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瞳孔微縮。

但隨即她就道：「安德略三世不會同意的。」

愛爾柏塔大師道：「安德略三世的確沒有同意，但也沒拒絕。」

林安神情已經平靜下來，「他向梅林求助？」

「是的，所以陛下急召您入宮商議。」

「我馬上就來。」林安說著，看向天青之槍投影，「冕下？」

天青之槍對她點點頭，「我已經知道了，放心，深藍法神他們應該已經在盯著，這幾個老傢夥，肯定又是瞞著我計劃什麼！」

他怒氣沖沖。

魔族的動靜牽一髮動全局，連滅十五城這樣的大事，深藍法神他們絕不會不知道，但天青之槍卻毫不知情，可見他被摒除在外。

林安微微苦笑。

以天青之槍的性格，不告訴他，在深藍法神他們看來是權宜之舉，不過這也會進一步拉大雙方之間的裂隙，令天青之槍對深藍法神等傳奇更加不滿。

來到皇宮，宏偉輝煌的宮殿群燈火通明，將天空渲染得一片明亮，林安已經習慣這番盛景，視若無睹，心事重重地跟隨侍臣來到香榭。

香榭熱鬧非凡，捧著奏摺文書的侍臣走進走出，看到林安便側身低頭一禮，匆忙離開。

重臣要員們聚在偏殿，林安沒靠近都能聽到從一個個偏廳中傳出的爭議討論聲，往日注重身份的大臣們一個個眉頭深鎖，或在煙熏霧繚的偏廳中吞雲吐霧。或激動地拍桌大聲爭吵。

一位比較熟悉的重臣走到門邊，正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看到林安，連忙恭謹地躬身行禮，唯恐失禮，不敢直視她懾人容顏，小心抬手指了指正殿，林安頷首回禮，被侍臣引進正殿。

正殿很安靜，微涼的空氣中有一絲夜來香的淡香。由於有恆溫結界。整個宮殿溫度宜人，牆角一人高大花瓶中的劍蘭花瓣上還滾動著水珠。

大殿正中央地毯被撤去了，臨時放上一張一丈寬、四五丈長的巨大模擬沙盤，沙盤上正是繆斯大陸的模擬地貌。同樣的沙盤林安已經在外面看過一個。只是沒有正殿中這個沙盤這麼精緻。

撒克遜和老劍聖、唐吉坷德大師以及幾位要臣正站在沙盤邊。面色凝重地低聲說著什麼，聽到聲音抬頭看來，林安已經越過大門。金黃大門正在她身後徐徐關閉。

此時外面的天色剛剛熹微，林安披著夜色而來，她身上並沒有貴婦小姐們常用的香水味，但隨著她走進，眾人卻像聞到了夜露在花瓣上留下的芬芳，神秘縹緲，清淡遙遠，正如她掃過每一個人卻沒有任何停留的平靜眼波。

「陛下。」

「安.琳陛下。」

梅林風格一貫務實，此時不是講究繁瑣禮節的時候，眾人簡單致意，林安開門見山，「神聖帝國方面還有音訊傳來嗎？」

「有，愛爾柏塔大師一直在對神聖帝國保持通訊。」撒克遜一指正殿的一扇側門。

「安德略三世態度如何？」

「他的態度還算堅定，」軍務大臣出聲，「前有魔災十赦令，後有獵魔榜，頭上更有傳奇冕下的存在，神聖帝國又已經與神聖教廷徹底撕破臉，他不可能愚蠢到將這瓶毒藥喝下去。」

「不錯。」軍務次長也道，「誰都看得出，魔族給神聖帝國的條件根本沒有絲毫誠意，安德略三世如果同意，才會將納裡亞皇族推向深淵！」

「我不是問這個。」

林安搖搖頭。

魔族的通牒怎一聽確實令她震驚，但細想就知道他們的要求是不可能達成的，現在只要是人族上層都知道兩族已經是不死不休之勢，魔族的通牒不過是虛作聲勢，看上去可怕，實際上對林安沒有真正威懾力。

當然，也不排除神聖帝國有腦子不清楚想推她出去的人，但林安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性，只要她想，就算是傳奇強者的半位面，都不見得困得住她。

林安從一開始擔心的就不是自己的安危。

「……魔族為什麼會突然放出這樣的通牒？這可不是他們一貫的風格。」

「我們也正在討論這個問題。」

撒克遜開口，嗓音低沉中略帶一絲沙啞，比往日更顯成熟醇厚：

「照軍事參謀之前的推算，魔族增強攻勢在預料之中，但這樣的昭告卻並不正常，正如您說，這不符合魔族的一貫風格。」

戰爭之中，敵人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大局，更何況這樣突兀之舉。

梅林這邊要是研究不出一個子醜寅卯來，撒克遜恐怕都睡不著覺。

「現在外面正在重新推演，對後續演變進行推測，我已經囑咐下去，對魔族針對你的那個通牒進行重點推演。」

撒克遜剛剛說完，正在此時，門後黃金月桂把手上的晶石發出亮光。

站在門側猶如隱形人的羅斯福子爵看了眼撒克遜，撒克遜點頭，羅斯福子爵親手打開大門，悄步走出去，很快再次進來，對撒克遜躬身道：

「陛下，參謀處的推演結果已經出來了。」

「拿進來……不，讓他們進來解說。」

很快，一位身著貴族軍官服飾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年約三十到四十之間，軍服颯爽硬挺，氣質卻有幾分文質彬彬，一看就是位於後方的文職軍官。

撒克遜認得他，免除了他的禮節，「行了，赫爾茨，快點說說您們推演的結果吧。」

「是，陛下。」

赫爾茨參謀只能躬身行了簡禮，目光在林安身上停頓一下，趕緊收回目光。

「……我們認為。魔族通牒對東費羅女大公造成直接人身威脅的幾率不高於30%，以我們在神聖帝國收集到的資料，安德略三世在神聖帝國上層的掌控力足以壓製反對意見。」

「……即便是神聖帝國的上層貴族，也沒有幾個人敢公開支持綏靖，這等同撕裂同盟，必將得罪梅林和佩雷，在魔族信譽還不足以讓他們信任的情況下，神聖帝國的皇室和貴族都不會輕易自絕後路——」

「這些不用你們分析，我們都知道！」撒克遜語聲流露不耐，「參謀處用了近一個魔法時。得出的就是這樣顯而易見的結論？」

君王威重。名為赫爾茨的參謀軍官微微沁汗。

軍務大臣花白劍眉蹙了蹙，參謀處屬於軍方，赫爾茨受責他面上也不好看，徐徐開口：

「除此之外呢？你們沒有更多結論了？魔族不會做無用功。既然這個舉動無法造成直接威脅。那麼魔族為什麼要專門針對安.琳陛下發出通牒？他們的動機。你們分析出來了嗎？」

赫爾茨有幾分躊躇。

「關於魔族這次異於尋常風格的舉動，我們尚未有統一結論，僅有一個無法驗證的的推測。或許可供陛下參考。」

撒克遜稍微來了點精神。

「說。」

「我們認為，魔族的這次舉動，似乎是想要毀掉安.琳陛下的聲望。」

「嗯？！」

聽到這麼匪夷所思的結論，軍務大臣眉頭大皺，後悔自己剛才的救場，正要把赫爾茨斥責下去，林安卻比他先一步有了舉動，睇了眼撒克遜，撒克遜會意：

「說下去。」

他也覺得赫爾茨的說法有點荒謬，但魔族的動機是他們目前最大的疑問，任何新思路，不管對不對，總是個參考。

赫爾茨精神略振，認真道：

「回陛下，我們認定這個思路方向，是因為在推演之中發現，這個通牒所有造成的後果都沒有直接威脅，唯獨可能會毀滅安.琳陛下在民間的聲望。」

「一派胡言！」軍務大臣惱斥，「魔族以神聖帝國為籌碼，只為了毀掉安.琳陛下的威望？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毀掉林安在民間的赫赫威望，就能讓她死去嗎？

要不軍務大臣認得赫爾茨，知道他不會隨便胡說，簡直要以為這個年輕人邀功心切，竟將自己私下的胡思亂想當成了推演結論，賣弄到皇帝面前。

他心下對參謀處十分失望，已經不耐煩聽赫爾茨的話，一臉慚愧，正要向撒克遜請罪，林安卻主動開口了。

「魔族的這個通牒，會對我又很大影響？」

「……是的，陛下對人族功勛赫赫，人盡皆知，可您擊殺魔族強者的事畢竟離平民太遙遠了，也沒有人看到，但被毀滅的十五座城還有那些流民卻是平民能接觸到的。事關生死，陛下威望再重也無法抵消平民對死亡的恐懼，更何況，陛下美名過盛，在平時可以被掩蓋，此時卻難免……」

赫爾茨已經被軍務大臣的怒色震撼，有幾分神思不屬，說話不免失了點謹慎，等他回神，已經將話語說出，軍務大臣臉色鐵青地瞪著他，其他幾位大臣也是一副看死人的神色。

再看皇帝，皇帝陛下面無表情，目色深沉地背著手，根本看不出息怒。

這比前兩者的反應還要令人恐懼，赫爾茨後悔不迭，恨不得時間倒流。

這不是赤裸裸在說安.琳陛下紅顏禍水嗎？

「沒關係，我不怪你，繼續說下去。」林安溫聲道。

這平淡溫和的語聲一入耳，赫爾茨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的不安都如泡沫般消失。

「是。」赫爾茨應一聲，「民眾愚昧，在生死之前，您的偌大名聲和功績並無作用，甚至您的功績反而會成為他們怨恨您的原因。」

「為了論證這個推論，我們有人特意查過史料，事實上，第一次魔災時期似乎發生過類似的事。」

「哦，你說的是霍爾海德慘案的事吧。」

林安淡淡道。

霍爾海德曾經是魔法王朝的聞名遐邇的商業公國，它在魔法王朝時期的地位與費托差不多，但霍爾海德公國並不是城邦製，而是有個統一的大公家族，這個大公家族在第一次魔災中出了一位強大的傳奇法神芬爾克-霍爾海德，曾擊殺了不下三位魔族傳奇，在魔災中-功勛赫赫。

但這位傳奇法神家族的下場卻非常悲慘。

他們是被治下的貴族、軍隊和子民-聯合反叛，俘虜後連同城池一同獻給魔族，最終等重傷失蹤的芬爾克-霍爾海德趕回來時，整個家族所有人都被魔族車裂，沒有一個留下活口！

芬爾克-霍爾海德激怒如狂，屠殺了整個城池的子民，最後落入魔族陷阱，一代人族英雄就這麼悲慘死去。

也有人說芬爾克-霍爾海德並沒有死去，而是在被俘虜後投降了魔族，轉身對人族舉起復仇的屠刀。

霍爾海德慘案是第一次魔災時期的首次重大轉折，受此打擊，人族士氣被重創，以致後來戰爭形勢急轉直下，魔法王朝埋藏的種種弊端矛盾紛紛爆發，進而快速崩潰，都以這次慘案為導火索。

歷史上，關於這個慘案真相眾說紛紜。

有的說霍爾海德貴族叛逆並不是自願，而是被魔族控制，也有說魔族早已與霍爾海德貴族勾連，唯獨對於霍爾海德子民被蠱惑裹挾、反叛君主的事，大部分史書都認定應該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因為霍爾海德子民獻城的情況有太多見證，霍爾海德郡城當年人口逾百萬，即便是汙染之種，也無法控制得了這麼多人。

他們之中或許有被汙染之種控制後傳播謠言推波助瀾者，但霍爾海德子民被鼓動後為了活命而叛逆投敵，卻也是事實。

林安之所以對這次慘案並不陌生，一則是因為它是第一次魔災戰爭局勢惡化的開端，另一則是因為這個慘案的主角，那位史書上已經被伏擊身亡、傳聞卻投降了魔族的人族的大英雄芬爾克-霍爾海德，她可能見過。

是的，正是塞繆爾的父親，那位隕落在馬沛要塞外的人族傳奇。

時隔千年，其中種種內情早已湮沒在歷史洪流中，在場的人們大多並不知道，但霍爾海德慘案的記載，卻沒人不看過。

林安自然是沒有家族的，霍爾海德慘案也不可能在她身上重演。

但魔族發出通牒之後，別的人不說，那昨夜被滅的十五個城的子民的親人朋友，卻未必不會因此遷怒林安。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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