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水盆不久，冰洞深處的負能量波動漸漸降低。又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了西德尼那標誌的如同沙漏般精準間錯的腳步聲。

林安收起封堵洞口的精神力，回頭看向西德尼。

他神色平靜，雙手有些血汙，一邊走一邊從洞壁上抓下一塊雪，在手上反覆搓擦，本就蒼白如死人的雙手被寒冷入骨的冰霜一擦，更加蒼白呈現出一種沒有血色的死白。

這並非偶然，隨著西德尼接觸更多亡靈和死靈法術，負能量日夜侵蝕他的身體，長此以往，西德尼的身體很快就會變得和僵冷沒有活性的死屍無異。

不過這就是西德尼自己選擇的路途，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信念和目標付出，即便是林安自己也不例外——

林安想到剛剛得知消息、遠在東線的友人們，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

「找到路了嗎？」她問西德尼。

西德尼點點頭，丟掉手上一塊已經臟汙的雪塊，又抓了第二塊，「那個魔族法師的意志力不怎麼樣，我連靈魂抽取都沒有用上。」

比對身為普通人的真.柯默特和這個魔族法師之間的差別，後者的意志力的確及不上平均水準，不過魔族法師的素質相對較差，這點也是眾所周知的——

因為魔族有法師天賦的種子來之不易，受族群保護，戰鬥時也習慣性被體魄強悍的同族保護在內，簡單的族群結構，使得他們又不像人族社會那樣有複雜的人事社會歷練，因此意志顯得越發薄弱。

林安點點頭，接過西德尼遞來的一張厚皮紙質的簡陋地圖，上面墨跡仍新，顯然是剛剛畫下來的。這當然不會是西德尼的手臂。

「那傢夥呢？」西德尼身後不見那個魔族跟出來，林安就知道他凶多吉少，不過還是習慣性問一下。

「連無頭騎士都煉不了，我讓尖嘯吃了。」那個魔族法師受盡折磨之後，嘴上叫囂得厲害，可是靈魂裡充斥的怨念甚至沒達到煉製無頭騎士的條件，令西德尼好不失望。

無頭騎士是一種怨靈生物，比不上甚至能保留一些本能和天賦的亡靈騎士高階，和怨靈差不多級別，但他的虛弱光環卻也有不小的作用。西德尼對這種品種的亡靈已經肖想很久了。

林安不關注西德尼的怨念，打開地圖查看，上面那條紅色的路線標註得很清晰。從勒夫河道西麓曲曲折折貫穿南北，通往河道北邊最近的一個要塞。

「可信嗎？別給他糊弄了。」

林安看到地圖旁還用魔族語言標註了一些信息，說不上十分詳細，但在每個岔路關鍵點都有提示，覺得那個魔族法師在畫圖時倒是想得仔細。但正因為太過仔細周全，不禁令她有所懷疑。

「不會有錯，」

西德尼對林安懷疑自己的「手藝」有些不滿，想了一下，又說，「他還吐露了一個額外的消息——記得在黑市的時候。告示牌上收集的那些原料，你一直懷疑是用來製造中和劑嗎？」

「嗯？」林安目光從地圖上移開，抬起頭。幽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和他吐露的消息，有什麼關係？」

「製造亡靈轉化法陣的特殊材料，恰好和那種中和劑的一種配料屬性克制，因此那種中和劑可以減緩和接觸大部分這種法陣轉化出的亡靈身上的負面狀態。」

林安心裡一凜。「你懷疑梅林內部有人和魔族勾結？」

「我不相信巧合。」西德尼面無表情。

林安閉目想了一會兒：

雅各布和黑市脫不開關聯，但雅各布想爭的是帝位。這樣做不過是自絕於梅林，任何人拿到這個把柄，都可以輕易將他踢出局——他再怎麼迫不及待想立功上位，也不會用這種愚蠢的辦法。

——最重要的是，假如雅各布真和魔族有勾連，那麼這件事多半瞞不過薩林。

林安又想了一會兒：

但黑市收購中和劑原材料的事情，不可能不經過雅各布的手，這樣看來，雅各布可能被人矇騙了，畢竟中和劑的事情，她都能察覺，軍情部的人不會一無所知，一旦事發，那麼雅各布——

想到這裡，林安雙眸眯起，從沉思中醒來，忽然問道：

「你說，現在中和劑的事情，有沒有爆發出來。」

「應該沒有，這在魔族也算是一個秘密，連這個法師也只知道轉化法陣的這個弱點，卻不知道有人會用這個弱點在人族做文章。」西德尼答。

也就是說，現在林安提前得知這個消息，算是打了個時間差。

否則等中和劑的事情一旦爆發，就算事後證明雅各布的清白，但所損失的名譽聲望卻難以挽回，同時也會讓他的野心暴露在他的皇帝父親面前——須知，從皇帝竭力把雅各布往法師這條路上培養就能看出，皇帝從不希望這個兒子對帝位有什麼企圖的。

「你在想什麼。」西德尼見林安久久不語。問道。

「我在想，這件事是推波助瀾的好，還是提前遏製的好。」西德尼並不知道她和雅各布之間的糾葛，因此林安回答模糊不清，徵詢地看向西德尼。

西德尼頓時知道林安有意介入這場大人物們都不見得樂意介入的風波中，他有些心驚與林安的大膽，但心裡某個地方，又覺得這樣的林安才符合他對她的了解。

「哪個選擇對你有利？」某種程度上，他已經和林安綁在一起，一榮俱榮，因此西德尼必須為林安考慮。

「都有。」林安答道。

「哪個選擇需要你付出更大代價？」西德尼繼續問。

「好像都差不多。」林安聳聳肩。

西德尼歪了歪頭，「那麼……哪個選擇，對你的敵人更不利？」

林安驚訝地看了西德尼一眼，她和薩林這段時間的談話內容屏蔽了西德尼，但交往過程卻並沒有刻意隱瞞，大概西德尼也知道他們在暗中籌劃著什麼，因此說出這麼一番話。林安驚訝之餘，也不算意外。

——西德尼從來是個聰明人，只是平時習慣保持沉默而已。

「嗯……大概是前者。」林安笑了笑，說道。

西德尼閉上嘴，雙眸淡淡，透出「那你還考慮什麼」的意味。

林安笑笑，心裡也為自己偶然的心軟感到驚奇：

雅各布如果被逼到絕境，很難說他會如何對待約書亞，但哪怕最後雅各布良心發現放出約書亞，約書亞的結果。其實也是註定了的——

只是林安想到在通天塔時和約書亞初見的場景，彼時兩人可以說是棋逢對手，不分上下。現在時過境遷，兩人處境因遭遇不同而大相徑庭，想到約書亞可能會面臨的處境，林安難免會有物傷其類的感受。

其實說白了，這也不過是事不關己者的一滴鱷魚眼淚。假如最後雅各布真的因此覆滅，導致約書亞提前面臨他的結局，那麼她無疑也是推波助瀾者之一。

可是既然結局註定，要以如此蒙汙的方式死在眾人面前，或許及早被殺於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落，不讓人知道他的死因。會是一種解脫。

「等我一會兒，半刻鐘後我們就出發。」

林安閉目笑笑，睜眼後眼中又是一片平靜。對西德尼點點頭，然後獨自走向洞中。

然後她設了個屏蔽結界，從空間中拿出水盆，注水緩緩攪動，呼喚對面的人。

「薩林。我這邊剛剛得知一個消息……」

……

十天后。

勒夫山巒西麓的東面，一個不起眼的山腰處中飛下兩個黑點。

兩個黑點落到山腳下來。又遠遠飛出了十幾裡，漸漸連一路起伏不定遮擋視線的低矮山巒也消失了，放眼望去，視野之內又恢復了入山之前冰原最常見的一望無際的平坦。

「這次終於走對路了！」

確定他們這次真的走出了重重山麓，即便是眼前見慣的景色，林安也覺得十分親切，大大鬆了口氣。

勒夫山麓不愧被稱為天塹，林安兩人沒有嚮導，入山不過兩三天就在複雜多變的地勢中迷了路，幾次折返依舊找不回原路後，兩個乾脆認準了正北方向強行翻越——

也就是在正式法師階位就能擁有飛行能力的法師，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否則如果是武者或普通士兵在勒夫山麓中迷路，不要說十天半月就能出來，不凍餓而死，或者被山中冬眠中途醒來進補的狂暴雪熊吞下肚，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但除此之外，兩人的口服卻稱得上不錯，山中冬眠的小動物不少，有些傻乎乎的，根本不會逃。

比如一些種群的雪鼠就有群聚的習慣，有次迷路，林安偶然找到了一群雪鼠冬眠的雪洞，忽然起意換換口味，雪鼠洞頓時遭了大殃——

兩人在那裡多停留了半天，接連兩餐都吃烤雪鼠，旁邊的雪鼠洞群裡冬眠的小東西絲毫不醒，要不是林安兩人急著趕路，沒空常常停下來做烤肉，指不定這群雪鼠會不會遭受滅族慘禍。

西德尼去前面探路了，林安回味了一下烤雪鼠肉的美味，覺得有必要犒勞一下自己，拿出空間中用冰塊保存新鮮的雪鼠肉以及便攜煉金陣。

等煉金陣上的鼠肉飄出濃鬱肉香時，西德尼也回來了。

他收起羽翼走上前，接過林安遞過來的一串烤肉，隨口報告探得的情況：

「前面再過五十裡，就是卡桑要塞，那邊的負能量很重，我聞到了亡靈的味道。」

他微微興奮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