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家族的族長出乎意料地精神矍鑠。

站在淡金色台階上迎接他們的老人頭髮已經全白，臉上皺紋也不少，但那對並不渾濁的眼眸，卻讓人難以想像對方是剛剛失去長子。

而事實上無論是老人，還是之前在城門迎接林安一行的人們，衣領下方的胸前都別著一朵不大的白菖蒲，顯示他們的不久前剛剛失去了一位血緣近親。

老人手拄胡桃木手杖，看到自己兒子和侄子一個面容木然，一個臉色鐵青，並沒有詢問什麼，按照禮儀與管家一起接待了林安一行，以及被安德烈他們拉來做見證人的巴羅團長和布朗管事。

後兩者中，巴羅把傭兵團的任務結算交給了副手，布朗管事則是因為把注押到了林安他們的身上，既然要結好安德烈他們，就把事情做到底，否則就算他立即回商行見主人，下場也不會好，不如乾脆賭一把。

實在沒有什麼與對方寒暄的必要，維持禮貌地應酬幾句後，安德烈和薩林借口旅途疲憊需要梳洗，讓西蒙家的人有私下商討的空隙。

西蒙家主果然立即讓人帶他們到客房，客房中一應洗具床褥都準備好了，彷彿早就等著他們來入住。

林安等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梳洗的心情，聚集在安德烈大套房的會客室中。

剛坐下不久，房門被敲響，門外的是巴羅團長和布朗管事。

巴羅團長身處貴族府邸，有些局促，他一貫爽朗沉穩，這樣的情態顯得罕見，反而是布朗管事大概見識的場合更多，雖然也有不安，但更多是為接下來的事情，而非周圍的環境。

「安德烈團長，你們這樣不行啊！剛才就應該強硬一點，直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現在給了他們商議準備的時間，他們現在一定已經去找救兵了！」

布朗管事一臉焦急地為他們出謀劃策，「他們說不定會直接將他們背後那位賈斯廷法師請來，那位海倫娜小姐不就是他的弟子嗎？照理說，這件事應該和這位法師閣下脫不了關係！」

在他看來安德烈他們真是太放鬆了，不知道西蒙家族背後的伎倆。

「有勞您費心，之前西蒙先生那位堂兄已經說了，他們那位侄女以及她的老師，現在正在西蒙府上。」薩林微笑。

「啊？！」

布朗管事和巴羅團長張口結舌。

他們並不知道林安他們夜探城堡的內情，也並不了解法師圈的情況。雖然憑藉諸多事跡細節。推測林安他們實力不凡。背景很可能也不下於西蒙家族和他們背後的摩根大師。

但再怎麼有背景，在費托的土地上，也比不上摩根大師的威望和勢力，現在竟然選擇正面和對方碰撞。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兩人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房門再次被敲響，這一次來的是西蒙府上的男管家。

「主人請安德烈團長以及您的團員，到書房一敘，不知諸位是否有空？」衣著一絲不苟的男管家轉達了西蒙家主的意思。

「有，現在就去吧！」安德烈早已等得不耐，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

西蒙府的底蘊絲毫不遜於林安所見過的大部分貴族府邸，室內的擺設大多才超過百年的傢具裝飾，沒有想像中商人貴族的浮誇和庸俗。一路走來，細到轉梯紅木扶手上的雕花，大到中庭內的園林花卉，都相當精緻美觀，別具異國風情。

男管家暗中觀察。安德烈等人沿途欣賞府邸景觀的神情很自然，沒有很少踏足貴族府邸的巴羅那種拘謹地模仿，也沒有布朗那種見過世面、刻意維持禮儀的刻板矜持。

林安一行中雅典娜左張右望，但她的張望天真純美，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那是由內心發散出的自信，男管家見過不少訪客，並不是什麼人在踏足貴族府邸的地面時，依舊能維持這種自然而然的自信高貴的。

「書房到了，諸位請進。」

循著轉梯而上，二樓的走廊貼著乳白的牆貼板，兩邊的黃銅壁燈在光滑漆面上映出朦朧的反光，男管家站在一扇紅木大門前，親自擰開門把，姿勢自然從容地恭請安德烈為首的眾人進入。

書房中沒有其他人，拄著胡桃木手杖的西蒙家主在西蒙老爺的扶持下，在書桌後站起來，迎接他們。

書房中已經擺放好椅子，西蒙家主等他們坐下後，就開口：

「諸位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對於犬子約定付與諸位的報酬，我也並無異議，犬子為家族考慮，對諸位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敝人十分感謝諸位能答應。」

出乎林安意料，西蒙家主絲毫沒有拖延和含糊其辭的意思，開門見山地承認了契約的內容，這與那位褐發中年表態，讓他們以為這是西蒙家主的意思，又有些不同。

「關於那兩樣東西的傳讓，需要有個見證——敝人已經派人去請傭兵協會的見證人，安德烈團長這邊的見證人，應該還是這兩位吧？」

安德烈點頭道：「沒錯，一開始是兩位見證，結局當然也無需勞煩他人。」

「安德烈團長眼光精準，據我所知，您請的這兩位見證人在行業中，都以信譽聞名。」西蒙家主身後的湯姆森.西蒙說道。

「不錯，兩位名聲我也略有耳聞。」西蒙家主微微點頭致意。

「西蒙男爵過獎了，能成為諸位的見證人，是在下的榮幸。」

巴羅團長和布朗管事被點名，受寵若驚地站起來，深藍風帆在吉普賽斯城人脈深厚，西蒙家主今天的評價要是能傳出去，他們立即能身價倍增。

兩人原本心中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但現在連布朗管事都覺得，自己的選擇明智之極，能搭著安德烈他們的順風車開這麼一次眼界，成為西蒙家主的座上客，他這一輩子算是沒白活了。

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男管家走進來，對房中的主人和客人微微躬身。來到主人身邊低聲道：

「主人，傭兵協會派出的見證人約翰先生，以及您發帖邀請的南茜女爵都已經到了，愛德華小少爺正在陪客。」

雖然是在西蒙家主耳邊說，但西蒙家主年紀較大耳力不好，男管家不免加大的聲音，林安等人當然聽得到。

安德烈不得西蒙家主說話，立即道：「那麼馬上見證吧，剛好人到齊了，不需要另找時間。」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西蒙家主一笑。從善如流地對男管家道。「那麼就請南茜女爵和約翰先生到書房吧。」

「湯森爵士，您這次的麻煩可真不小啊！」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的南茜女爵是位四十歲出頭、風韻猶存的貴婦，她看到書房中一群陌生人也不意外，摘下頭上綴著翠色碎羽的帶面紗軟帽交給男管家。用微微慵啞的女聲爽朗道：

「你們就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接過這個燙手山芋的小傢夥嗎？可別被這老傢夥給騙了，他可巴不得將這個大麻煩嫁禍給別人呢！」

玩笑的口吻，卻有著深長意味，只不過一句話，就表露出她深悉內情的身份。

林安等人驚訝看著這位喧賓奪主的客人，西蒙家主坐在書桌後閉目養神，彷彿沒有聽到南茜女爵的話，更不反駁。

「女爵閣下，按照見證人規則。您這樣做可不合規矩！」

後一步進來的謝頂中年面容刻板，南茜女爵攤手坐下後，他轉頭，臉上拉扯出一個彷彿用標尺測量過的生硬笑容，公事公辦的口氣道。「約翰.魯夫，傭兵協會為本次協調派遣的見證人，榮幸為諸位服務。」

林安等人與他致意見禮，安德烈介紹了自己這邊的人以及兩位見證人身份。

「人已經到齊了，就不要浪費彼此時間了，快點開始吧。」南茜女爵撫了撫鬢，卻又主動開始催促，變化無常的態度，令人疑惑她的立場到底是哪一邊。

但既然是老西蒙家主請來的見證人，總不會對西蒙家不利。

老西蒙家主詢問了安德烈一句，安德烈道：「南茜女爵的話，正是我的希望。」

「那麼，就開始吧，」約翰先生得到西蒙家主的示意，站起來走到中間，「請雙方出示各自持有的契約……」

「慢著，我對契約的抵押物的所有權質疑——我的弟子指認，湯姆森.西蒙所用來押質的抵押物，是我暫借給弟子的東西！」

書房門口忽然打開，一個又高又瘦的男法師站在那裏。

他不過三十齣頭，面容算得上英俊，但臉中間那個弧度驚人的鷹鈎鼻破壞了他整體的氣質，讓他看上去高傲不可一世，難以令人親近。

他的身後是一個樣貌與湯姆森.西蒙有五分相似的紅髮女學徒，看清她相貌的初見者都在心中感嘆西蒙家族血緣的強大，湯姆森.西蒙與他兄長的相貌一定非常相似。

紅髮女學徒虛扶著老師的手臂，目光閃爍而又故作鎮定地看著書房內的眾人。

她的老師踏入書房一步，彷彿後知後覺自己的失禮：

「抱歉，打擾了諸位，但我認為，關於諸位商議的事情，我有在場參與的必要——」

他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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