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東頭的樹林旁有一個伐木場，林中樹木有些稀疏，幾乎一眼可以大致看清裏面有沒有人。

基諾從鎮門方向走來，原本沒看到林安，等進入樹林範圍後，視線一晃，前面一片橢圓形的空地上突然出現一道深紫色的背影，正站在一個抽出新芽的樹樁前。

臉皮一緊，基諾深吸一口氣，將之前的憤怒點滴不剩地收斂起來，調整出關切、但不顯過分趨奉的笑容走過去。

走近後，視線餘光微抬，雖然短促，卻已經能大致看出林安毫無傷勢。

基諾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忐忑，心下對林安的實力更加捉摸不透，暗自凜然。

「琳法師，您安然無恙真是太好了，你沒有帶任何人獨自闖進那個秘密實驗室，真是令我心驚膽戰！」頓了頓他又試探地問道，「不知下面……現在情形怎麼樣？」

但他的一切作態都沒有用場，林安根本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如果順利攻破這個實驗室，你們的原計劃中，那道實驗室裡的東西後，要做什麼？」緩緩轉身，林安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視基諾，「是用在平民身上，還是那些權貴人物身上？」

「既然是執行任務得到的東西，自然是必須上繳的，」基諾目光閃爍一下，隨即面露疑惑，還不忘試探林安，「難道琳法師您看到了什麼特殊的……」

聲音戛然，一股龐大的威壓憑空降臨，基諾瞬間享受到之前那些神官的待遇，身體連動都無法動一下。

濃重的驚懼油然而生，不受控制生，基諾這時才真正明白林安輕易進入秘密實驗室後有又脫身而出。

原來她的實力早已遠遠超出他這個層次，對他來說需要小心籌碼策劃才有把握成功的計劃，林安已經能單槍匹馬輕易達成，可笑他竟不知道拉到了這麼強大的一位幫手。

「實驗室我已經徹底毀了。」

林安平靜地宣佈自己決定的結果。收起外放的精神力，基諾立即軟倒在地，蒼白的臉上豆大汗珠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哪怕是劍聖山的黃金劍聖們也沒有異一位能帶給他如此恐怖的威壓，與這龐大不可匹敵的威壓相比，林安之前的態度簡直溫和道堪稱平易近人了。

「不管你們原本打算用那些瘟疫做什麼。但既然被我遇到。我就不會當成沒看到，等你回去之後，可以直接將我的話上報。」

「……等等。琳法師！」看出林安有要走的意思，基諾在急促喘息中出聲製止。

「……嗯？你還想說什麼？」

林安意外基諾還有留住她的勇氣，站住了，挑了挑眉，低頭俯視他。

「看來我之前遠遠低估您了，以您現在的實力，下面那個實驗室的防禦恐怕根本擋不住您，既然您已經知道那個實驗室所做的研究，我就不隱瞞了——」

基諾的臉色難看。雖然實驗室被摧毀已經達到了他計劃的最低底線，但林安的剛愎行事卻令原本到手的最大成果被淹沒在河水之中，由不得基諾不氣急敗壞。

「從得知這個實驗室存在、探聽到它的內情到讓內線滲入其中，與我們在外面的人裏應外合，我們整個情報組在神聖帝國境內潛伏的人耗費了很大代價和資源，尤其在秘密實驗室被毀之後。我們的內線成員恐怕會受到懷疑，甚至有生命危險——雖然我自認在您面前不足一提，但為了這些冒著性命之憂的同僚，我也必須從您這裏得到一個解釋。」

基諾臉頰旁的咬合肌都明顯突起，下定決心。抬頭直視林安，憤聲道：

「您剛才猜的不錯，如果我們得到這個實驗室研究出的那些東西，最後很有可能會用到神聖帝國那些平民身上，我知道您摧毀實驗室的原因，也很可能就是因為這點。

但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沒有發現這個實驗室的研究內容，等他們實驗完成上交成果後，這些東西又會施加到哪一國平民身上？

神聖教廷野心勃勃，他們籌謀已久，想想看那二十四位聖子和前天出現的那位神使，他們早已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一旦發動戰爭，佩雷必定會毫不猶豫站在神聖帝國這邊，為此承擔最大傷害的，將會是我們梅林的平民！」

說道這裏，基諾不禁胸口起伏，眼底發紅。

「我也是平民出身，怎麼會不理解您的想法，但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神官們策劃的陰謀戰爭，憑什麼承擔最大傷害的是我們梅林人！

我們梅林人先祖以血肉築成防線阻擋魔族，讓佩雷和神聖帝國的人富庶安逸了上千年，得到的回報就是他們趁著北線魔族戰事膠著的時候，散佈瘟疫，以此為發動戰爭的理由，佔據我們的土地，屠殺我們的親人？我們梅林人先祖無數人的功績，就這樣被他們製造出來的區區一個褻神罪孽的理由，輕輕一句話就抹去了？

您或許認為我們這些人明知內情卻殘酷無情、泯滅人性……是的，我當然無法憐憫這些神聖帝國的平民！

因為一旦神聖帝國的陰謀策劃成功，您此時憐憫的這些普通平民，將會是神聖教廷最堅實的擁簇，最鋒利的刀子，這些平時看似羔羊一樣可欺的平民在信仰號召下，會轉變成最殘酷沒有人性的殺人狂——我和我所有知道內情的同僚們，恨不得這些該死的愚昧的平民死得越多越好，讓神聖教廷自食其果！等到他們最虔誠的信徒和權貴都被染上這種瘟疫，散佈到教廷的所有教區，他們還有什麼理由發動戰爭！」

聲嘶力竭嘶喊出聲，基諾的胸口如同劇烈膨縮的風箱，寂靜的的空地上，一時只剩下基諾劇烈的呼呼喘氣聲。

林安靜默了很久，基諾感覺得到她深沉俯視的目光一直駐留在他身上，基諾臉上湧起的血色恢復到正常，心跳卻慢慢這這種靜默而深沉的注視下加快起來。

這種注視不帶威壓，但卻給他心靈帶來沉重的壓力。

一時間，基諾感覺到。自己恐怕從沒有真正認識過這位聲名赫赫的女法師。

精神力威壓可以是實力附帶而來的，但卻不可能帶給他如此深沉的心理壓力，他幾乎有種錯覺，站在他面前的，彷彿是那些成名數百年的真正大師級強者。

就在這時。林安卻突兀地開口了。

基諾感到對方目光中的壓力忽然撤去。他才明白林安剛才的注意力焦點並不在他身上，似乎轉移到了別的什麼地方。

「我為擅自將你們情報組計劃破壞的事情道歉……但，即使重來一次。我也依舊會摧毀那個實驗室。」

聽到林安的前一句話，基諾心中不由一喜，但林安下半句就突兀來了個轉折，

「所以，你不用有絲毫懷疑和試探了，無論是裏面的研究成員、實驗記錄還是那些實驗素材，我一張紙都沒有私下帶出來。包括一切成品在內，在實驗室被摧毀之前，都已經被我凈化了。所以就算河水灌進去，也不會讓那個實驗室的瘟疫散佈到下遊。」

「什麼？！」

基諾大失所望。

魔法之都的氛圍讓基諾對法師重視知識的準則知之甚深，他原以為以正統法師的習慣，就算林安殺死了那些研究成員和實驗素材，但起碼會將記錄和紙面成果帶出來，哪怕林安不會繼續進行實驗。那些人體研究的記錄成果也是有價值的。

而他剛才的一番話，五分是發自肺腑，五分是誇張渲染，只要林安有所被打動，基諾有信心說服她將帶出來的資料交給他。

卻沒想到。林安毀滅這個實驗室的決心如此決絕，根本連紙面成果都沒有帶出來。

而且，在他的原計劃中，假如無法在對方銷毀資料前佔據實驗室，那麼破壞整個實驗室讓裏面的瘟疫順水散播出去，雖然沒有達到最大效果，卻也算成功，但沒想到林安連這點都料到了，也把這個可能給封堵住了。

以林安的身份和彼此實力察覺，既然她都願意道歉了，肯定不會在這方面欺騙，基諾的臉色頓時由鐵青轉為灰敗，仍忍不住問了一句：

「為什麼？」

難道林安對於神聖帝國平民的博愛，甚至能夠大到抵消她對祖國的感情和身為法師的準則？

基諾不信，也心有不甘。

「你不懂……如果你到了我這個層次，或許會明白，」林安難得對他和顏悅色，漆眸深深看他一眼，平靜解釋了一句，「我們的危機，從來不在內部……」

基諾怔然，他聽得出林安這句話似乎意味深長，但一時還無法深思下去。

這次被林安破壞的計劃，基諾和他的組員前後用了近半年，死了三人，實在付出了太多心血，在接近成功時功敗垂成，如此重要的計劃失敗後，回去還不知有什麼結果等著他們，以難以面對自己的組員。

基諾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結果，腦子一片混亂。

混亂的思緒中，基諾木然了好一會兒，那個深紫色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去，回過神，才找回腦中一些片段，林安離開之前，還交代了什麼。

「……破壞了你們的計劃，作為彌補……你將這句話帶回去——」

淡柔的女聲在這裏頓了頓，才淡淡道，「神使什麼的，我不清楚。但早在上千年前，至高神的神諭就已經無法通過位面阻隔降下凡世，一千年前不能，現在當然也不可能！」

（未完待續）

ps：

十點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