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龔啟亮還能保持清醒，堅定地拒絕那些聲音。但是隨著自己血量越來越少，整個身體似乎都不由自己控制了，難以言喻的痛苦讓他想要提前結束自己的性命，大腦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那些勸服他放棄的聲音繼續鍥而不捨地在他耳邊迴響。

只要自己停止了，他就能結束這種沒有盡頭的折磨，謀求一個痛快。但與此同時，荀媛會死。只要想到那個可能，一種超越目前痛楚的劇痛強勢出線，也給他堅持下去的動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前又產生幻覺，荀媛痊癒了，性命保住了……但是她沒有看自己一眼，而是投入柳子煜懷中，兩人動作看似親昵無比，眼波流轉皆是情意。然後那些堪比蒼蠅的嘈雜聲音又響起來了，他們沒有對自己說，而是彼此議論。龔啟亮模模糊糊整理出談話的大概，好像是說柳子煜和荀媛天造地設，柳子煜的母親要給他們備下婚禮，擇日成婚。

不對啊，荀媛什麼時候和柳子煜那個傢夥攪和到一塊兒了？龔啟亮自然是不相信，但現實讓他不得不相信，他模模糊糊中看到兩人身穿婚衣，坐在洞房中行合巹之禮，心頓時涼了一半。荀媛……蘭兒，她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告訴自己對這個師兄只有師妹之情嗎？

「若是你現在肯放棄，她就會死，然後隻屬於你一人。」朦朧中，一個宛若天籟之音傳入他的耳畔，「若是你不放棄，她會活著，然後嫁給她真正所愛之人。你作為一個男人，真的希望看到自己所愛之人投入他人懷抱，然後為那個男人生兒育女？」

龔啟亮記不得旁的細節，但他聽到自己略帶頹唐的聲音，「若這是她希望的生活，若她能過得現在還要好。成全又何妨？方正我這條命本就是她救下的，現在用這條賤命成全她的幸福，理所應當的事情。你也不用費盡心機誘使我放棄了，沒用的……」

那個聲音停頓良久，就在他以為對方已經消失的時候，再度響起，「你最後還是會後悔的……在你死之前，你有後悔的權力。只要心中默念放棄，一切都還有挽回機會……」

龔啟亮不想繼續理會此人，默默閉眼等待死亡來臨。腦海中充滿了各種表情的荀媛。開心大笑的。憂鬱蹙眉的。叉腰佯怒的，默然垂淚的，嫻靜微笑的……每一個她都讓自己著迷。

時至現在，龔啟亮還記得和荀媛的初相見。她溫柔淺笑的眉眼充滿讓人想要接近的溫暖。但是對方穿著乾淨華麗，明顯不是他這個山野小子能高攀的，在她面前，自己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卑，好像所有臟汙的東西都被攤在陽光下，她的目光之中。

若地上有一條地縫，自己都恨不得立刻爬進去，用陰暗遮擋自己的局促。他以為自己和對方的緣分止步於此，但後來接二連三地相遇。他慢慢從對方的隻言片語中猜出她的生活……當然，等自己真正接觸她那個世界之後，他為自己匱乏的想像力感到羞赧。

她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站在高高的雲端，自己只是地上卑微的螻蟻。哪怕仰望天空，也看不清對方朦朧的眉眼。得知自己也有修真的天賦，那一瞬間的狂喜幾乎讓他的心臟不堪負荷。能修真，意味著自己離她更進一步！

一開始，龔啟亮對荀媛的喜歡是一半的喜歡和一半的嚮往。隨著自己漸漸走入對方的世界，嚮往漸漸被喜歡取代。他想要變強，守護這個人。他希望對方的幸福是由自己給予的……他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貪婪，越來越不能滿足。他起初隻想站在一個角落裏注視對方，看著她幸福便好，到後來，他希望自己能跟上她的腳步，然後是並肩而行……

貪婪的人，果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龔啟亮譏誚地扯了扯嘴角，若是自己死後，她能幸福生活，那樣也挺好的，一切都回到遠點，自己只是卑微地希望她能幸福。至於這份幸福是誰給予的，那些都不重要……他感覺到最後一滴血流盡，心中鬆了口氣……

然而走出黑暗，睜開眼的一瞬間，他又看到那張熟悉但是略顯憔悴的臉，心中驚疑不定。她……她不是已經……為何……感覺到荀媛抱著自己的脖子痛哭，炙熱的眼淚灼痛肌膚，龔啟亮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但他很快就顧不得那些，困難抬手輕拍她的後背……

「別哭了……」他最怕的就是荀媛流眼淚了，這會讓他無措，「我現在不是還好好的麽？」

荀媛未曾回答，反而哭得更加凶了。大概是焦慮許久，加上長時間未曾睡眠休息，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狀態，乍然看到龔啟亮醒來，她狂喜過度，竟然哭婚了過去。

「蘭兒？」龔啟亮推了推她的肩膀，心中閃過一絲讓他惶恐害怕的猜測，也不知道是哪裏湧來的力氣，半坐起身，見荀媛緊閉著眼，連忙驚慌大喊，「蘭兒！蘭兒你醒醒，別嚇我……來人啊，外頭有沒有人！蘭兒，快些醒一醒……」

柳子煜剛從自家母親那裏得到婚期的具體時間，正喜滋滋得不能自已呢，隱約聽到荀媛房裏傳來男聲，連忙趕了過去。推開門的時候才回想起來，這不是龔啟亮的聲音麽？

難不成那個傢夥已經醒來了？進入她的房間，看到昏迷沉睡的荀媛以及滿臉無措惶恐的龔啟亮，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將礙事的龔啟亮推開，他坐在睡塌旁給荀媛診脈，眉頭大皺……

柳子煜？看到這個人，龔啟亮心中下沉了又下沉，那個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到令他以為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荀媛一直愛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師兄。想想也是，自己不過是一介鄉村小子，前途不怎麼樣，而她的師兄卻是天縱奇才，長得又那麼得女人歡心……

「呼——沒想到真的是這個脈象……」柳子煜之前曾替荀媛診脈過，當時她因為龔啟亮差點瀕死而驚懼嚇昏，脈象有些混亂，加上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脈象，一時間不能確定。想著過些日子再給她看看，而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是滑脈了，按之流利，圓潤如按滾珠……

最不好的預感還是成真了……幸好娘已經認可了兩人的婚事，不然讓荀媛一人挺著大肚子，生下一個孩子……這讓他們母子倆以後的生活該怎麼辦？

蘭兒也真是的，竟然也不在事後弄些防範措施來，這下子當真是弄出人命了。至於罪魁禍首……柳子煜認為自己有必要給他一個極為深刻的教訓！這個傢夥簡直是太不靠譜了！全身上下有哪一點能配得上千般萬般好的蘭兒？

好好一顆水靈的大白菜愣是被一頭笨豬拱了，這讓他這個做師兄的如何不鬱卒？

「龔啟亮！」柳子煜眼神複雜地抬頭看他，冷哼一哼道，「你就慶幸自己現在傷勢未愈吧……不然的話，我堅決不會放過你！照顧好蘭兒，她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都是要當爹的人了，還這麼毛毛躁躁，當真是失敗至極！柳子煜現在怎麼看龔啟亮，就怎麼不順眼，之前進來的時候他還對蘭兒大吼大叫……這是一個即將成為她丈夫，她孩子父親的人應該做出來的蠢事兒嗎？若是情況不對，自己鐵定要幫助蘭兒脫離這個男人！

龔啟亮心情如何複雜暫且不表，柳子煜離開房間之後又回頭去找自己娘了。若是按照之前定下的時間，荀媛的肚子都顯懷了，到時候成婚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為今之計，就是和自家娘商量，能不能將婚期提前了……至少不能讓別人知道新娘是挺著肚子成婚的……這兩人現在還這麼年輕，這麼快有孩子，也不怕耽誤自己修行，也耽誤孩子的天賦和未來？有天賦的修士，一般都是等實力達到一定境界，才會決定生一個的。因為父母雙方實力越高，孩子的天賦和天生起點就越好……很有優勢的。

柳昭容看著去而復返的自家兒子，有些驚訝地問道，「煜兒這是怎麼了，看著滿臉不忿可是遇見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柳子煜沉默一下，「娘，孩兒覺得之前定下的時間有些晚了，不若提前個兩月……下個月月初正好有一個黃道吉日……」

「傻孩子，就算你再想將小雲早日娶進門，但也不該這麼心急。婚姻大事哪裏能這麼倉促？人生只有一次的大喜事，自然該好好準備才對……」柳昭容倒是沒想到自家這個一向喜歡不疾不徐的兒子，本質上也是個急性子……

「不是……孩兒也想好好準備，讓婚禮更加好看一些。但是……時間等不及了……」柳子煜哭喪著臉。

柳昭容腦中一個激靈，問道，「煜兒，你……你莫非和小雲整出人命了？她肚子裏有孩子？」

柳子煜默然，旋即幽幽開口，「娘，不是孩兒，是蘭兒和龔啟亮……若是按照原本的計，她的肚子都很大了……也就是說，不久之後，您的徒孫都能出生了……」

柳昭容：「……」

ps：

碼字的時候都趕腳地動山搖……唉，坐火車的後遺症，估計明天才能緩過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