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迪卡鬆了口氣。

雖然這種行為本就被默許，但突然被問起，她還是有幾分緊張，因此不敢對斯塔圖親王表現出任何偏向，問：

「主人，那您的意思是……？」

「陛下的意思是，要讓這件事變成私人性質的見面，但又不想令對方感覺太容易得到——嗯……」林安有些為難地皺眉。

貝迪卡很機敏，會意道：「我明白了，您看這樣……」

她低聲說了幾句。

「可以。」林安頷首，訝異地瞥她一眼，「沒想到一個敲門磚，中間能玩出的花樣這麼多！」

「為主人篩選客人，這只是貴族管家的必備技能之一。」

貝迪卡躬身，對她眨眨眼。

***

三天后。

神聖帝國駐龐培大使館。

黑褐發色、鼻子高隆的中年男人坐在會客室一角的茶座中，聽到門口開啟的聲音，立即放下手中端著的茶杯，站了起來。

「怎麼樣，李培爾閣下？」

進來的是外交副使。

他身著便裝，摘下紳士帽，長長地吐了口氣，「我的人終於解決那個女管家了，她答應了，最遲後天給我們準確音訊，運氣好的話，那位琳法師或許還能在那天見我們。」

斯塔圖親王流露出略微輕鬆的表情，「辛苦了，李培爾閣下，這可真不容易。」

李培爾副使坐了下來。

他發現對面的茶杯中，茶水七分滿。卻早已沒有了白氣，顯見在使館中等待的親王殿下心中煎熬不比他少，這麼一想，他就平衡多了。

「是的，用女人做外務管家真是太糟了，我沒有見過比她更難纏的管家。」

神聖帝國貴族的自矜令他的抱怨只能到此為止，畢竟對方是個女人——而他們想求見的那位也是——想到後者，李培爾副使露出苦惱之色：

「從這位深受寵信的貝迪卡管家看，我們之前的準備或許還有些不足，那位女伯爵很不願意見我們。」

一般管家可不敢這麼折騰他們。

管家的態度代表著她的主人。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這意味著。那位年輕的實地伯爵兼大-法師閣下，並不怎麼願意見他們。

之所以沒有被完全拒之門外，只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以及提出的要求，哪怕唐突。也不像普通的舞會邀請那樣容易拒絕。

「她會答應的。在我們主動求見的風聲還沒傳出去之前。」

「殿下。您的意思是……」李培爾副使動了動眉毛，想到了什麼。

「不不，儘管我非常想令她投向我們的帝國懷抱。但也很清楚，這位安.琳大-法師是最難以追求的人，」斯塔圖親王搖頭，「現在我們正要求她幫忙，不宜節外生枝。」

「當然不是現在，而是我們離開之後。」

李培爾副使意味深長道：

「如果她見了我們，或許應該讓留在這裡的人手，利用一下這件事。」

一個出色的外使，通常也是半兼職的情報間諜，暗中串聯、政治賄賂和製造破壞就像本能。

李培爾副使幾乎是立即聯想到當前風頭正盛的獵魔榜上，正是因為意識到獵魔榜出現帶給整個大陸局勢的變化，他們才迫不及待要回神聖帝國。

沒有人在龐培主持，留在這裡的人手必定會遭受打擊，李培爾副使很希望在臨走之前，留下一點禮物給他們的「友鄰」。

「作為獵魔榜的代表人物，梅林皇帝不見得會懷疑她的忠誠，但流言會給她的光環蒙塵，同時也使獵魔榜帶上一絲陰影——」

李培爾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

「對，就是這樣！我怎麼沒想到呢？如果獵魔榜的受封者無法確定忠誠，還有誰願意封賜他們，這個該死的榜單自然會流產！」

「對於一般人，這當然是個不壞的主意——但您別忘了，您口中要對付的是什麼人。」

斯塔圖親王搖搖頭，這位副使閣下還是太年輕了。

「她是一位大-法師，剛剛在前線殺了一個血炎大祭司和一個黃金獸魂武聖，可以在短時間內往來兩地，最重要的是，神秘莫測的魔法可以在最死忠的情報人員腦中掏出她想要的東西——我想，您能明白，被這樣一個強者盯上的結果……」

目光意味深長地往李培爾副使脖子上一溜，李培爾副使臉色一變，感到一股不寒而慄地涼意。

在梅林帝國做使臣，尤其是戰爭時期在梅林帝國做使臣，本就是提著腦袋幹活，死亡倒未必嚇阻得了李培爾副使，但他不得不為父母和家族著想——安.琳法師是個女人，還是個殺過人、而且並不怎麼在乎世俗規矩的大-法師。

他唯有苦笑。

「好吧，在下思考不周。」

他重重噴出鼻息。

「梅林的年輕皇帝選了一個看上去容易被輕視、但實際上很不好攻擊的代表人物，束手無策只能看著這該死的榜單不斷擴大影響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是的，這不應該是一個剛剛即位不到一年的年輕皇帝應有的手腕——對比我們的另一位『友鄰』，梅林帝國很幸運，這是我們的不幸。」

「好了，關於這位撒克遜陛下，關於獵魔榜的事，我想，我們已經討論得夠多了——如果不是束手無策，我們也不需要在這裡苦惱如何打通那位女伯爵大門的事。」

斯塔圖親王還是很穩得住，沉吟了一下：

「不要想太多了，李培爾閣下，拿出最大的誠意去打動那位女伯爵吧！」

「我們的時間很緊迫，必須在獵魔榜徹底發酵。梅林和佩雷兩國完全佔據輿-論上風之前，將消息傳回去，令陛下了解到龐培的局勢。」

「我們不能繼續維持現在的被動策略了——必須及時掉頭！」

「——為了帝國，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為了帝國！」

***

兩天后。

侍女打開會客室的雕花檀木大門，柔軟的羊絨氈毯墊在腳下，吸附了踏在上面的足音。

但站在會客室正牆邊上欣賞油畫、等待女主人到來的兩位男客人，還是第一時間覺察到她的來臨，幾乎同時轉過頭，不經意間暴露出他們具備不低的武技實力但實戰經驗不多的真相。

「親王殿下。李培爾閣下。」

「琳法師。」

看到林安。斯塔圖親王眼中一亮，流露出並不掩飾的欣賞之色，與李培爾副使微微躬身：

「請容許我讚美，您今日容光煥發。連冬日的陽光都無法奪走您的風華！——希望我們之前的唐突請求。並未給您造成困擾。」

「當然沒有。」林安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說著場面話。

李培爾副使微微垂眸。

不管他此前對林安多麼不懷好意，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林安那攝人心魄的容貌對任何男人都是無往不利的武器。

李培爾副使很慶幸她選擇了魔法。而不是向外交發展，否則她完全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大量珍貴隱秘的情報——當然，如果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更有可能的是，在收穫情報的同時，她會被當地權貴所掠奪，成為私人的禁臠，根本無法走出國境線一步。

貝迪卡更換了茶點，林安與斯塔圖親王很快結束了開場的寒暄和互相恭維，進入正題。

「將貴使團傳送回國？」

睜大了美眸，林安露出訝異之色：

「不管你們是怎麼知道我擁有傳送法術這件事，但——親王殿下，我想您明白，這令我非常為難。」

她眼底露出思索，似在籌措話語拒絕，又像是在疑惑他們的來意。

「我明白。」

斯塔圖親王道：

「琳法師請勿擔心，我們確有急事需要歸國，日前已經對撒克遜陛下請辭，只是陛下盛情挽留，我們隻得再盤桓幾日，依照往例，撒克遜陛下允可的旨意多半會在近日下達，貴國也可能會派一兩位官員陪同我們歸國。」

他解釋之餘，與李培爾副使對視一眼：沒有當即拒絕，這是個好徵兆。

「那你們突然急切歸國，是為了什麼呢？」林安流露狐疑。

「這……」

斯塔圖親王一臉猶豫，似乎並不想說。

一直處於邊緣角色的李培爾副使卻按捺不住，突然插口道：「是為了獵魔榜。」

林安瞳孔一縮，視線轉移，盯住李培爾。

李培爾這才明白斯塔圖親王的戒慎，儘管只是一瞬間外泄的威壓，但仍讓他一個黃金階武者感到重擔千鈞，脊背差點折斷，面色鐵青，幾乎當場失態。

還好林安並未為難他，很快收回了威壓，李培爾臉色稍稍恢復，由青轉白，大口大口喘氣，一時無法說話。

林安將目光轉回斯塔圖親王身上，冷道：「副使閣下的話是什麼意思？」

「請不要誤會，琳法師。」

斯塔圖親王也沒想到林安會當面對李培爾下手，這擾亂了他們的劇本，還好他反應得快，壓下心中怒意，解釋道：

「李培爾閣下對獵魔榜，對您與諸位大師立下的功績，並沒有任何褻瀆之意——」

「如果他有，就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坐在這裡了。」林安冷道，眉頭加深，已經不耐煩，「我的時間不多，親王殿下還是直說吧。」

饒是已經預料到會吃閉門羹，斯塔圖親王還是被林安的倨傲氣到了，忍怒道：

「獵魔榜的出現和推行事關重大，我們需要及時將這件事反饋回帝都，並引起足夠重視——僅憑信件往來，無法做到這點，必須派足夠分量的人回去。」

「但我國帝都與龐培相隔萬裡，即使是最快的驛馬，在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也需要不下三個月——您曾經在前線殺敵，應該清楚戰爭早期這段時間多麼珍貴，每多耽誤一天軍機，就有成千上萬的無辜平民死去！」

「所以，我們貿然上門，請求您幫助，希望能令獵魔榜能儘快推行，促成我國儘快加入三國聯盟中，完成抗魔同盟的最後一塊版圖。」

斯塔圖親王懇切道，與李培爾副使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林安略顯動容。

她也站了起來，讓開這一禮，倨傲之色卻收了起來，表情顯得非常為難。

半晌，她才道：「如果你們能得到陛下意旨，我就可以幫你們。」

「如果我們能得到貴國陛下許可，何必私下來請求您呢！時間拖得越久，對梅林越有利，反正死的不是梅林人！」李培爾怒哼。

他喘過氣後，很快調整了心態，扮演起唱白臉的角色。

林安聞言，看向斯塔圖親王。

親王苦笑，含混道：「陛下盛情，實在難以推卻。」

「陛下對我們可不是這麼說的，他對獵魔榜和抗魔聯盟一直持積極態度，」林安抿唇，仍然不怎麼相信，起身，「我立即進宮去問問他。」

「不行，琳法師！」

斯塔圖親王急忙阻止。

「貴國陛下新近登基，年輕有為，正是銳意進取之時，我想，坐視魔族肆虐多半不是他的意願——但，身為君主，有時候也不可避免會因種種阻力，做出違背自己意願的決定。」

他這麼說並非無的放矢。

從純粹梅林貴族的角度，在佔據上風後，拖延時間對他們更有利。

此外，獵魔榜和受封之後，帝都上層也有不少流言蜚語——有的是他國密諜放出的，也有的確是犯了眼紅病的人。

雖然這些動搖不了林安等人的地位，但斯塔圖親王相信，林安再怎麼不見外人，也肯定多少有些謠言入耳。

這正是斯塔圖親王此來的一大籌碼。

只要讓林安覺得，阻力不是來自皇帝，而是來自皇帝之下的某些人，以林安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實力，有很大可能無視這些人的態度，甚至可能因為某些矛盾，同意出手相助。

果然。

林安這次決定下得很快，隻沉思片刻，就道：「好吧。你們離開帝都三日後，我會在鹽湖城等你們——隻此一次。」

斯塔圖親王兩人-大喜過望，再次深深躬身，「多謝您冒險相助！」

他們真正對林安生出幾分敬意，不管力場如何，林安對他們國家的平民懷有憐憫心，這是事實。

「這是我們的小小心意，不足以回報您的正直仁慈之萬一，等回到敦爾刻，我們會另外準備厚禮。」

斯塔圖親王奉上一個包裝精美的木匣。

林安沒有推拒，親手收下了，笑笑道：

「厚禮就算了，我不會和你們一起返城，只能將您送到帝都圈附近，之後的兩三天行程，你們最好有所準備，我最多能傳送五個人。」

「您想得周到，我會準備好護衛的。」

親王失望於林安的滴水不漏，表面仍然滿是感激，連連答應。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