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法神到來時，林安正背靠岩石，坐在一片雪地上，膝上是一本攤開的書。

雅典娜已經脫離人偶，再次回到她眉心的晶石中，西德尼漂浮在林安不遠處，兩人所在之處被清理出一塊十尺見方沒有雪花的乾燥空地，背景是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天空飄落的雪花簌簌微響。

忽然，難以形容是怎麼一種感覺，風依然是流動的風，雪花依然是冰涼的雪花，但彷彿驀地失去了自然賦予的那一股靈動，林安如有所覺地抬頭，十多丈外一片空地上，一個身影憑空出現，面向他們。

那身影若隱若現，彷彿時刻有一股強大的能量在環繞著他，內斂而不可逾越，令人完全看不清他的真正。

林安本來也並沒有在看書，攤開的那本古籍瞬間從膝上消失，她拂了拂法袍上並不存在的雪花，從容地站起來，西德尼隻比她慢半拍，漂浮的身體緩緩轉向來人。

林安沒有說話，和西德尼深深傾身，行了一個法師之間表達鄭重敬仰的見面禮，對方淡漠的目光帶給他們難以忽視的壓力。

行完法師禮後，對方仍沒有表示敵意，或顯露出手的打算，林安微微鬆口氣，感覺情況比預想的最壞情況更好些，正想開口，忽然聽到一個漠然的聲音：

「你的師承。」

林安一頓，感覺對方的目光已經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原本微微下垂以示尊重的目光不得不上抬一下，落到對方下巴處。思緒在這間隙裡轉過諸多念頭，回答：

「晚輩沒有師承。」

她感覺西德尼動了一下，大概在轉頭看她，反而是來者沒有一絲波瀾。卻忽然毫無徵兆地道：「通天塔？」

林安眼瞳微縮，但由於升起高度戒備，這絲情緒沒有分毫泄露到面容上，對方卻似乎已經確定，淡漠的聲音低緩了一點，彷彿增加了些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情緒：

「他們可好？」

林安幾乎可以篤定。對方問的就是她所想的那幾位，便答道：「很好，」微頓，又問，「冕下與……他們認識？」

「見過。」

林安已經明白過來。

不得不說，活得久就是佔便宜，比如說很多被埋沒遺忘的歷史，對某些人卻是親身經歷過，對很多人來說是秘密的事，那些人說不定連細節都一清二楚。

人族傳奇強者畢竟是有數的。只是大多不聞聲名，但林安打著傳奇強者弟子的招牌，如果是知道內情的人，猜得出她和通天塔那幾位有關，其實也不是難事。

林安曾經見過天青之槍和水藍之主，兩人並不確定她的來歷。想來這和他們晉陞的年代較近有關；

而眼前這一位，明顯是真正活了很久的老怪，和前兩者甚至不是同一輩，這樣長壽的傳奇強者鳳毛麟角，由此推測，再聯想到對方於此時此刻出現在北線，和梅林關係顯然不淺，林安也隱約猜出這一位的身份了。

對方見面後詢問的問題，根本無法以含糊不清的肯定或否認搪塞過去，隻此一句話。已經叫林安暗自凜然。

她的回答的確是實話，不過對方大概誤以為她出身監守者們留下的隱世傳承，然後在試煉中進入過通天塔，接受了那五位監守者的共同傳承，因此她這麼回答。也是合理解釋，誤打誤撞間，讓對方更篤定她的來歷。

同時，林安也間接洞察，對方雖然猜到她和監守者之間有聯繫，但關乎通天塔擇主的更深層隱秘，對方應該並不知道。

這令她暗自鬆了口氣，暗自告誡自己不要將更多內情外泄。

通天塔內監守者們的存在和對大陸局勢的遙控，整個大陸只有極少數人才確切知道，林安甚至曾經認為，真正明確了解內情的人，或許只有她一個，如萊姆斯這樣的傳奇強者，也隻懷疑她是隱世傳承派出的又一位入世的代表，而沒有真正知道站在那些隱世傳承背後的人。

這是完全正常的，即使像隱世傳承這樣被監守者們特意播下的種子，在數以千年計的時光和不斷傳承中，對於最初播下種子的初衷還能有幾分堅持，還有幾人記得他們的傳承來歷，是很難說的事。

時移世易，滄海桑田，如果說隱世傳承由始至終堅持著監守者為他們選擇的道路，甘心做遙控局勢的棋子，連監守者們都不會相信。

這也是林安從未想過與隱世傳承相認的原因，否則即使通天塔候選人的身份雖不能暴露，但憑藉露露給與的印記，完全足以證明林安和那幾個隱世傳承之間的香火情分。

當初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選擇走捷徑，就是為免受到約束，被迫選擇立場，現在一朝被叫破，林安心中沒有不安，反而鎮定下來，像第二個靴子終於聽到了迴響，她才發覺有關通天塔的秘密，不知不覺已經成為一個影響心境的包袱，只是之前從來沒有察覺。

移開一個包袱後，林安感覺心境更加堅固了一些，隱隱直覺自己在此之後如果閉關領悟法則，或許會又有收穫。

難怪許多先輩留下的經驗中都提及遊歷的心境歷練，很多時候只有親自經歷，受到觸動，才能察覺到心境中的問題。

林安的心境變化只在內心，連身在近處的西德尼都沒有覺察，注視著林安的那道目光中卻閃過讚賞，抬起手，似乎在施展某個法術。

林安感到左臂上的空間印記忽然微微發熱，便聽到那個男聲道：「不錯，他們連精神印記空間都賦予了你。」

這個舉動顯然是在驗證林安所說的真實性，對方不愧是法神，就算推測出林安身份。依舊要找到明確證據來證明。

對方的態度緩和，林安大膽抬起眼，卻發覺那個身影已經徹底清晰顯露出來，先進入林安視野的是深藍色的長袍下擺。攏在寬袖中的手，隨後是一張熟悉的男性面容……

「——嚇，薩林！！」

林安幾乎倒退了一步。

隨後她反應過來，雖然五官輪廓和薩林有七成相似，不過對方的發色是深灰色，眼眸淺棕。寡淡冷漠得沒有人氣的氣質，更是一下和薩林區別出來，第二眼看清後，不會有人分不出此人和薩林之間的區別。

但和薩林這麼相似的五官輪廓初現在另一個陌生人身上，真是太讓人猝不及防了好麽？

林安下意識轉頭看一眼西德尼，卻發覺西德尼靜靜漂浮在空中，毫無精神力波動。

原來他竟然在林安沒有察覺時候，已經被完全禁錮起來，根本無法感知到外界，顯然得見真容的殊榮。對方只允許林安獨享。

林安的反應無疑是失禮的，對面的男人淡淡一眼掃過來，林安連忙躬身致歉，解釋道：「晚輩失禮了，深感歉意，只是您的面容。和我一位熟悉的同伴非常相似。」

男人漠然點頭，自然判別得出林安話語真假，但對於林安口中的另一人毫無好奇，平靜道：「我要帶走他。」

很多事情並不需要解釋，他一見林安身上的氣息，就清楚她絕不會是研究亡靈控制術的人，兩者比水火更不相容。

而敢於隨意敷衍他的人，這片大陸上或許還有，但不會是林安，那麼她特意留下這個屍巫。在原地等候他到來，一切已經無需多言。

林安很清楚深藍法神的話語並非詢問，而是陳述，早在林安留在原地等候的時候，就預料到這個結果。

對方的決定。顯然不會改變，而林安也不清楚，監守者和深藍法神的所謂「見過」，有多大分量，想了想，還是出聲為西德尼多爭取一線生機：

「他是我的追隨者……」

「他悖逆過你？」深藍法神打斷她的話。

畢維斯詳細解釋過有關亡靈控制術的事，他也親眼見過擺在桌上那封警示信，先是掩飾後遺症，後來又警示的舉動，明顯前後矛盾，足以讓深藍法神推測得出內情。

林安一頓。

「是的。」她肯定了深藍法神的話語，聲音低沉了一些，「……幾個月前，西德尼的老師，多耶夫大師，隕落於馬沛要塞，而西德尼轉化屍巫的時間，就在半個月之前——關於亡靈控制術的一切，其實都是來自歸亡之地，西德尼研究的時間沒有超過半年，對轉化亡靈的成功率，他並沒有把握……」

深藍法神沒有情緒流露，頷首，「我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西德尼和他的身影同時消失，林安臉色微變，白色雪花在她身邊打著卷吹過，視野中卻再看不見任何人，只有風重新自由靈動地流動起來。

【「他走了，出來吧。」】

雅典娜的幻影應聲出現，並不急於重新進入人偶中，站在原地用小手輕拍胸口，低呼道：

「嗚哇，好可怕，這個神侍的氣息比之前見過的那一位恐怖好多，就算是當年的神殿中，也沒有幾位神侍的氣息能和這個神侍相比呢！」

「這位冕下活躍的年代，是梅林建國前後，年紀至少在一千三百以上了。」林安道。

傳奇強者的壽命都在千年以上，但真正能活得這麼長的人中，魔族那幾位早已在位面意志下長眠，監守者們則被變相拘禁在通天塔中，真正依舊活躍至今的人，當世似乎唯獨這麼一個。

（未完待續）

ps：

嗚嗚，又晚了，下次如果六點沒有按時更新的話，大家十點後再來刷新好了，老是寫請假條，弄得某p都有心理陰影了……頂鍋遁走~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