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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妃》第6章 尋釁
「那金愈散……」秋白死命地咬了一咬嘴唇,鼓足了勇氣才把話說出來,「娘子回家省親的時候……留給將軍了。」

一片沉寂。

宮中的賞賜偶爾給家中一些無妨,但那葯卻不太一樣。皇帝鮮少對嬪妃的傷病表現出過多的關心,故而在這樣的事上,各宮都很知趣,病了就傳太醫、病得厲害了頂多去請個旨求皇帝傳禦醫,沒有敢藉此博寵的。席蘭薇被皇帝直接賜了金愈散的事在宮中多少有人知道,都道是她獨一份的待遇,結果……

她就這麼把這個給家人了?

宮人屏著息,看著眸色發沉的皇帝,誰也不敢勸上一句。席蘭薇入宮三個多月了,一直不為皇帝所喜,他們風光不起來,也就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為席蘭薇去觸皇帝霉頭的打算。

須臾,皇帝緩了緩神,往前邁了一步,步子穩穩的幾乎半點聲響都沒有,卻還是驚得秋白清和渾身一個激靈,膝行上前端得是要擋他的意思,狠一叩首乞求道:「陛下息怒……娘子剛受了重責……」

「讓開。」皇帝沉聲厲然,見二人都還是跪伏在自己面前半點不肯挪動,不悅之意更甚,沉下一口氣,倒是不需他多開口,便有識相的宦官上前把二人拉開了。

席蘭薇伏在榻上,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進,心中的恐慌越來越厲害。整個人虛弱得就像一片落了地的枯葉,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多怕被正走來的人再踩上一腳而粉身碎骨,於是拚命地想躲,又使不出力氣,連可以借力的風都沒有出現。

他站在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到她到底還是牟足了力氣往裏躲了。大約是觸了傷口,席蘭薇陡然一咬略有些泛白的下唇,眼眶微紅。皇帝神色未變,口氣卻突然隨和了下來:「你當真把葯留給你父親了?」

便見席蘭薇頭朝著床榻內側,點了一點,算是承認。

……不看他是什麼意思?害怕想躲?她自以為看不到就是躲開了麽?皇帝琢磨著她的心思一聲啞笑,索性在榻邊坐了下來,揚音道:「袁敘,差人去取金愈散來。」遂轉頭看向猶被宦官押著的清和秋白,淡聲問,「你們是令儀從家中帶來的?」

「是……」秋白頜首,懼意猶在。

「放開。」吩咐宦官鬆了手,皇帝復又向大氣都不敢出的二人道,「看著令儀用金愈散,她再敢省下不用,朕拿你們問罪。」

這話實則是說給席蘭薇聽的,連等二人回話都用不著。回過頭,見席蘭薇仍是朝著那一邊,動都沒動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席蘭薇脊背一悚,聽得他聲音仍是沉沉的:「轉過來,朕有話問你。」

猶豫著轉過頭,偷覷了一眼他的神色又垂下眸去,面色從容,卻愣是讓他覺得……她這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你提前回宮,是不是因為席將軍不肯見你?」問得直截了當。

蘭薇神色訝住,眼眸一抬,恰和他視線對住:「你根本就沒見到你父親是不是?點頭是,搖頭不是。」

蘭薇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頭,卻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淺淡一笑,又道:「回宮那天為什麼不說?是怕朕怪你把葯留下了,還是……順便藉此避著朕?」

他問得很是直白,蘭薇頜了頜首,嘴唇翕動,四個字讓他看得分明:「臣妾不敢。」

——說得客氣,但客氣之外的意思也很直白,她就是有意避著。

簡直氣笑,不得不說她當真是膽子大,卻又偏不能跟她生這個氣——她這樣膽大也是有她的資本的,她姓席,且她知道他敬重她父親。

於是霍祁便站起了身,信步往外走著,很識趣地不在她這裏多留。到了殿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思量片刻,微側過首道:「朕說了你若挨得住杖責五十就許你見你父親,如今這苦你受了,人卻還沒見著。君無戲言,中秋許你再見一次。」

席蘭薇怔住,眼望著他跨出門檻、從她的視線中消失,心中有些驚異更有些欣喜。再怎麼說……能多個見父親的機會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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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的心緒有些複雜。一直以來,他自認是明白后宮嬪妃的心思的,想爭寵的居多,圖清凈想避的偶爾也有,他都看得明白。唯獨這席蘭薇……

出於對席垣的敬重,他是願意相信席蘭薇說的是真話的、信她是真想躲著,可她連悔婚改嫁的事都做得出來,誰知現在是不是欲擒故縱?可若說她是欲擒故縱……

霍祁想著當日她眼中的那一份欣喜和方才滿滿的恐懼,又無比篤信這兩種情緒都是真的。

所以她沒有做戲?其他的話也是真的?

搖了搖頭,懶得多想。后宮嬪妃那麼多,他犯不著跟這麼個人多費心思,反正本來也是不喜歡她的。

心下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很是明確:這些日子他還是多顧著些她的傷為好。既答應了中秋時讓她再見一次席垣,自當要順順利利地去見、就此了了這事為宜,兩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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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吩咐了禦前,時常去雲宜閣問一聲情況、回稟道宣室殿,卻沒有驚動外人。席蘭薇想圖清凈就由她清凈去,他不喜歡她,倒也犯不著給她添堵。

如此一直到了八月初十,聽聞席蘭薇傷好得很快,已能在院中走動了——這倒是真多虧了那金愈散。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席蘭薇雖則沒到「傷筋動骨」的份上,但宮人皆以為怎麼也得月餘下不了榻,沒想到這剛過了十天不到就已經好了大半。

八月十一,原該在傍晚入殿回話的宮人卻在晌午時就匆匆進了殿,伏地一叩首:「陛下安。」

霍祁睇一睇他的神色,眉心微皺:「怎麼了?」

那宦官四下望了望,再一叩首,行上前去,再皇帝耳邊低稟了幾句話。袁敘在旁小心覷著,見皇帝的神色一分接一分地沉了下去,十分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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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婢!你們家娘子仗著家世沒規矩,你們也不知道提點著麽?」竹板帶著十二分的力打在秋白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毫無間斷,直打得秋白悶哼一聲之後嘔了一口血出來,一滴滴落在裙擺上,星星點點地蔓延開來。

清和身子弱些,早已癱軟在地上無力支撐,隻覺後背一陣火辣辣的疼,就跟灼燒一般,冷不丁地又被人狠踢了一腳:「裝什麼死?這點罰也吃不住,就該發到暴室服役去。」

席蘭薇隻覺得,這比她自己被杜充華下旨杖責那天還無力。

她本是在院子裏散著步,這幾人就突然沖了進來,二話不說便抓了秋白清和問罪。眼看著是杜充華身邊的人,她這個隨居宮嬪本就反駁不得。更何況她說不出話無力辯解,身上還帶著傷,二人被強拉開後她連站穩都困難,忙扶了廊下漆柱才沒摔倒,遑論上前還手了。

早聽說了杜充華被禁足,真沒想到她被禁了足還敢差宮人來找她的麻煩。

緊咬著牙關忍著,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就是……屈指數算,杜充華的時日也不長了。眼下是建恆二年八月,若沒記錯,她是在歲末就死了,一屍兩命。

細想覺得嘲諷,上一世,杜氏的死讓一眾外命婦唏噓不已,連腹中之子也沒保住,都覺得好生可憐。現在自己身處宮中了,倒覺得……呵,從前的看法當真只是外人不知細由一味地滋生憐憫罷了。

杜氏如今是這種性子,從前必定好不到哪去、有了身孕只是更仗勢欺人。孩子無辜,沒了仍值得嘆一聲可憐,但杜氏麽……多半是活該。

「行了。」那掌事女官模樣的年長宮女揚聲道,還責打著秋白的宦官便停了手。那女官瞟了秋白一眼又看向蘭薇,笑意濃艷得讓人生厭,「這兩個丫頭服侍不好娘子,奴婢就先帶走了,改日讓充華娘娘撥兩個機靈的來。免得傳出宮去,讓將軍覺得充華娘娘苛待娘子了。」

這是決定而非商量,說著就揮了手命人帶二人走。蘭薇一怒,心底的火陡然竄了起來,手上猛一支那柱子,藉著力疾步走過去。也顧不得未愈的傷口仍作著痛,注了全身的力氣緊握住那女官的手,長甲緊扣進她腕上。

「你……」那宮女愣了一瞬,回神便也顯怒意,揚手便要推開蘭薇,蘭薇伸手一擋,反手揚起又重重落下,好像帶著兩世壓下來的不忿一般,半點不留情面地劈在了對方面上。

「啪」——一聲脆響,那宮女被打得向側旁退了半步才站穩腳,蘭薇亦是因為用力過猛連指甲都折斷了兩根。冷然相視,二人均是胸口起伏不已,驚怒分明。

那宮女一手捂著臉,另一隻手顫抖著抬起、顫抖著指著她,無聲了半天,擠出一句:「你……你是當真不把充華娘娘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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