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東邊是一片半凝固的泥澤，淤泥堆積，正是獸潮衝擊部落的兩條主要幹道之一，將會迎接獸潮最正面和沒有阻礙的攻擊。

被安排到這個位置，無異於被當成炮灰。

魔族少女的消息來得太晚，沃夫此時已經離開，沒過多久，便有部落衛士來傳達了部落首領的命令，山民們防守的方位，果然被安置在了湖泊東邊。

傳達完命令，那隊部落衛士也沒有離開，在對方凜凜注視下，盧克斯不得不先命令山民拔營遷移。

部落衛士只顧關注山民們拔營，無形便放鬆了對盧克斯的監視，盧克斯沒有花很長時間，便弄清了沃夫態度變化的真正原因：

一個山民少女昨晚與巡狩隊伍的騎士歡愉的時候，無意中說漏了嘴，讓對方得知了盧克斯已經失去魔神眷顧，想必那個騎士後來告知了沃夫，於是沃夫敢於明目張膽地報復。

阿姆達跳起來，憤然道：「要不是爺爺失去力量，他敢……」

「阿姆達！」

盧克斯怒斥，阿姆達臉色一變，下意識偷覷林安一眼，一旁一個少女囁喏道：「我們可以去找阿卜杜祭司，他會給我們撐腰的。」

「沒用的，如果我是沃夫，一定會在我們之前先告知阿卜杜祭司我失去魔神眷寵的事，阿卜杜祭司有了不好的印象，現在我們再去找他，恐怕連他的面都見不到。」盧克斯苦笑。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任由沃夫陷害？」

林安在一旁已經旁聽許久，此時輕聲問一旁一個少女，「在東邊紮營，很危險？」

盧克斯身邊的人都知道林安易容，少女對之前整個村子都關門退避這位高貴者的情形記憶猶新，小心而恭敬地解釋：

「正面應戰獸潮總是傷亡最大的，如果精銳損失太大，我們要歸附狼牙部落的話，恐怕會被歸入奴隸。」

狼牙部落內部部族分三個階層。第一層無疑是狼牙本部族，第二層是附庸部族，第三層則是奴隸。

魔族崇尚實力，信奉叢林法則。哪怕是仇敵部落，如果戰敗投降後仍保持一定實力，照樣可以成為第二層的附庸部族，被上層拉攏招攬，甚至通過貢獻和融合晉入上層階層；

而如果沒有實力，大部分成員都是一些老弱婦孺，那麼即便是本部族中曾有過貴族祭司輝煌的分支，也有可能落入奴隸階層的行列，從此難以翻身。

「難怪盧克斯威信這麼大，看來他是山民通往上層的唯一依恃。」

林安來到這裡已經有好幾天。通過山民一些習俗風氣也已經知道。

在魔界，弱者就是螻蟻和炮灰的代名詞，幼小者由於關乎血脈傳續，還會得到一些照料優待，老弱則理應是延續傳承的犧牲品和墊腳石。在老邁到失去戰鬥力之後，老者甚至會自動自發離開部族，以免拖累後代。

如之前幫山民吸引獸潮的另一支隊伍，就是這樣的存在。

如此風俗下，當然不會有憐惜弱小的道德善念存在的餘地，再加上魔族本身嚴苛的階級觀念，如果山民們淪為奴隸。那麼距離滅族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而山民目前所遭遇的問題，根本原因都在於盧克斯失去了神眷，否則盧克斯根本不需要考慮歸附狼牙部落，退一萬步說，哪怕必須歸附，也不會淪入這種被沃夫肆無忌憚踐踏的地步。

然而盧克斯不敢有任何怨言。也不敢求助林安，失去力量後可能面臨的困境，他心中早有預料，至今認為這就是林安給與的真正懲罰。

正因為這個原因，雖然林安大多時候平和近人。富有好奇心，有時還會問些奇怪的問題，看上去已經對被俘獲和羞辱（盧克斯認為的）的事情忘在腦後，但這一切建立在她冷眼旁觀山民命運的前提下，這些表象在盧克斯眼中，就變成了上位者的喜怒無常，心思莫測。

少女擔心的重點，是怕族中精銳損失過大，令部族淪為奴隸，而不是怕整個部族全軍覆沒——林安在套話中得出這個結論之後，便不再關心山民前途，自顧自進了盧克斯為自己安排的帳篷。

坐下來後，她也有些驚異於自己的冷酷，儘管並非同類，但成百上千計的生命在她心目中視如螻蟻，還是讓她有些古怪的感觸。

「也許人族和魔族之間的關係，比想象中更糟，連我這個異世人，也同仇敵愾。」除了種族矛盾，林安找不出第二個原因。

這樣的認知，也提醒著她所面臨的現實，如果不能儘快找回和掌握本身擁有的力量，她的處境會比現在的山民更糟。

力量和記憶一時半刻恐怕找不回來，林安很明智地考慮手頭最有可能能利用的資源，有目的地尋找手劄中關於藥劑和捲軸的部分，果然通過外觀和特徵，解析出空間中一些成品的作用和名稱。

「……治療藥水……貓之靈巧捲軸、蛛網術捲軸……海藍石、爆炸晶石……這些是什麼，自然之水？」

比玻璃更清澈透明的白水晶瓶裡承裝著大半瓶綠色的液體，充滿生機的顏色彷彿將春天最美好的一抹綠意濃縮進這個小小瓶子中，在手心中綻放出一團綠瑩瑩的柔光。

「水頭最好的翡翠，都比不上這一瓶東西漂亮吧！」

林安有些愛不釋手，失憶帶來了無數迷霧和麻煩，如果說有什麼還算令林安對現狀滿意的，就是對空間中儲存的那些資源的挖掘——

拳頭大的天然水晶，雞蛋大小的藍寶石……平白坐擁達官貴人都夢寐以求的珍寶，十分滿足林安作為女性的虛榮心。

融入異界文明的事物擁有特殊的美感，令林安每每以藝術品的眼光來審視自己的藏品，以至於每到這種時候，心情總是很不錯。

但凡事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此時愉快的心情，便讓林安無意中忽略了直覺裡忽然泛起的一絲警兆。

……

魔族皇城。

皇宮正中，無數火炬日夜不休地在空闊的高台上熊熊燃燒。

高台正前方，一座高塔插地而起，聳入雲端。

紅藍綠紫顏色各異的火焰猶如活物，在高塔表面蔓延攀爬，遠在皇城城牆上，都能清晰感受到高塔中輻射出的熊熊熱意。

在聖火塔的炙熱輻射下，沒有一定等階力量的魔族，根本無法靠近皇城一步，然而只要踏出皇城一步，那種如同在熔爐中炙烤、把體內所有水分都蒸烤揮發的滾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毫無疑問神跡，也是魔神眷顧聖族的象徵——無數魔族從有認知之後便夢寐嚮往的聖地！

千百年以來，烈焰在聖火塔上亙古不熄地奔騰燃燒。

忽然，熊熊烈火靜止了一息！

整個以聖火塔為中心，以火焰為血、為骨、為命脈的皇城，似乎也伴隨著聖火塔火焰的止息，靜止了一息！

皇城之外，各地無數座魔族興建、為彰顯對魔神崇拜信仰的祭壇上、神廟中，那熊熊燃燒跳動的聖火，也忽然停止了一息！

這無法計數的聖火匯聚起來，可以將魔族皇城除聖火塔之外的一切、乃至這個位面最堅硬最牢固最不可摧毀的事物焚燒殆盡，連一絲渣滓都無法剩下，但在此時此刻，它們在同一瞬間靜止了！

無數在聖火面前虔誠祈禱的信徒都看到了這一幕，無數在聖火前祭祀和求取神眷的祭司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們驚呼、惶恐、心神不寧！

神職者們惶惑而驚懼地企圖溝通聖火，意圖獲取神諭示下。

而這一次，哪怕最落魄和被漠視的魔神眷徒，都同時感應到了從無盡虛空中傳達下來的，一個無比宏大威嚴、又殘酷暴虐的意志！

而一團團聖火也在同一時間，形成了一張五官模糊、卻讓所有生命無法逼視的森嚴面目——

火焰中的魔神同時怒吼著：

「——異神！死！！！」

……

握著水晶瓶的手一抖，自然之水消失在手中，林安猛地往部落中間的方向望去，她剛才驀地一陣心悸，耳邊彷彿聽到了一聲怒吼，令人心神不寧。

這種感覺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一股躁動。

她彷彿感應到了空氣中某種焦躁的訊息，逐漸形成一股燥亂的音波，從部落中心某處開始擴散開來，漸漸瀰漫到整個部落的每個角落，將獸潮將至的不安都完全壓製了下去。

林安側耳，感知越發敏銳，忽然，門簾一掀，盧克斯惶惑而不安地衝進來，「大人，魔神降喻了！魔神降下神諭了！！」

他下意識往帳篷中掃了一眼，才想起這裡並沒有火焰，林安已經站起來，面朝部落的方向，背影沉肅莊重，沉聲道：

「急什麼，我已經知曉！」

「是，部落的祭司大人們解說，魔神降下神諭，諭令信徒，異神現世，誅殺一切與異神有關的人物，奴僕是來請大人示下……」

盧克斯戛然，他看著那個背對他的身影，忽然臉色微變，以至於林安後面說了什麼，他竟沒有聽清。

「……有問題嗎，盧克斯？」

盧克斯猛地醒覺，連忙匍匐下來，「是，謹遵您的指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