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是你，我就不必這麼迂迴曲折了。」林安道。

她要取城主性命，甚至屠掉城主府都不難，但她的目的是救人而非殺人，在這個目的掣肘下，她投鼠忌器，只能對芬迪子爵父子軟硬皆施，以使他們主動控制羅布城周邊秩序。

否則，以她當下的力量，哪裡需要和芬迪子爵父子廢話那麼多。

「你出現在這裡，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芬迪子爵出城前告知我，有個自稱能解決瘟疫的法師出現時，我也以為是……哪裡來的騙子。」

伯倫後半句頓了頓，隱下一些未竟的話語。

林安端詳眼前這個青年法師，

時隔兩年再見，他的氣質更為成熟，下巴上顯出淡淡的鐵青色，眼睛滲著淺淺血絲，眼角的尾紋有些明顯，帶著倦怠。

「我知道你不喜歡寒暄，那麼我們直接進入主題吧，」湖綠的眼眸看向林安，林安微微點頭，伯倫道，「你真的有徹底解決這場瘟疫的辦法？」

林安神情微頓，「好吧，實話說，並沒有，除非你們將岡特城前線駐守的所有光系法師全部召喚回來，或者憑空調來一批能夠滿足需要的藥材。」

伯倫不可抑製地流露出失望，林安的背景和屢屢製造的奇跡，令他抱以了太大期望。

伯倫的外公正是法師塔的長老之一，由此，林安也看出來，東海岸的局勢確實嚴峻，並且長老團暫時也無法拿出能徹底解決瘟疫的辦法。

「那麼你插手流民出境的事……」上升到林安的層次，伯倫已經不需刻意隱瞞某些內情，何況林安已經猜出來。

目光微微閃爍。林安道：「我不至於認為解救羅布城，就能解決亞特蘭大目前的困境，但放流民出境，令瘟疫傳染到佩雷和神聖帝國境內，恐怕正中教廷下懷。」

伯倫神色一凜，「你的意思是，這場瘟疫和教廷有關？」

「別說你們從沒這麼推測過。教廷與魔族媾和，以及暗中進行瘟疫研究的事，對你們的情報系統而言，恐怕不是秘密吧！」林安微哂。

魔族手中的亡靈轉化法陣是來源自那位亡靈大-法師沒錯，但中途經過教廷經手，亡靈大-法師不會把完整的研究成果交給教廷，教廷也不會不對魔族留一手，安吉莉雅家鄉那個被搗毀的秘密魔法研究所，以及這一次散播出來的瘟疫。大概都是教廷的研究成果之一。

林安已經見過安格斯，很清楚他不會在乎平民的死亡，哪怕那些平民是屬於神聖帝國的子民——她甚至隱隱直覺，如果讓瘟疫傳播三國，說不定正中安格斯下懷；

而且，這場瘟疫是因東海岸受冰川災害的平民而起。冰川崩解又和萊姆斯有脫不開的關係，以萊姆斯對三國的仇恨，林安無法不懷疑。萊姆斯不會在其中插一腳。

從在佩雷帝都外那次見面，萊姆斯特意來警告她開始，林安就知道，萊姆斯計劃多年的棋局即將開演了，從南線傳來的消息，以及萊姆斯在梅林宣戰後的宣言，還有他對教皇約戰的舉動，林安清楚，萊姆斯已經開始一步步落子。

大陸戰爭局勢的迅速激化，似乎都是順著教廷獲得神眷的聖子神使接連出現——聖子隕落——教廷大肆報復這樣的路線。逐漸將整個大陸席捲如戰爭漩渦中的，萊姆斯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如果瘟疫也是他們的下一步棋的話。那麼亞特蘭大放流民入他國國境的舉動，會不在他們預料中嗎？

而且，由於落基山的阻擋，梅林國境與神聖帝國根本不相連，想要瘟疫散播到神聖帝國境內，就必須先讓以慶祝佩雷境內大範圍傳播，那麼神聖帝國在其中可以操作的東西可就多了，亞特蘭大這麼做，根本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還將道義的上風拱手讓出。

雖然佩雷和神聖帝國東征軍現在已經打出真火，很難歇戰，但憑空這麼得罪自己的盟友，也將會把梅林使節團出使這幾個月的成果毀於一旦，而使節團一行已經回到梅林境內，沒有蘭斯特在朱庇特皇帝身邊，梅林很難掌控佩雷的態度。

伯倫雖然不知道萊姆斯和安格斯那一層面的鬥爭，但也多少猜得到林安的顧慮。

林安一向不管事，這次特意親身阻止芬迪子爵放流民出境，可見她不是無的放矢，所警告的也十有**會成真。

伯倫聞言細思片刻，道：

「如果真如你所說，教廷並不在乎瘟疫在自己境內肆虐傳播，那麼即使沒有我們的作為，教廷恐怕也會將這件事栽到我們頭上，以此排除國內反戰情緒，刺激那些信徒的戰意，那麼做與不做，又有什麼區別呢？」

聰明人腦子就是轉得快，在林安推測瘟疫可能是教廷或萊姆斯在背後做推手時，她就猜到亞特蘭大的應對，或許正是教廷刺激民意的下一步棋，為此才阻止此事，此時見伯倫態度，腦中思緒轉換，忽然醒悟：

「難道這也是你們有意為之，想要引出教廷的尾巴，公諸於眾？」

伯倫挑眉，「這是你自己的推測，我什麼也沒說。」

換言之，就是默認了。

林安恍然，怪不得，芬迪子爵明知這件事會給家族根基造成多大破壞，依舊決然聽從法師塔的命令。

將這個思路展開，如果真能順利抓住神聖教廷的把柄，那麼無疑是一次有效的反擊，會從根基上動搖教廷的聲譽，這對教廷絕對是致命性的——這也是宗教的特殊之處，換成世俗統治者的三國皇室，同樣在人心上進行打擊，效果絕不會有那麼立竿見影。

當然，打擊也講求直插要害，如果不是這麼嚴重的、巨大到足以威脅整個大陸的疫情。對教廷之名——這麼一想，教廷製造的這場瘟疫，反而變成難得機會，或許是千年來第一次如此徹底有效從根基上摧毀教廷的機會，因為瘟疫對生命的威脅，是和平民切身相關的，哪怕是與魔族媾和。都沒有這個攻擊把柄更能徹底摧毀教廷的人心基礎。

再退一步想，哪怕只是捕風捉影，但只要謠言形成，教廷為了洗清汙名，或許甚至要主動派出神職者來疫區驅除瘟疫，亞特蘭大也能化被動為主動。

只是其中的分寸，自然要把握好，否則難免變成兩敗俱傷。

不過，這就不是林安需要關心的了。

「這麼看來。倒是我多事了。」林安冷淡。

想想也是，既然梅林的情報系統早就知道教廷的研究瘟疫，怎麼會不做準備，魔族亡靈大軍和冰川崩解的事情，雖然令梅林陷入被動，但梅林又怎麼可能只是一直被動挨打。不做反擊呢？

其實之前也有端倪，難怪芬迪子爵行事古怪，伯倫這個被法師塔派出的監督者隱於背後的行徑。也多少透出詭秘，將細節聯繫起來，林安也猜出了幾分。

伯倫見她神情有些怪異，道：「放心吧，你的出現雖然不在我們預料中，但還沒有破壞我們的計劃。」

你以為我擔心這個？

林安目光微冷。

亞特蘭大統治上層所策劃的反擊，是建立在平民的犧牲基礎上的，沒有亞特蘭大統治階層的配合，林安對疫情所能做到的幫助非常有限，甚至只是無用功。

「這麼一來。我對那些感染平民的救援，是不是不能再進行下去了？」

林安反諷一句，伯倫才明白林安變色的原因。不怪他意外，因為林安從前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可和濟世救人沒有什麼關聯，他記憶中的林安絕不是什麼博愛憐憫的典範。

其實，林安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心態變化。

這種變化的原因，一方面來自前世的觀念，在足以自保和不損害自身情況下，她並不介意伸出援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自然女神的神恩眷顧，雖然女神隕落，神國崩潰，但林安不認為從天而降的神恩眷顧就是自己應得的，無需付出代價。

即使得到神恩賜福，融合神力結晶，自然神術的使用次數和帶給她的幫助，不下於魔法，但林安從未被這樣強大的力量迷惑，忘記自己是一個法師——

法師的身份，不在於使用的術法是神術還是魔法，而在於內心意志和原則的恪守堅持，因此，離開神國之後，她曾誓言會儘力維護女神遺願，護持這塊看似平靜卻危機四伏的大陸，也一直在身體力行。

為此，離開神國之後，她身不由己捲入大陸局勢的漩渦，往複奔波，連自己的魔法修鍊都懈怠，令穆裡尼奧忍不住提醒，林安並不覺得後悔，她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因此在察覺瘟疫傳播後，才會再一次中斷閉關修鍊的打算，再度插手，卻沒有料到，得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她感到憤怒，卻又無能為力，因為哪怕她自己，也是這種「少部分犧牲」論的支持者，同時她也清楚，梅林不能被教廷牽著走，為成功反擊，平民的一部分犧牲，不可阻止。

正因為這種矛盾，她才更覺得窩火，反諷了一句，就意識到自己心情不穩，轉過身道：「算了，你走吧，等驅除完剩下那些鎮民的疫病，我就離開這裡。」

就算救下那些鎮民，他們以後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或許因為親身接觸過這些活生生的人的緣故，林安發覺，這些生命遠不是她之前放在天平上衡量、理智考慮要付出多少橡樹種子做代價比較合理的一串數字那麼簡單。

被下逐客令的伯倫久久沉默，好一會兒，他突然出聲：

「雖然不清楚你為什麼一心要救這些平民，不過，這未必沒有希望。」

（未完待續）

ps：

說說我塑造林安這個角色的核心。

林安一直恪守法師之心，而我對法師的理解是，他們使用的力量是什麼，與他們的身份無關，所以對於最近劇情內經常出現神術、魔鬼、巫術之類的力量體系，我塑造的角色都沒有心理障礙的接受。法師這個定位，而與他們的信念有關，當然信念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外在環境變遷而有所變化，但核心卻是恆定的。

林安的出身決定她現實理智，不是那種幻想成為救世主或聖女的款，但這和付出並不違背，我也不是打算寫一個聖母，而是林安前世帶來的一種帶著職業女性特質和生活閱歷的理念，就是得到和付出是等價的，該我得到的我不會拒絕，該付出時也不會迴避，這和開頭楔子的劇情是呼應的。

而且在我這篇文的一貫劇情裡，女主一般在得到的過程中，也在不斷付出代價和遭受磨礪，憑空獲得金手指是不行的，或許這是大家老是說我虐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