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另一人身體一震，原地不動緊閉著眼睛，片刻後，才喃喃開口道：

「是我的幻覺嗎，我好像聽到有人……咳咳，在我耳邊說話。」

說話的同時，他又捂著胸口重重地咳了幾聲，從肺腑的聲音聽，似乎受了些傷。

「顯然，這裏並無第四者能知道您心中的隱秘，您完全可以由此判斷這是不是您的幻覺——」

林安語聲柔和舒緩，猶如這裏不是危險的幻術結界，而是某個宴會之中，一個彬彬有禮的貴族在與另一位貴族交談——當然，受過莫吉家族騎士赦封的約翰姆，即使爵位只是終身製，但也確實稱得上一位貴族。

「您到現在仍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以意志力看，已經不下於西德尼了，真是令我驚嘆，不枉我拖了這麼久，終於讓您暴露了您的真實實力！」

林安柔聲道。

林安口中的約翰姆，當然此刻的面容屬於約克，全身鬥氣縈繞，身上像燃燒著一層薄薄的紅色火光，火光中跳動著絲絲鬱紅的焰色，閉著眼微微動了動頭顱，耳廓側向前方，似乎在尋找聲音源頭的方向。

「您與埃爾維斯法師之前的對話，在下已經聽聞，沒想到在下隱匿的身份在如此短短時間中就被閣下猜出咳咳咳咳——」

約翰姆猛吸一口氣，忽然大咳起來，身上鬥氣不穩定地一陣跳躍，「但在下至今未知自己在何處露出破綻，可否準許在下在此一解心底迷惑？」

在這個時刻都可能遇到危險的地方，當然不可能是適合「解惑」的場所，但林安知道約翰姆提出這個要求，是因為他還不敢確定林安身份的真實性——

有的幻術混合精神方面的法術，會自動幻化出中術者心中隱藏和恐懼的一面。林安之前所說的事情，正是約翰姆此行最大的秘密，不得不防是他思想被眼前幻術的施術者攝取，並且用來欺騙他的可能。

至於他現在問的這個問題，則連他內心都不知道理由，假如林安仍能合理解釋，那麼自然可以證明她並非幻術衍生。

林安心裏暗贊約翰姆意志之堅韌，行事之謹慎，甚至論及見聞的廣博，在終身製騎士這一階的低等貴族中。也殊為罕見——從他對眼前幻覺的警惕上看，他並非對高等幻術一無所知，僅僅這一點。就已經超過許多貴族了。

這不由讓林安好奇約翰姆的來歷，也詫異於莫吉家族是怎麼收復這樣一位騎士的忠誠。

因為從這個約翰姆騎士所得到的終身製爵位看，他並非出身那種追隨莫吉家族多年的家臣家族，但對於貴族禮儀的對答如流，似乎有顯露出他出身的不平凡。

然而。此時並非滿足她好奇心的時候。

「一個人假扮另一個人，總是無法做到盡善盡美，您的同澤沒有懷疑到您，或許是因為他們對您沒有警惕之心的緣故，而出於某些目的，我不得不對此行的同伴懷抱警惕。而一個警惕的法師，總是有許多方法來證實她心中的懷疑的——」

林安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她的精神力感知強大。對各人情緒的細微變化瞭然於心，而且就算她這樣解釋了，也無法讓約翰姆滿意，因為這無法證明她的身份。

「……如果硬要說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您的身份起疑的話，應該是在我們走到駐軍營地那片空地上休息。菲利普法師突然獨自離開，回來後就告知我們失去與外面軍營的聯絡時——

我因一個不算理由的原因。將懷疑目標從那位強大的黑甲親衛，轉移到和菲利普法師一起離開的兩位親衛身上，儘管當時看來，兩位都僅僅是親衛隊中的普通一員……」

「我明白了，」

約翰姆輕咳兩聲，「菲利普法師身上帶著與營地的聯絡方式，並且接受了軍團長大人的暗中指令，作為保證命令被執行的監視者，我必須隨時跟隨在菲利普法師身邊……

當時費斯閣下並沒有緊緊菲利普法師，想必也是這一點，使閣下減輕了對費斯閣下的懷疑，轉而懷疑到我們身上，然後從之後種種言行破綻，才令閣下確認我的身份吧？」

林安默認。

「想不到是我身負的職責，令閣下轉移目標對我產生了懷疑……

的確，假如隊伍中真的存在一位暗中的監視者的話，那麼最有可能的人，必然是時刻跟隨在菲利普法師身邊以保證任務進行的人！

看來，在下是註定要暴露的。

可惜，為了身負的任務，即使早知道隊伍中會有您這樣一位明察秋毫的智者，我依舊不得不這樣做。」

約翰姆抹去嘴角咳出的血跡，聲音奇跡般平穩下來，挺直脊骨，如同一個帶著驕傲出生並伴隨忠貞死去的真正騎士，緩緩問道：

「感謝您對在下的解釋，並請饒恕在下這不得滿足的貪婪之心，可否告訴我，我的同澤有幾人在這汙穢的黑暗中得以倖存？」

「您身上具備罕見且高貴的騎士品德，又怎麼能被稱為貪婪？」

林安柔聲滿足了他的願望，「除了您與一位不幸的閣下外，所有人都尚算安好。」

「想必您在其中出了大力，在一個危險的旅程中可以與您這樣一位指揮與力量並存的強者同行，這是他們的幸運——」

話雖如此，約翰姆臉上的神情卻是欣慰與苦澀並存，即使心知在眼下情勢下，他肩負的使命已不可能實現，但仍平靜地行禮道：

「在下作為他們的隊長，未能盡職，只能在此感謝您慷慨的救援。」

「他們亦是我的同伴，守望相助，人同此心。」

林安柔聲回答。

兩人的對話陷入了暫時的靜默，林安的法術共振其實一直沒有屏蔽西德尼，但西德尼卻從始至終旁觀這場對話，並沒有出聲。

過了片刻，約翰姆的聲音再度響起。

「閣下已知我真正身份。這裏除埃爾維斯法師之外並無旁人，請您……動手吧。」

——就現在的形勢，林安已經完全掌握了整個隊伍，為免他這個身負秘密使命的監視者回去後揭露身份和宣佈秘密使命，使得事情再起波折，約翰姆從林安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想到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

如果說整支隊伍並不完整，隊伍實力已經下降到需要他的實力自保的程度，那麼他的命運或許還有轉機。

可是從林安口中得知隊友的安全，也間接得知了林安隱藏在低調錶面的強大實力之後。他已知自己命運既定，因此在替自己手下感激林安救援的同時，也不禁泛起幾分苦澀。

但他還是穩穩地站定。受傷的右手穩穩搭在身前拄著的寬劍上，厚重的精鋼頭盔解下來放到懷中，身體周圍的鬥氣光芒黯淡下來，似乎準備好以這樣的姿勢迎接死亡的降臨。

然而林安似乎並沒有從約翰姆一系列動作言辭的隱喻中得到暗示一般，隻輕聲問道：

「約翰姆閣下。既然之前您和菲利普法師一起離開，那麼，您看到了什麼？」

約翰姆默然無語。

林安柔聲勸慰，「作為密使，眼下您的使命已經無法達成，但或許您的話語。會對您袍澤安全離開這座危險的冰谷，起到一些作用呢！」

「菲利普閣下應早已有離開的周全方法——」

約翰姆終是被林安的話所打動，同時下面的話也解釋了他為什麼會這麼說的原因。

「菲利普法師藉著我們被幽靈襲擊的時機。毀壞了用於聯絡的符文石，在我以為他有不軌之心的時候，他又遵循使命宣佈了大人的密令，因此當時我並未暴露身份，打算靜觀其變……

但現在想來。菲利普法師早已與閣下等人有所聯絡，知道密令不會成行。因此有恃無恐……」既然菲利普法師早有準備，那麼就不難推斷，他肯定早有退路。

約翰姆暗暗後悔，如果當時他選擇暴露身份，那麼後來的一切，或許還會有所轉機，不致延誤軍團長大人的軍機大事。

但執行密令，又基本無異於將整隊人推上死路。

即便約翰姆心知一旦軍機延誤累及莫吉家族，覆巢之下必無完卵，但要親手將同澤送上絕路，他心裏還是難免出現了一絲猶豫，也正是這絲猶豫，使得他沒有及時在菲利普疑似不軌舉動出現的時候揭露身份，使得後來的一切不可控制。

現在落到這種地步，可以說是最壞的結局了，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儘力幫助自己的同澤脫出生天。

林安也看出了約翰姆之所以出聲的原因，他對菲利普的描述，其實已有背後汙人的嫌疑，即便菲利普辜負身負的使命的行為已是事實，但對於一個臨死前仍舊嚴格恪守騎士準則的高尚者，如果不是為了他的袍澤，他顯然沒有必要在臨死前多此一舉。

「閣下對同澤的友愛之心，令人敬服！」

林安語調微轉，「然而，既已蒙受春之雨露，夏之光照，至秋而生飽滿之實，至冬而承迎寒風之肅殺，乃是蒙恩者應有之回饋。

但吾等未曾蒙受陽光雨露之恩澤者，卻無生秋實及蒙受冬肅之任，閣下不覺有違公正之道？」

說道後來，林安語聲依舊輕柔，語氣卻漸漸冷肅起來。

（未完待續）

PS：謝謝夏蟲_語冰大大的打賞！O(∩_∩)O~「既已蒙受春之雨露，夏之光照，至秋而生飽滿之實，至冬而承迎寒風之肅殺，乃是蒙恩者應有之回饋」，這句話講的是封君家臣制度中，家臣的權利和義務的關係。林安上述話語的大意是：「你們作為蒙受莫吉家族恩德的家臣，奉獻出忠誠以及為效忠者使命視死如歸，都是你們對莫吉家族所應盡的義務，但你用矇騙的方式隱瞞使命，使得非莫吉家族的人也承受和你們一樣的義務，付出生命做代價，公正在哪裏呢？」——最後一點，指責的是約翰姆所恪守的騎士準則中的公正。當然，上述話是某P瞎編來著，今天寫著寫著有些性質，突然想練練文筆了，於是這一章的對話就漸漸有點……咳話說大家不用懷疑西幻文為什麼會出現這種類似文言文的對白，其實很多西方名著中，翻譯過來的對白都是這樣的==，或者大家可以去找找那些古典長詩什麼的看看，某P是模仿那種感覺寫的。當然，不怎麼地道，大家聊當一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