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位前輩已經沒了？柳昭容有些不敢相信，按照司寇炎的說法，面前這個男人一直都沉浸在妻子還活著的想念之中，為了現在他卻說早已經知道了？

「很驚訝……咳咳咳……咳……」他剛說了三個字，胸腔就湧起一股劇痛來，咳嗽完全停不下來。為了不讓自己的聲音吵到孫女的睡眠，他極力剋製。青白乾瘦的臉頰湧起兩分異樣的紅暈，看著沒有多一些精神，反而更加虛弱了，「大概……十一萬年前左右吧……」

他斷斷續續地說完這話，突然後背傳來一陣小小的拍打，手掌很小，力道很輕。微微低頭，正好撞上小胖妞純澈的烏黑大眼，好像一灣清可見底的泉水，乾淨得讓人新生慚愧之意。

小胖妞剛剛看到司寇安陽的臉，真的被嚇了一大跳。但害怕的情緒沒有停留多久，就被可憐和心軟代替了。這位老爺爺好可憐，就像是那些小村子裏的老爺爺老奶奶一樣。頭髮灰白灰白的，臉頰乾瘦，手掌摸著很粗糙……一個人孤孤單單又超級寂寞。

她在修真界的時候經常帶著貓咪偷偷溜出去，陪那些長得不好看，但是人很好的老人家說話，或者偷偷給他們帶一些軟軟的可以吃下去的食物……這個老爺爺也是一樣的嗎？

「不怕我？」司寇安陽有些驚訝，平常孩童看到自己這個模樣，無一不嚇得嚎啕大哭或者尿褲子，倒是這個孫女表現特立獨行，「你娘說你叫妞妞？」

小胖妞點點頭，鬆散的雙丫髻顫了顫，看著尤為可愛。與其說小胖妞長得像是司寇炎，還不如說她長得酷似他奶奶，司寇安陽的妻子。縱然這個孩子胖了一些，但眉眼卻很精緻。看到小胖妞，就有一種看到妻子再世為人的錯覺。

小胖妞童鞋可不知道司寇安陽內心的想法。她老老實實、不摻任何水分地說道，「老爺爺長得的確有那麼一丟丟不好看啦，但是妞妞膽子很大，很快就不怕了。而且爹爹說了，小孩子要尊敬老人，不能做出欺負老爺爺的事情……老爺爺，你說妞妞說得對不對？」

司寇安陽含笑點頭，伸出枯爪一樣的手，輕輕撫了撫小胖妞的頭髮，轉而對柳昭容說道。「你養孩子很不錯。長得健康。性格也好……比我好太多了。」

「前輩謬讚了。」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小丫頭，柳昭容還不明白這個小胖妞的性格？慣會撒嬌裝乖，而且超級會看人臉色，不管男女老少。就沒有這個小丫頭拿不下的人。

現在看司寇安陽對她的表揚，可見這個孩子又能給自己的人生履歷添上一筆輝煌的「戰績」。

「老爺爺，您的眼光真好。」小胖妞端著一張嚴肅非常的臉，誇獎司寇安陽的時候順帶捧了一把自己，「爹爹都誇獎妞妞是這個天底下性格最好，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子了。」

柳昭容嘴角抽了抽，從來不知道自家閨女還有這麼自戀的一面，整個就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啊。圖樣圖森破啊，閨女好歹矜持一些。哪裏有大家閨秀像你這樣吹噓自己的！

司寇安陽被這個孫女逗笑了，當然，他笑起來並不好看，甚至還多了兩分猙獰。不過小胖妞已經認定這個很有眼光的老爺爺是好人，自然不會在乎這個。反而跟著他一起樂呵……哪怕她完全不知道對方是在笑自己，還真是天真又單純的小胖妞啊。

「司寇家的孩子，自然是最優秀的。」司寇安陽感嘆了一聲，然後從乾坤袋裏拿出一根冰糖葫蘆，記得小孩子都喜歡吃這個東西。小胖妞完全是屬於有吃就很幸福的那類人，而且冰糖葫蘆還是她的最愛，自然是喜滋滋地接下來，並且送上兩聲甜甜的「謝謝爺爺」。

柳昭容暗中撫額，她的智商正常，司寇炎平時雖然二了一些，但腦子沒問題，為嘛兩人會生出這樣有特色的閨女？基因突變也不帶這麼誇張的。

司寇安陽見自家孫女吃得開心，心中也多了幾分喜悅，繼續之前的話題，「天機門的那個空間是非常特殊的，宿主實力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空間是不可能認可對方。按照晴兒的性格，她不會在下一任沒有達到這個實力之前就將空間的權力交出去……這是在冒險。」

「所以說，在我發現你擁有使用權的時候，心裏就知道晴兒多半已經遭遇不測了。」也是從那個時候，他開始徹底死心，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衰老。甚至在幾年前，一直未曾入夢的亡妻竟然出現在他夢境之中，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真實得讓他以為對方還活著。

醒來之後，他猶記得妻子對兒子的愧疚，對自己的歉意，這一切好像黃粱一夢，夢醒之後一切成空，心中空空落落，沒有著落。憶起兒子這些年的模樣，他苦澀地發現自己腦海裡竟然沒有兒子清晰的容顏，有的只有模糊的臉，帶著指控和厭惡的眸子。

然後一次因緣巧合之下，他撿到了慶沭，恍然發現這個孩子和自家兒子小時候很相似，就將他帶在身邊養育了。這兩年過得倒也充實，沒有以前那麼枯燥和痛苦。但心中始終裝著對兒子的愧疚，便想過來看一看他。可是人到了這裏，反而不敢見對方了。

「原來是這般……若是這樣，晚輩倒是有些鬆氣了。本來還想著將那位前輩去世的消息告訴您，會不會造成什麼巨大打擊……」既然早已知道，想來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她將那封信件拿了出來，「晚輩生妞妞的時候遭了奸人暗算，幸而那位前輩留下的殘魂幫了忙，挽救了晚輩一命，不然晚輩今日也不能坐在這裏和前輩將話了。」

「信件……」司寇安陽近乎顫抖地接過那封信，拆開，逐字逐句地看完那封信，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良久，他默默地嘆了口氣，表情隱在髮絲之下，看不大真切，但是話語帶著濃濃的哀傷，「這還真是她會寫出來的內容……不過人心莫測，有些事情連她也猜測不到。」

信件內容言辭懇切，讀著這封信，似乎可以幻想出妻子的音容相貌。到了信件末尾，她甚至還委婉地勸告他找個好女人，好好照顧他後半輩子。那個女人是多麼驕傲，司寇安陽如何不知道？只要是她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哪怕是她不想要的，別人都別想染指一分！

可現在她卻在信中勸說他找另一個女人……用意如何，自己也猜得到兩分。

若是自己早已另取他人，這封信的內容只會讓自己將她記得更加深刻。若是一直未娶，那就是真心希望自己能找一個溫柔的女人，好好過完殘生，並且那個新的妻子一輩子都比不過她這個早已死去的死者。對於妻子些微的懷疑，說不傷心是假的。

司寇安陽很早之前就知道這位強勢的妻子對任何事情都缺乏一份信任感，正因為這樣，他才格外小心翼翼。其實他和司寇炎當真是親父子，對待感情的態度都是相似的，堅定決絕。司寇安陽一直等待妻子，陪在她身邊，一直都不曾改變過。

若是他的妻子能活得更久一些，說不定能百分之百信任自己的丈夫，讓司寇安陽的等待有一個結果。但可惜，對方去的太早，最後還是沒有等到。

「老爺爺，別傷心……」小胖妞三下五除二吃掉一串冰糖葫蘆，嘴裏還帶著甜甜的甜香。她正回味著呢，就看到司寇安陽拿著一封信，神色哀傷，眼角帶著水光。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位好爺爺被人欺負了，伸出胖爪將水光擦掉，「告訴妞妞誰欺負老爺爺了，妞妞幫你去找那人算帳！將她欺負回來，給老爺爺出氣。」

感覺到臉上細嫩的觸感，司寇安陽將視線轉移到小胖妞身上，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

「爺爺沒事……」司寇安陽笑得勉強，活了這麼多年歲，到老竟然被一個小娃娃安慰了，「也沒人欺負爺爺，就是眼睛進了沙子，有些痛而已……」

小胖妞心有戚戚地點頭贊同，「嗯嗯，原來是這樣啊。沙子進眼睛真的很痛痛的，不過爹爹和娘都很溫柔給妞妞吹一吹，然後就不痛了。妞妞也給老爺爺吹一下……」

司寇安陽完全沒有拒絕，看到這個稚嫩的孩子這樣天真的舉動，恍然間似乎意識到自己真的錯過了很多很多東西。過了一小會兒，小胖妞鼓得腮幫子都疼了，「老爺爺，沙子還在嗎？」

司寇安陽搖搖頭，笑著說道，「沙子已經吹走了，爺爺的眼睛也不痛了。」

「嗯，那就好。」小胖妞一臉的大人模樣，「教訓」司寇安陽平時要注意的事項。柳昭容微微挑眉，這個小胖妞的記性還真是不錯，這些話記得挺清楚的，「老爺爺都記住了嗎？」

「嗯，都記下了。」司寇安陽微笑一下，心中的陰霾散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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