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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妃》第24章 心緒
皇帝在席蘭薇告退後沉吟許久,反反覆復地掂量著,最後好似認命似的一喟:「傳旨。」

袁敘躬身上前聽旨,見皇帝復又默了一默,終於緩緩道:「杜氏有孕,晉美人位。」

袁敘一揖,又等了許久,再沒有下文。

……沒了?

只是依例從才人往上晉了一級而已?皇帝是忘了她是從充華的位置上降下來的麽?

若說起來,杜氏降位那事可大可小,此次又是有孕,怎麼說也該把位份復回去再是。皇帝當真……沒那個意思?

袁敘愣了半天,可算意識到自己該去傳旨了。施禮退出殿外,著人去禮部告知、記檔、曉諭六宮,一壁辦著這些正事,一壁暗嘆皇帝的心思當真是轉了。

從前別說是顧及哪個嬪妃的心思,就連正經稱得上「寵妃」的都沒有過。后宮明爭暗鬥不斷,皇帝都只是冷眼看著,懶得跟那幫女人多費工夫,出了不得不由自己決斷的事才下個旨收個場。

這回倒好,這麼冷著杜氏,只能是因為方才求見過的席蘭薇了。旨意傳下去非驚了六宮不可——驚歸驚,還說不出什麼。若說皇帝不在意這孩子也說不通,到底是按規矩晉了位份麽。

若非得議論出點什麼,似乎……只能是議論皇帝記仇了?

這話又決計沒人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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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好一幹事宜,袁敘假作聽不到六宮已逐漸掀起的訝異,如常回宣室殿侍奉。還得囑咐禦前眾人兩句,不許拿這事嚼舌根。一頭是有孕宮嬪、一頭是在陛下心裏越扎越深的人,哪一位都開罪不起。

在殿外與幾個徒弟交代完了、再讓他們交代給旁人。袁敘理了理衣衫,躬身進殿。

輕抬首,覺得不大對頭。

皇帝在案前側坐著,一手支著額頭,眉頭微蹙,好似有什麼煩心事。另一手卻在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似乎輕鬆得很,只是百無聊賴。

近來確是沒有什麼讓人頭疼的政事,可皇帝又何至於如此「百無聊賴」?當真無事可做,隨便去看看哪個嬪妃也是好的。

縱使帝王不能沉迷女色,可這位也太拿六宮不當回事。再這麼待兩年,皇裔的問題可就要被一眾朝臣擱到枱面上來議論了。

袁敘一邊打著腹稿思量著如何開這口,一邊行上前去,在側旁一揖,先帶了點詢問:「……陛下?」

「嗯?」皇帝回了回神,很是隨意地問他,「旨傳了?」

「是,傳了。」袁敘躬了躬身,覺得便是皇帝再不喜歡杜氏,目下也還是從她這有孕的開始為宜,待他不肯去了,自己再勸他去別處便是。於是袁敘沉了一沉,小心翼翼地又道,「陛下若是無事……可是該去看看杜美人?美人娘子有這身孕,六宮同賀著……」

「六宮同賀著,朕就不去湊這熱鬧了。」皇帝輕笑著,接話接得很快。

他沒心情去見杜氏在情理之中——袁敘知道,就算是太醫來稟說杜氏有孕的時候也沒見他有太多欣喜。

袁敘頜首,思了一思便打算轉了話題、往旁的嬪妃處勸。還沒開口,皇帝卻先悠哉哉地問了他句話:「你說……這傾國佳人,朕能哄住不能?」

問得袁敘立時僵住了。

傾國佳人,不說也知道是鳶才人席蘭薇。怎麼……能不能哄住?

袁敘拿不準皇帝究竟在想什麼了。

「自古,明君昏君,都難免有個寵妃。」皇帝的笑容中帶著意味深長的思量,頓了一頓又道,「朕的后宮可還沒有過。」

是,是沒有過。就算從前在潛邸風光過一陣子的泠姬,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但這雖是事實的話從皇帝口裏說出來,袁敘怎麼聽怎麼怪——自古帝王有寵妃那是因為帝王喜歡,怎麼陛下您這麼一說,倒像是刻意想寵她似的?

還帶著點沉吟——瞧著很勉強麽!

半天沒等著回話,皇帝蹙蹙眉頭,偏過頭來就看到了袁敘的一臉詫異,不禁眉頭蹙得更厲害了:「朕問你話呢,你這什麼表情?」

「這……臣……」袁敘在錯愕中定了定神,一揖,「陛下,臣冒昧一問,您是……當真喜歡鳶才人,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比如關乎政局?

聽出他的意有所指,皇帝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現下卻不想因為這種猜想生氣,隻想趕緊得個答案,於是道:「當然是真喜歡她,朕犯得著拿她算計什麼?」

倒也說不上出乎意料。鳶才人麽……確實漂亮,莫說皇帝會喜歡,他這宦官單從樣貌上去看,也得說她的的確確是個美人。

既然喜歡,皇帝又在猶豫什麼?

袁敘覺得這差不好當,皇帝明擺著是要和他探討這問題,可許多話他又不宜去問,弄得很是不安。

沉吟須臾,袁敘便順著皇帝方才的那句問話答了:「陛下是皇帝,想哄個嬪妃……哪有哄不住的?」

再說,鳶才人本來也不是那愛蠻橫撒嬌的人麽!怎麼就讓他擔心哄不住了!

「朕說的不是這個。」皇帝又一輕笑,薄唇翕動著思了一思,又道,「讓她礙著朕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可不算是『哄住了』。」

袁敘驚得差點把一句「陛下您不是最懶得哄人麽」問出來,全然不知道皇帝今天是哪裏不對頭了。

「你看剛才。」皇帝坐正了身子,回思著分析,「朕說讓她遷宮,給她解釋了是為她好,她明擺著不信。」

語中一頓,皇帝又道:「哦,要麼是當真不信、不高興,要麼就是著意作給朕看,讓朕摸她的心思、壓杜氏的位份哄她開心。」

皇帝說得輕鬆,袁敘在旁邊差點一跤跌下去——先前瞧這情狀還腹誹皇帝這是英雄難度美人關,被鳶才人拿捏住了。這麼一聽……陛下您想得很明白麽!

倒還是……就這麼按著鳶才人的心思做了?

「所以你想。」皇帝「篤篤」地輕敲了兩聲桌子,很認真地又道,「她要是當真不信——怎麼能讓她日後信得過朕呢?若只是作給朕看、想讓朕循她的心思辦事,日後怎麼讓她直說呢?」

兩個問題拋了出來,問得袁敘再度發懵。合著在皇帝眼裏,這才算是「哄住了」?!委實難了些……

不說別的,單說他是皇帝這一項,此兩條便辦不到。宮中嬪妃,說起來是皇帝的妾室,可更是君臣之別。他握著她們的榮寵生死、乃至身家性命,嬪妃們小心侍奉著是自然,哪敢什麼都跟他說……

他這個「坦誠相對才算『哄住了』」的要求,都趕上尋常夫妻了。

知道皇帝先前沒這麼待過誰,袁敘想攔上一攔讓他知難而退,又實在沒這膽子,最後答得模稜兩可:「這個……陛下,臣一個宦官……哪懂這些……」

這件事裏他真正懂了的,只能是后宮風向大概是要徹底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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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是沒從袁敘嘴裏得著什麼有用的答案,霍祁還是覺得輕鬆了許多。可算是自己向自己承認了那愈發分明的心思:在他心裏,席蘭薇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是從那美得驚人的一顰一笑開始、還是因為她那些循著蛛絲馬跡猜背後故事的小心思,又或是因為她居然大著膽子跟刺客動手……到了今天,他可算不得不承認他一直在動心了,甚至已發展到不願看她有一點不快。

欣昭容很快著人回了話,說安排席蘭薇住了漪容苑。霍祁一聽,就知這不是隨意安排,當真是席蘭薇自己挑的。

長盈宮宮室不少,瞧著簡單大方的有、看著華麗奢侈的也有,這漪容苑算是兩頭不沾,卻又有點特殊。

不同於大多數宮室的後院栽花種草,漪容苑的後院大些,修了個小湖,湖上有廊亭曲折,頗是雅緻。

並不知席蘭薇喜好,霍祁只是覺得,那一處宮室確是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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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晚膳時分,皇帝在宮人上前詢問可否傳膳時徑自起了身,笑意滿滿:「去漪容苑。」

席蘭薇也恰好正用著晚膳,可是完全沒料想皇帝會來,聽得那一高聲通稟時驚了一跳,擱下碗筷、拭凈嘴唇前去迎駕。

她剛福下身去,霍祁便扶了她起來。眺了眼不遠處的一桌佳肴,目光落在碗上放得有些分開的兩支筷子上。明顯放得匆忙,是他來得突然擾了她用膳。

悻笑一聲,霍祁含歉一頜首,道:「遷宮總有勞累,不該這時候來擾你。」

其實只要提前知會一聲便好……

席蘭薇心下念叨著,頜首退到一旁讓出道來。

皇帝踱步進去,席蘭薇提步跟上,本以為要一同落座用膳,卻見他沒走兩步便停下腳來,回過頭來凝睇著她,面帶思量。

席蘭薇滯了一滯,頜首垂眸,平靜地任由他打量。

「鳶才人。」霍祁語聲沉沉地問她,「朕不想有人找你麻煩,著意吩咐瞞著你今日去宣室殿的事,景妃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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