身就是梅麗爾第二公主，現在大公已死，如果夫人回到梅麗爾，甚至能立即擁有王位^H小說繼承權的第四順位，夫人嫁妝中的一塊封地，也會回歸梅麗爾。

當然，實際上國家間的政治不能用簡單的加減法計算，梅麗爾付出一塊封地的代價，是梅麗爾王室能在斯圖亞特公國的事務上取得主動，以公國為拉鋸，與梅林帝國和駐紮在南方的二十萬南面軍達成一定的政治平衡。

正是因為夫人有這樣的娘家做底氣，才有底氣控制公國局面，並且在大公人選上一意孤行。

以梅麗爾王室為開口，後續一些觀望的貴族有向這位新大公靠攏的趨勢，也是很正常的。

有意的貴族派出這些青年子弟，可以說是一種小小的投注，也可以說是觀察——觀察這位年輕的大公是否有讓他們投注的潛力。

而這種試探並非純粹的牆頭草或利益之舉，對雙方的好處其實是一體兩面的，年輕的大公同樣可以利用這些觀察的眼睛，來拓展自己的人脈，做一些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最重要的是，在這些眼睛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和手腕，以獲得權利圈子的認可，並將這種認可逐漸蔓延出去，球員們從成為一個被認可的公國主君。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以外交手腕打開內部政治局面的方式，歷史上並不乏使用這種智慧的主君和前例。

「……看上去，這位年輕大公的外交手腕，已經相當成熟，至少看起來，已經得到那些貴族青年的一定認可，否則他們不會這樣樂意為年輕的大公交際鋪路。」馬修將軍笑笑地說。

相比起來，如果新大公至今仍被困在郡都之中，在那些政客老狐狸製造的泥潭中周旋，那才是真正不妙。

「可是，以外交手段對峙國內權勢貴族和政客，可是有風險的……」副手提醒道。

「就看大公能不能掌握好其中的尺度了，不過我現在看來，趨勢還是不錯的嘛！」

副手驚訝於上官的看好，至少他還沒看出年輕的大公除了外交手腕還算出色外，有哪些值得重視的地方。

馬修將軍則看向那些極力與自己手下打成一片的年輕人，那位年輕的大公也在和自己的另外一個副手親密交談，看起來其樂融融，十分親切。

——外交手段，容易驅虎進狼，治標不治本。而這位年輕大公卻是以外交攻勢的表象，來掩飾他打軍事牌的內在，儘管動作並不明顯，但應該已經有一些成果了——

這一路過來，地方軍可不少啊，儘管他們這些軍隊駐紮冰原，但前線戰事將啟，如果……

馬修將軍的眼光微微閃動。

能在這種形如放逐的不利局面下，還能抓住機會製造轉機和拉攏力量，無論是不是背後有高明智囊的指點，新大公能在這樣年輕的年齡裡將這件事執行下去，甚至做得很不錯，由此，就可以看得出他的潛力了。

但是……

假如年輕的大公和他背後的智囊，在選擇外交掩飾軍事的牌局時，還將目前和未來的一些可能考慮進去，並且在戰事開啟前就敢於大膽下注到他們這些前線軍隊上。

那麼，這位年輕的大公的手段和戰略眼光，就不僅僅是「有潛力」這個評價而已了。

就目前看來，這是一位有銳氣而且不甘於做傀儡的主君！

不過，這不也是軍方所樂見的嗎？

無論是梅麗爾王室還是龐然大物一般的帝國，都不樂見公國的軍隊變成一把太過有思想的刀，那麼這把刀，就隻好選擇一隻至少能夠代表他們思想的手。

「一個統治者，總該有一套自己的施政手腕，並且有支持他的勢力，保證他的施政思想的施行和發展，」

馬修喃喃低語，輕微的聲音連身邊的人都聽不見，

「據說，這位新大公，從小在軍隊中長大呢……」

……

當夜，有些昏黃的燈下，一張細細斟酌了語言的紙條被綁上信鳥的腳。信鳥連夜放飛，出撲扇著翅膀往南方飛去。

***

將時間退回更早之前，要塞上層將大公迎入要塞之後。

一行的主要人士都被迎進宴廳，而一路拱衛大公的兩千餘軍隊，而被引入外堡，由專門的後勤官員安置。

內堡南面一個房間中。

林安獨處室內，倚在窗枱前俯視不遠處的憧憧人影，目光忽然被一架普通又有些突兀的雪地馬車吸引。

說它普通，因為它的外表毫無華麗裝飾，看起來就像在半路上臨時組裝製造而成，儘管寬大結實，卻猶如一架平民馬車；

說它突兀，則是因為這支軍隊中，連大公本人都是騎馬，卻在華麗的儀仗隊伍和結實的後勤馬車中，獨獨出現了這樣一架馬車。

馬車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充當車夫的士兵小心停穩，然後來到車門外。

一隻欺霜賽雪的手臂伸出車門，搭在了士兵臂上。

然後，一頭如流瀑般的波浪金髮，出現在林安的視線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