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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妃》第16章 廊下
不爭寵,不意味著他自己待她好她也要避。何必呢?又不是受不起。

上一世受了那許多委屈,這一世就要活得更舒服才對得起自己。爭寵之類惹人心累的事永遠不會去想,沒必要,不值當。只要自己活得好便是。

該歸她的她坦然受之,不該歸她的不動那據為己有的心思,她不信自己還會再淒慘一世。

「陛下又不是個無恥的人。」她在紙上這麼寫著,推給羋恬看。真正想說的是:「陛下又不是越遼王那般無恥的人。」

起碼不會像越遼王那樣成心欺她、好像恨不得她早一天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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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在永延殿聽著沈寧稟這一夜查下來的進展,思緒飄離,不由自主地去想席蘭薇。

這席氏……也神了,照理一個在閨閣裡長大的千金貴女,心細沒什麼稀奇,可席氏這「心細」卻是與旁人大不同的心細。她能從一點白印猜出他那日想喝杏仁茶還罷,這刺客近在眼前了,她居然還能想著把墨潑下留個足印?

擔著指揮使之職的沈寧都不得不承認,有了鞋印和腿上受傷兩項,他們在長陽城中查起人來省了不少工夫。

「陛下?陛下……」沈寧連喚了兩聲,把霍祁的神思扯了回來,定了定神,一頜首:「說。」

沈寧施一長揖,稟道:「陛下……您有沒有覺得,這事裏才人娘子冷靜得過了頭,就像提前知情似的?」

「沈寧。」皇帝聲音陡然一沉,面色亦黯了兩分,如炬目光從他面上冷冷掃過,「朕說過不必疑席氏。她是席將軍的女兒,朕若說席將軍想弒君謀反,你信麽?」

不信……

都知道席垣忠心,旁人有弒君的心思就罷了,他是斷然不會的。可除了他,大抵也沒什麼人能讓他女兒做這種事,這是足以滅九族的大罪。

沈寧忖度一番,復又道:「但是……陛下,此事既牽涉鳶才人,臣不得不疑。加之臣的內子與鳶才人私交甚密,臣理應避嫌才是,故此……」

「說吧,你想舉薦誰。」皇帝淡睇著他,一副瞭然之色。

沈寧想從禁軍都尉府提拔個人協助他的事皇帝不是不知,亦是覺得很該如此。沈寧緩了口氣,稟道:「臣的一位遠親,算來是臣的表弟,不知陛下……」

「可以。」皇帝直截了當地點了頭,「選賢任能不避親。你禁軍都尉府的事,你看合適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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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蘭薇在廊下小歇的時候被人蒙了雙眼。

驀地驚醒,扭過頭去看背後的人,要起身見禮卻被他按住。霍祁笑了笑,跨過廊椅坐了下來,看一看她因為被包紮得很厚導致連衣服都顯得鼓鼓囊囊的左肩,一笑:「跟你說點事。」

席蘭薇不解,頜首,靜待下文。

「沈寧把這事交給手下去查了。」霍祁一哂,「歷練人才,朕便沒有先行囑咐什麼。且看他會不會查到你身上來,若是查來了你也不必怕,朕聽了信就會給你擋下來。」

他是當真不疑她。不管是如今對她轉變了態度、還是從前不喜歡她的時候,霍祁從來都不覺得席蘭薇會做出弒君的事。

席蘭薇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霍祁便自覺地把手伸到了她面前:「有話說?」

「……」席蘭薇又點點頭,在他手上寫道,「其實陛下不必擋著,查便是了。查清楚了,讓前朝后宮都看個明白,反是好過陛下死命壓著、卻讓眾人心裏都存疑。」

「嗯……」霍祁思了一思,當即明白了一些事,蹙了蹙眉,「后宮有人背地裏亂說話?」

席蘭薇一笑,指下劃出四個字:「不是背地。」

是當著她的面說的。

是一個久不得寵的宣儀林氏,十分露骨地諷她定與那刺客有不軌之事——不僅是串通著行刺,而是實實在在的「不軌」,說什麼禁軍入殿時隱約能瞧出二人相對而坐,很是和睦的樣子……

二人相對而坐當真不假,但黑燈瞎火的,瞧出「很是和睦」就屬無稽之談了。霍祁非要追根問底,席蘭薇便將始末都講給他了,寫起來很長,偶爾有幾個字霍祁辨不出,但整件事情說下來他倒也連貫著看懂了。

點一點頭,霍祁笑問:「然後呢?」

頭一次他要因為杜氏動刑要廢她,席蘭薇出言阻了,理由是自己有錯在先;第二次全然是杜氏的錯,席蘭薇便什麼也沒說,任由著杜氏直接從充華降了才人。霍祁覺得,席蘭薇在這種事上是分得很明白的,不會藉著機會落井下石,但也不會隨別人欺負、一味地做好人。

此番是林宣儀不敬在先,且林宣儀還比她低上一品,霍祁很好奇她是怎麼做的。

「臣妾罰她抄經三日為昨日枉死宣室殿的宮人祈福了。」席蘭薇也沒藏著掖著,承認得大大方方,霍祁一頜首,又道:「沒了?」

於是蘭薇接著寫下去:「順便還告訴她,這麼個性子,就別巴望著禦前宮人在陛下跟前替她說好話了。與其花那份錢去疏通,還不如把俸祿留著自己過得好點,何必這麼費一道周折,最後錢都讓身邊的宮人私吞了去還半點不知?」

「……什麼?」霍祁反應不過來了。席蘭薇的意思是,林氏拿錢去打點禦前宮人在他跟前說話、那錢卻反讓林氏身邊的人私吞了去了?他大惑不解地睇視著蘭薇,「你怎麼知道?」

「到底是個正六品宣儀,她寒酸過頭了。」席蘭薇寫罷,抿唇一笑,「今日十七,宮中十五發月俸,目下該是最寬裕的時候。臣妾與她在宮道上相遇,恰有景妃娘娘身邊的人來傳了話,她還是連打賞的錢都拿不出,一時尷尬得緊。」

這說明確實是沒把錢留著,但怎麼就是想送到禦前卻被親近的人私吞了呢?霍祁未及發問,蘭薇就繼續解釋了:「她寒酸成這般。身邊的兩個宦官前襟上隱有酒漬未凈,衣衫褶皺頗多、無精打采,可見昨晚入睡隨意、今日無暇更衣——宮中宦侍多把錢寄回家中,如此飲酒作樂,倒像是發了筆橫財。但他們隨著林宣儀,臣妾想不到他們還有什麼『發橫財』的路子。」

「那也未必就是私吞了林氏的俸祿。」霍祁聽得饒有興味,仍是作著反駁看她如何繼續往下說。

「這麼多日子了,陛下您沒召見過林氏,林氏可是一直戴著那一套點翠首飾呢。」蘭薇寫著,手指起落間輕輕巧巧,好像有那麼點促狹的笑意。

……點翠首飾?

「宮人們都說,是陛下您贊過一次她戴點翠好看。」蘭薇寫著,抬眸看他,他果然是一副完全不記得的樣子,就像是她告訴林氏的:陛下根本不喜歡點翠,那日八成是心情好隨口贊了你一句罷了。

偏了偏頭,蘭薇笑意中帶了點頑意寫了最後一句:「陛下常年不見的人卻常年一副要迎駕的樣子,且在宮中行事毫不知收斂、似乎隨時能復寵一般的囂張,她家世不是出挑的、宮中也無甚背景可言,陛下覺得她如此『自信』還能是為何呢?」

只能是她相信早晚能有人替她說上話、勸著皇帝來了。

這種自信也實在……

霍祁和席蘭薇都覺得難以理解。

皇宮這麼大,他的嬪妃不算多,但也不算少。爭寵的手段層出不窮很是正常,這些瑣碎的事他連聽都不想聽,可今日……居然就這麼無比耐心地由著席蘭薇慢慢解釋了這麼久?!

好像就是不一樣——不是事不一樣,是她不一樣。不同於別人碎嘴傳這些事來添堵,她總是能通過一點細微之處看到許許多多背後的事情,就好像隨便一個尋常的細節都能讓她牽出來當做一個故事的開端。她總描述得輕鬆,卻在說完前總能讓聽者吊一口氣,非得等她說完才能在恍悟中松下勁來。

霍祁眼下就這麼一鬆勁,回味之後還想接著逗她。眼睛微眯,他將她攬在懷裏,湊近了一些道:「解釋得這麼清楚、讓朕知道林氏在等著,你就不怕朕立時三刻就去了?」

「陛下不喜歡跋扈的女子。」蘭薇銜著笑意繼續在他掌心寫著,「那麼……她現在還跋扈著,會因為她等得辛苦就喜歡她麽?」

「又揣測朕的心思。」他淡睇著她,「朕再罰你一次?」

「這次不是揣測。」蘭薇駁得很快且毫無懼色,「陛下您表露得明白,不需揣測。」

……哪裏表露得明白了?霍祁把這句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心知說是問出來,她必定又是從細枝末梢分析一番,然後讓他不承認都不是。

還就不肯服這個軟,霍祁眉頭一挑:「沒有,你猜錯了。」

低眉見蘭薇在他懷裏低眉一笑,手指又去寫了,這回只寫了一個字就停了下來,那個字是: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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