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喧雜聲從門外傳來，夾雜著士兵「止步」、「停下」等製止聲，其後是離門口越來越近的撞擊和悶哼的聲音。

伏案的萊茵塔爾.本森特從大疊的報告文書中抬起頭，略顯冷淡的淡色眼眸注視房門的方向。

咣當一聲，房門被瞬間撞開，來人像一道旋風刮入室內，白色鑲邊法師袍的袍角在他的身後翻滾。

「您有事嗎？我尊敬的詹姆士法師。」

萊茵塔爾揮退了跟隨擅闖者進來的慌張不安的侍從，心平氣和，彷彿他並沒有被突來的不速之客打斷公務。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萊爾塔爾.本森特，我尊敬的督軍大人！」

對方一來就先聲奪人，氣勢凜然地怒瞪黑楠木大桌後面的萊茵塔爾，脫口而出的質問直接摒棄了敬語一類的繁瑣社交修辭。

「顯然，我應該比您清楚一些。」萊茵塔爾.本森特若有所指地看對方一眼，平靜地回敬道。

「那麼，為什麼你的腦子會不清楚到放下身份，去為難兩個後輩？」

白袍法師詹姆士已經走到黑楠木大桌的面前，重重一拍桌面，「你知不知道他們兩人目前在軍隊中的聲望？你想引起軍隊嘩變嗎！」

萊茵塔爾.本森特看著桌面上隨著法師舉動而齊齊跳了一下的文本報告，心想假如眼前之人不是他從小認識到大的老友，他絕對不會允許這個一根直腸子從頭通到尾、脾氣暴躁輕而易舉就被挑撥的傢夥隨便在他處理公務的要地放肆——

「首先，那不是為難，相反，是他們給了我們的人難堪；

其次，為難他們的人，也不是我指使的；

最後。他們目前的身份還沒有完全確認，假如僅僅是因此就引發軍隊嘩變的話，那麼不得不說，他們已經走到了非常危險的懸崖邊緣，到那時候他們遇到的就不僅是文明含蓄的接待，而是某些人的除之後快了。」

萊茵塔爾.本森特放下筆，屈指揉了揉太陽穴，往身後的長椅背一倚，十指交叉於腹前，安然答道。

「別在我面前玩那些可笑的文字遊戲。萊爾！」

詹姆士法師惱怒地盯著萊茵塔爾，重重地揮舞了一下，常年練習施法手勢使得他的動作習慣性地蘊含某種韻律。「如果沒有你的默許示意，那些小醜們哪裏敢跳出來玩那些可笑的小把戲！」

「如果沒有我的示意，或許你重視的小朋友已經消失在冰原的某個角落了，我的老友！」

萊茵塔爾也被詹姆士的一再質問惹出了些火氣，淡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回視對方。嚴聲說：

「你應該知道，那些小醜們雖然上不了大場面，能玩的小把戲依舊不少，而這個冰原太廣闊，哪怕是我——至高的亞拉伯罕大帝委派的總督軍，依舊有視線達到不了的角落！」

詹姆士卻「哈」地一聲。不怒反笑，「你終於承認了，親愛的被大帝賦予重望的總督軍閣下。你背後果然隱藏著冬宮那位陛下的意思——

那位尊貴的陛下想做什麼？向法師這個群體宣戰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詹姆士反而不像一開始那麼反應激烈，而是冷冷地抱起雙臂，以一種研判衡量的目光注視著萊茵塔爾.本森特。

而熟悉他的萊茵塔爾清楚，這個動作代表自己的老友真正動怒。對他——或者說對他代表的那位尊貴的陛下——保持敵意警惕的狀態，就好像他背後代表的那些頑固不化的法師。

萊茵塔爾隻覺得額頭的青筋一抽一抽的跳。腦仁都在發疼。

「可笑的推斷，這就是你這番大吵大鬧，以及你背後那些法師們派你來試探我的目的？」

萊茵塔爾站起來，用一種「你行啊，居然敢這樣試探我」的陌生眼神盯著詹姆士，毫無預兆地，猛然一拍桌子，猶如滾燙的岩漿咆哮著噴出平靜的地殼：

「誰給你們膽量，妄自揣測上意的！

你知道你這番話在公眾場合說出來，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嗎？

假如前線的軍隊和法師真的因你這番不負責任的揣測而關係緊張，甚至影響到全局戰事，我和你的家族活撕了你，都不夠平息陛下的怒火——」

「我——」

「你給我閉嘴！！」

一絲不苟的金髮散落下來，萊茵塔爾像是暴怒的獅王，厲聲製止了詹姆士的話，「在你謹記你是一個法師之前，先想想賦予你血脈的蒼藍雄獅家族和你在雄獅盆地的家人！

想想你是我萊茵塔爾.梅林.范.梅麗爾.本森特從小到大的摯友！！

是我第三個妹妹的未婚夫！！！」

憤怒的咆哮，回蕩在空曠的室內，在暴怒下仍舊不忘升起的隔音結界阻隔了聲波的向外傳播，兩個憤怒的男人猶如鬥獅一樣盯著對方，胸口起伏。

「好了，詹姆，我不想跟你吵下去了！」

依舊是萊茵塔爾先控制了情緒，喘著氣閉上眼，疲憊道，「總之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事情很複雜，我不希望你牽扯下去。」

「我不是傻瓜，別和以前一樣敷衍我！四葉草，軍情內線部門……法師不是聾子瞎子，那麼哪怕我想做聾子瞎子也做不到——我只要一個答案，萊爾，只是一個！」

詹姆士臉色微微發青，面無表情地豎起一根食指，「我們的陛下是不是已經開始覺得法師的存在礙眼了？」

「那是不可能的，詹姆！

『麥子和土地歸於梅林，天空和自由的風，歸於法師』——這是陛下和皇室絕不會輕易打破的誓約！即便是站在權勢金字塔最高點的陛下，他依舊要受到蒼穹中的風的約束！

——這一點，其他法師不懂，難道詳細家族史料記載、甚至有先祖參與到那一個同盟誓約的歷史之中的蒼藍雄獅之子，也會不懂嗎？」

萊茵塔爾手覆額頭，用力往下一抹臉。

詹姆士法師面色緩和了一些，對於那句關於風和土地的誓約箴言。他當然是很清楚的，正是這一句誓約所代表的盟誓，成為了法師這個群體登上歷史舞台的開啟符，也奠定了梅林帝國的崛起。

——法師與世俗權力的盟約。

「權利使人盲目，梅林即將登上一個前所未有的輝煌高點，我只是擔心過高的位置，使那位尊貴的陛下看不清腳底的基石在哪裏，把它認作遮掩的浮雲，認為它阻擋了他攀登的腳步。」

「呵，真該仍過世的老大公看看。他一心寵愛支持的侄孫在走上魔法這條不歸路之後，把蒼藍雄獅的祖訓和教導都丟到哪去了——聽聽你這和其他法師一般無二的狂熱口吻！」

詹姆士瞪眼，「不要總是拿祖爺爺來教訓我！」

「除了老大公之外。沒有人能栓緊你這脫韁野馬脖子上那根韁繩了！看你一整天瘋瘋癲癲地！」

萊茵塔爾惱火地說，「來我這裏鬧了一場，夠了嗎？可以允許還給我處理正式公務的時間嗎？」

「等一等，既然來了，我乾脆一次性問清楚好了！」瞪著眼的詹姆士完全不知什麼叫客氣。「你到底要怎麼處理那兩個小傢夥的事情！」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我說過，他們的背景複雜，不適合你牽扯進來！」

「哼，如果我是你，最好放棄為難他們的想法！」

詹姆士對好友的告誡嗤之以鼻，「像你這樣被貴族教育洗腦的人。永遠不能指望長出一雙慧眼，能看到眼前不起眼的小樹苗未來可能長到的高度——這就是法師力量的奇妙之處，它可以創造出超越常人想像力的奇跡！」

萊茵塔爾擰起眉。上位者濃重的威嚴凝結顯現在他的面容上，「什麼意思？你指的是誰？」

「你說呢？」

「好吧，他們之中的哪一個，竟然能被你們這些目中無人的法師這樣看好？」萊茵塔爾單手撐著額頭，有些不好的預感。「不要告訴我是那個女的！那是個異族！」

詹姆士聳肩，「雖然不願承認。但的確如此，她是一位女性。但是她不是異族，只是外貌返祖而已，據說她的相貌和梅林皇室先祖還是有些相像特徵的，我們懷疑她有比較疏遠的皇室血統。」

「皇室血統？那不是想攀就攀得上的！」雖然如此，萊茵塔爾臉色還是緩和了一些，「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看不到除了她的師門背景外，她有什麼格外值得忌憚的地方。」

對於他這種出身地位的人來說，林安的實力還不到被他忌憚的程度。

「她超乎你想像的天賦，蘊藏在被你稱為異族的外貌之下，被斷定為近百年來、最有可能成為那與山巔並行的自由之風雲的人物——這不是我說的，而是『五芒星』的梅麗莎冕下，在隕落不久前當著諸位強者說出的斷語——」

萊茵塔爾心頭大震，而詹姆士的話卻沒有到此結束，「……另外，由於前線消息的遲滯性，位於前線的穆裡尼奧師剛剛確定了那位琳法師的消息和容貌特徵，並為此費盡周折，特意與我們法師塔聯繫上。」

萊茵塔爾的臉色越來越沉，心裏抱持一絲僥倖，畢竟穆裡尼奧師的性情癖好全帝都無人不知，而據說那位琳法師雖是異族，但容貌不俗……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詹姆士似乎能猜出萊茵塔爾的想法，「但有了這麼多信息之後，你不覺得你對手上掌握的資料似乎不如你想像的全面？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急切間定下對他們的態度。」

「前提是，你說的這些都並非建立在謠言的誇大和虛構上，」萊茵塔爾面無表情地說，「切實證據在哪裏？」

「穆裡尼奧師的傳訊太匆忙，假如我們得到了確認的話，那麼現在站在這裏的，就不會是我，而是法師團的代表了——

你應該能想像得出，一個得到半步傳奇的梅麗莎冕下那句斷言的法師，對我們這個群體意味著什麼！」

詹姆士意味深長地說，

「別怪我總是忽略家族和友情，我已經提醒你了——現在看來，如果那位女法師的血統真的能和皇室牽上關係，倒的確是個好消息了……」

（未完待續）

PS：這章出現了好幾個指代，比如「麥子土地」「天空和自由之風」「山巔」「與山巔並行的風雲」什麼的，不過從本章內容中，大家應該不難猜出來，於是我也不詳細解釋了，有不解的疑問，大家留言吧！（==好吧，用這種方法騙留言貌似挺無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