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肉體和山岩碰撞的聲音。

碎石粉塵簌簌而下，半個身體嵌入山壁的高大魔族騎士下身幾乎被掩埋，下凹的護心鏡壓斷了他幾根胸骨，血液噴灑前襟。

山壁面前屍塊散落一地，魔族和狼騎的血不分彼此地混合，濃重的血腥味彷如修羅場。

「——咳咳……咳咳！你……不是人奴……你們……是誰家的……」

斷續嗆咳帶出大口大口鮮血，伊薩姆仍不斷掙扎，死死盯著面前的男性人族和山民打扮的魔族少女。

那使出古怪白光融化他手下的白袍人族和一個山民少女站在血泊裡，用人族奴隸間的奴隸語言交談著，從神色看，那山民少女面容上的冷靜，也和身份衣著完全不符。

事實上，伊薩姆至今還沒弄明白，情勢為什麼翻轉得如此之快。

這兩個騎著座狼、一人族一山民的組合出現在山路口附近，太過蹊蹺，但伊薩姆此次是秘密任務，帶領手下衝上去之前，根本沒有預料到會碰上鐵板。

人族在魔界的低下和卑微已經根深蒂固，他們天生是奴隸的種子：

人族善於繁衍，幾十代人的一代代奴役馴化，越是天賦優異、被注重栽培的人奴，奴性越深重，哪怕是最小的魔族幼兒都敢對馴化的人奴武士踢打，在他們頭頂撒尿；而資質血統有血的人族畢竟佔絕少數，大部分人族，除了用於取樂外，沒有魔族認為他們有能夠反抗的一天。

在大多數魔族心目中，人族只有分奴役的工具和用於床上取樂兩種。

所以即便戰敗，手下被後，伊薩姆仍沉浸在不可置信中，震驚甚至衝破了魔族以弱肉強食和生存為第一目的的準則，震驚而不甘地呵斥質問林安和安格斯的來歷。

但伊薩姆的傷勢太重了。很快牽動了內傷，沒等問完，頭一歪，已經休克過去。氣息微弱。

「暈過去了，怎麼辦？」

「傷勢這麼重，還撐了這麼久，這隊魔族騎士恐怕不是狼牙部落的人。」

林安聞言有些凝重起來，明白了安格斯留活口的原因，「要救嗎？他這樣下去，會死的吧。」魔族體質再強，也是有底線的。

安格斯點點頭，「當然，這麼一夥魔族騎士。不會平白出現在安步奇山脈中，我們還要在這裏一段時間，必須弄清他們的目的。」

他頓了頓，又問，「你呢。還好嗎？」

「有點暈眩，太陽穴有點刺痛。」林安老實地說。

「你的精神力創傷還沒恢復，否則完全可以把他們壓製得動彈不得。」安格斯淡淡道。

剛才的戰鬥中，並不獨安格斯一個出手。

在只能施放二級以下神術的情況下，安格斯也沒有三頭六臂，完全牽製住這二十七個魔族騎士以及他們的坐騎，有兩個魔族騎士將目標對準了林安——他們和他們的坐騎。也是戰場中被分屍得罪慘烈的。

林安現在臉色有點青，壓抑住內心強烈的衝動，才沒舉起手捂住鼻子。

她站在血泊裡，混雜骨頭的碎肉末堆在她腳邊不遠處，她之所以不動，不是因為意志力。而是腿有點發軟。

但人的適應性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過了心理那道坎之後，林安反而逐漸平靜了。

說白了，她的不適應只是心理原因，而非生理因素。想到手劄中記載，自己閃過戰場，屠戮過無數魔族和亡靈，眼前的情形彷彿又不算什麼了。

安格斯已經走上前，收拾那個魔族的傷勢。

這個魔族正是這隊魔族騎士的首領，身下的座狼毛皮油光水亮，體型也比手下們的坐騎高半個頭。

在剛才的戰鬥中，這個魔族是戰鬥力最迅猛的一個，手中的狼牙棒上矇著一層淡淡的紅芒，比他其他三個也能發出亮光的手下的還要亮一點，所以給安格斯也製造了不小麻煩，好幾次險象環生。

林安眯了眯眼，回憶之前的戰鬥。

她忽然發覺，失憶前的戰鬥本能似乎仍殘留下來不少，之前血肉橫飛外加自己也遭受攻擊，但安格斯那邊的戰鬥情形，現在回想起來，她仍留有清晰印象，似乎不少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似乎戰鬥後的反思和總結，已經成為她的一種習慣。

這麼一來，林安便隱約覺察出了問題。

說不上有證據，但隱隱有種直覺，安格斯在剛才並沒有完全發揮戰力，那兩個魔族繞過安格斯來攻擊她，似乎也不是意外。

當然，林安也並非沒有留一手，其實在手劄中，她已經知道精神力威壓的作用，剛才她是有意壓製住，想看看安格斯的戰鬥力，將那兩個魔族和他們的坐騎瘋狂地削成碎末，七分是做戲，三分才是真正受驚。

現在看來，他們都對彼此留著一手。

安格斯剛剛說那句話，看似提醒她利用威壓，也未必沒有懷疑她是有意。

兩人雖然被綁在一起，說到底，終究面和心不和。

思索間，感知一直留意安格斯那邊的動靜，因此當安格斯在魔族騎士小隊長身上翻出一樣東西的時候，林安立即察覺到了，走上前。

「發現了什麼？」

「部落徽記，從上面的圖騰看，這隊魔騎的確不是狼牙的人。」

安格斯將一塊獸皮遞給林安。

這是一塊比巴掌小些的獸皮，觸感有點像硝製過的硬牛皮，青黑色，邊緣光滑，上面沒有什麼異味，小心翼翼地單獨保存在一個貼身的獸皮小袋子裏，可見主人對它的珍視。

獸皮上用白色的不知名絲線或毛髮，縫製出一個狼頭，狼頭雙眼是青色的，周圍有四個蚯蚓符號和三個圓圈。

「我記得盧克斯說過，安步奇山脈多狼，附近的五大部落，也以狼為名，看這塊獸皮徽記，估計是哪個部落的。」

狼牙部落的徽記是一個露出獠牙的狼頭，樣子和這塊徽記上的有些相似。

林安聽山民提及過，安步奇山脈五大部落彼此也是有淵源的，據說先祖源自同一部落，因此才能共享安步奇，相對相安無事。

林安一邊說，一邊摩挲那塊獸皮，狼頭周圍那四個符號有種吸引力，看久了彷彿感覺到猶如火焰在跳動，林安下意識用指腹擦撫，手指忽然灼燒般刺了一下。

哎呀一聲，林安下意識丟開獸皮，被安格斯及時接住了。

灼痛並不嚴重，一股清涼迅速消去了痛感，而安格斯很快找到了原因，驚訝道：「這塊徽記受過法力灌注，蘊藏在這四個符號裡。」

林安回憶道：「我記得狼牙部落的徽記上，沒有類似的符號。」

「擁有這個徽記的部落，是得到魔神神廟認可的，恐怕這個部落才是這片山脈的真正主人。」安格斯想到了什麼。

「對，如果不是這樣，這隊魔族騎士不會大咧咧進入狼牙部落的地盤，還帶著顯示身份的徽記。」

擅自進入其他部落的地盤，這應該是大忌，尤其當狼牙正在抵禦獸潮的時候，顯得別有居心。

如果這隊魔族騎士所在的部落，就是安步奇眾部落之首，得到神廟認可，那又另當別論。

但什麼時候不來，偏在狼牙部落無法分心看顧地盤的時候悄悄進山，而且隊伍裡沒有狼牙的魔族，可見沒有知會過主人，可見他們有不能對外公開的事情。

原本隻對魔族騎士入山目的有三分好奇的兩人，更加在意了。

林安兩人沒有在原地久留，清理了血腥的現場，用藥物消除氣味以及魔族騎士出山的痕跡，雖沒有盡善盡美，但也確保後來人短時間無法確認蹤跡，便將那個魔族小隊長放上狼背，帶進深山。

找到一個被拋棄的猛獸巢穴，簡單清理後用作暫時的歇腳處，安格斯將兩頭坐騎放出去自己獵食，對擔心座狼跑掉的林安解釋，它們會自己回來。

然後安格斯把魔族弄醒，林安再度旁觀了他那種神奇瞳術的使用過程。

只見那個意識尚未完全清醒的魔族眼球左右轉動了幾下，便被安格斯冒出白光的目光懾住，幾乎沒有掙扎的過程，那雙充血的眼球迅速流露出臣服，就如同見到了心目中信仰的神祗，知無不言地回答安格斯的詢問。

林安心中震動，在安格斯施術後的一小段時間裏，幾乎無法正視安格斯的眼睛，每次與那雙矇著淡淡白翳的灰藍眼眸對視數秒後便移開。

直到她想明白，如果安格斯有能力用這種瞳術控制她，就不會受製於她給的毒藥，後來才自然起來。

但她心裏仍升起了激烈的直覺，這種感覺談不上恐懼，但很強烈，彷彿這個發現關係到對林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林安以前幾次遇到職場危機，事關升遷前途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直覺。

安格斯對她的不自然若無其事。

他們這次的慎重並沒有落空，俘虜的口供給他們帶來的一個重要消息：

這個小隊是來自安步奇最大部落狼眼部落的斥候隊伍，入山尋找某樣重要的目標的蹤跡，部落將有大動作！

……林安瞬間想到了神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