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外廳落針可聞，皇帝閉目坐在黑色絨高背椅上。

宮侍們竭盡全力地縮小存在感，唯有或坐或站等待著的重臣們偶爾交換一下眼神，悄悄用口型短暫交流，整個外廳彷彿只剩下靜寂的呼吸聲，直到落地鍾鐺鐺鐺地敲響晚上七點的鐘聲。

該是晚餐的時間了。

皇帝依舊一動未動，宮侍們不敢上前提醒皇帝，重臣們也彷彿忘記了飢餓——在這個時候，沒人會為了填飽肚子而離開這個大廳哪怕一秒。

喀拉。

漆金漆的雕花大門打開，重臣們瞬間精神一震，皇帝花白的眉峰也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

奧丁和愛爾柏塔大師一起走出來，前者隻穿了一件寬鬆的細亞麻布襯衫，雪白的繃帶從胸前寬鬆的領口中露出來，他的整個露出的左手臂被包裹著紗布，鮮血從紗布外滲出。

皇帝站了起來，愛爾柏塔大師迎向他，目光禮貌性地掃過其他人，才看向皇帝，點了點頭道：

「陛下，殿下幸運有忠心侍衛保護，傷勢不算嚴重，只是襲擊殿下的那群魔狼爪齒中帶有一種罕見的腐毒無法一次性清除，殘毒有些影響傷口癒合，另外左肋骨和左臂都有輕微骨裂，但不影響行動，只是不能劇烈運動，等我回去配好葯送來，過兩三天，就能基本痊癒。」

「有勞愛爾柏塔大師！」

皇帝臉色平靜，看了奧丁一眼，頓了頓道。「那些救主犧牲的家庭，十倍撫恤，賜予其繼承人藍帶騎士爵，剩餘侍衛重賞。」

所謂藍帶騎士，即是終身騎士，雖然只是最低和最不值錢的爵銜，但在軍功立國的梅林來說。已經是破例，但相比那些侍衛奮不顧身救下帝國第一繼承人的功勞，卻又算不上非常厚重。

重臣們都有些意外，不由在皇帝父子身上睃了眼，唯有傑法伯爵目不斜視地應了一聲。立即出去安排。

愛爾柏塔大師見重臣們一個不拉地等在外廳，便告退離開，宮侍們退出去，重新關上門，便有位大臣出聲道：

「獵場森林中怎麼會突然出現魔狼群？」

「獵場森林與落基山北麓的樹海相連，有一群魔狼群流竄到這裏。也不奇怪，獵場附近一直有狼群出沒的傳聞，之前的狩獵收穫中也有過魔狼。」另一位大臣立即道。

「但這麼大的魔狼群從沒被人發現。卻恰巧襲擊了奧丁殿下的狩獵隊，未免巧合。」

「賴斯大師親自在現場查探，並沒有發現任何人為痕跡。」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萊昂納多坐在位置中。雙手搭在腹前，身上略向前傾，看似投入討論地嗯嗯啊啊幾句，餘光偷覷上首那兩父子的神色。

皇帝和奧丁的神情如出一轍，平靜地傾聽大臣們的爭論，神色莫測。

「我們都不是當事人，不如聽聽奧丁殿下的直觀感受。」討論的一個間隙。萊昂納多突然說道。

在場要臣，大多是皇帝親政幾十年間從中等貴族中提拔，真正傳承古老勢力龐大的領主貴族的族長一般都是留在領地，像萊昂納多這樣族長親身留在帝都的不多，哪怕他並不擔任實職，平時也經常被皇帝叫入皇宮議事。

這種因為家族地位而形成的影響力，可以世代延續，遠比在場大多數重臣奮鬥一生卻只能延續一兩代輝煌要漫長的多。

因此哪怕萊昂納多對皇帝的影響力未必比得上皇帝最看重的幾個心腹，但沒人會忽視萊昂納多的分量，他一出聲，所有人立即看過來，然後目光轉向奧丁，連皇帝也緩緩看了萊昂納多一眼，後者略微低頭，以示恭敬。

皇帝目光高深。

中央權力和地方勢力的關係，是每一個統治者上位後，都必須面對的問題——

這些世家與皇室的關係既疏離又親密，相互防備又利益一致，沒站到一定高度，很難了解到這之間的微妙。

面對眾人目光，奧丁簡單說了經過，輕描淡寫道：

「……我狩獵興起，追著獵物一直跑到了森林深處，遇到狼群，應該是意外。」

但有時候越是雲淡風輕，下面就越是暗波洶湧，重臣們對視一眼，互相心想都有自己的計較。

其實關於狩獵隊遭受狼群襲擊的過程，活下來的那些侍衛的描述當然比奧丁詳細得多，在場人早就得知了細節，詢問奧丁的用意，無法是要他最後一句話，看他的態度是息事寧人還是借題發揮罷了。

現在奧丁給事件做了個定性，皇帝也沒有異議，重臣們互看一眼，便知道該怎麼做，之後仍是一番爭論，但火藥味自然已經消失，片刻後就將事件處理後續賞罰和人事調配定下來。

沒人提起查理斯統領戍衛軍隊的職責，但誰都清楚這點是繞不過的，當初拜倫被剝職的原因，比查理斯這次出的問題輕多了，皇帝如果在這上面過分偏頗，不但會令兒子寒心，連臣下都會嘀咕——

公正和賞罰分明，是一個皇帝的重要品質。

更何況誰都知道，奧丁接連喪逝妻兒，現在連本人都遭受了襲擊，哪怕一直沒有「人為證據」，哪怕這次是奧丁主動提出加入狩獵的，但這次奧丁遇襲後回來後，看到半身淋血的第一繼承人，即使是皇帝最心腹的傑法伯爵，看查理斯時，也不免在心中嘀咕了一聲。

萊昂納多身在局外，不清楚這次遇襲是某些人的安排，還是奧丁的苦肉計：

假如是後者，不得不說出人意料，連萊昂納多自己也要暗贊奧丁一聲妙棋，尤其他想到之前兩位陛下爭吵不合的傳聞，心中開始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看來奧丁殿下的處境看似危險，但要倒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啊！但喬安娜公主那邊是什麼情況？」

萊昂納多原本已經覺得奧丁的處境有些不妙，現在卻略有改觀，但想到喬安娜公主那邊的情況，又不免疑惑起來：

因為喬安娜公主出事的場合和時機特殊，儘管只是一個公主，卻將除了道格拉斯之外的四位皇子都牽扯了進去，而且還影響到梅林和最大屬國梅麗爾的關係，可以說是牽一髮動全局。

假如之前奧丁遇襲的事情，萊昂納多還能勉強理清，那麼喬安娜公主遇襲的事，則讓他疑惑不解，而這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地點，讓人無法將它們看待，兩件事相互糾結矛盾，給整盤棋局蒙上了重重迷霧。

「裡奧，你留下。」

時間將晚，皇帝寬宏地放重臣們去用餐，奧丁也去換藥了，皇帝一句話將萊昂納多留下。

「……行宮的戍衛軍隊，交由你統領，拜倫和查理斯都太年輕，就從旁輔助你好了，你多教授他們一些經驗，好好協調。」

「是，陛下，臣下一定不負期望！」

萊昂納多聞言，一看皇帝顯然主意已定的不容置疑，臉上立即露出受寵若驚的欣喜，心中卻明白自己其實是個掛名的。

他心中苦笑，想自己終於還是被迫攪進這場渾水，畢竟如果真的出了事，就算人人明知他是掛名的，難道他就不用負責任？

有個現成的奧丁在，皇帝卻越過奧丁將兵權交給了拜倫和查理斯，這麼明顯的表現，似乎已經打算不再掩飾對奧丁的態度了。

萊昂納多暗嘆，心知自己之前一直懷疑的事情得到了答案，心裏卻沒有因這個答案而鬆口氣，反而更沉重了。

皇帝看到萊昂納多的表現，滿意一笑，邀請他共進晚餐，萊昂納多欣喜過望地接受。

晚餐後，皇帝和大臣們又商議了一陣政務，傑法伯爵走進來，趁商議告一段落的時候，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

皇帝點點頭，大臣們有眼色地加快商議效率，又過了約兩刻鐘，大臣們離開，彼此交換眼色，心知一定是喬安娜公主那邊有了情況，但彼此都沒有討論：

看到兩枚訊號之後，軍隊就封鎖了獵場，大部分貴族都被驅散和護送回去，奧丁和喬安娜公主被宮廷師就回來，直接回了行宮。

但具體是誰出了事，只要他們這些心腹重臣知道，連皇后都被皇帝命人封鎖消息，不讓她知情。

有關奧丁的傷情，他們還可以在外面等待，但關於喬安娜公主的情況，皇帝卻一字都沒提。

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皇帝正面色鐵青地站在一間偏僻寢殿外面，一身黑袍的尤利西斯大師面無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垂著眼眸道：

「……公主殿下精神刺激過度，恢復的可能性有待觀察，但可以確定的是，公主殿下的確遭受了暴力侵犯，雖然沒有找到體液殘留，但檢驗法術在子宮的部分，發現了極度微弱的血脈反應。」

「什麼意思？」皇帝冷聲問。

「……意思是，兇手的精子很可能已經在子宮著床，公主懷孕了，種子的生命力強大得異乎尋常，才會這麼快就能檢測出來。」

說到這裏，尤利西斯大師眼皮跳了一下，有幾分古怪地說道，「另外……根據檢測，它攜帶的血脈與您十分相近，是您的嫡系血脈。」

（未完待續）

ps：

有人還記得路德維希的那滴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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