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病人在蘇醒的一個星期內是不允許接受任何看訪。

但是許羽楓卻不同，他先天就比正常人的身體素質強，精神承受能力方面也極高。

再加上他的主治醫師——洛威銘醫師十分的了解他。他清楚許羽楓是個非常容易寂寞的孩子，如果有人願意陪他說說話，那麼不但是對他的身體恢復有效，更是對他的心理陰暗方面可以進一步的治療。

常年的自我壓抑，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治癒好的。

許羽楓心中那道將心扉緊緊捆住的鎖鏈，也不是現在就能徹底斬斷的粗劣品。

「嗯……」

細微的呢喃聲從眼前這個彷彿輕輕一推就會粉碎的少年嘴上抖動，不，此時的許羽楓更像是個孩子。一個十分無助的、極為脆弱的孩子。隨後，許羽楓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抖，佟雅穎僅僅只是看著，就感到非常心痛。

因此，佟雅穎再次抱緊了他，試圖用體溫緩解許羽楓心中的寒冷。

時間過去了多久呢？已經不知道了。

唯一知道的是，窗外的天空已被一層釅墨色所浸染，橘紅色的流雲隨風而動。夕陽揮灑的殘餘曦輝，像是薄霧般的瓏紗輕柔地鋪在兩人的身上。揮去淡淡的時光，迎來分別的結末。

「謝謝你。」

許羽楓抬起頭來，筆直的注視佟雅穎的雙眸，並露出了微笑。

——宛如深淵般的灰瞳中倒映不出佟雅穎的身影，他的笑容也有如精緻的面具般虛偽。

「但是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了。」

許羽楓在心中最黑暗的深處，不留痕跡的將這句話悄悄掩埋起來。

彷彿看穿了許羽楓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佟雅穎苦澀的抿了抿嘴唇，鬆開了緊抱著許羽楓的雙手，姍姍的藏在自己身後。

她想要安慰些什麼，卻又說不出。最終隻好作罷，像是聯想起了什麼事，她開口問道：

「前輩，你的那個吊墜是從哪裏得來的呢？就是你現在戴在身上的首飾哦。」

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佟雅穎不知不覺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啊？你說這個啊……」

許羽楓愣愣的低下頭，將脖子上的水晶吊墜取了下來。他仔細地凝視著反射著殘光的水晶吊墜，那本墜入無底深海的心彷彿被無形的救命繩索所捆住，並拉回水面之上。

許羽楓摩挲著水晶吊墜平緩而優美的邊緣，涼涼的，似乎有什麼能量從其中傳輸到自己身上，一直延伸到內心。好不容易，許羽楓的心境平靜了下來。

「這是她……小律在我小時候送給我的禮物。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珍惜的東西之一。如果沒有這個吊墜的話，我已經崩潰了不知多少次了吧……可以說，是類似於羈絆一般的存在。」

聞言，佟雅穎也向前探著身子，仔細揣摩這個水晶吊墜。明明沒有那樣的念頭……但她，卻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牽引著，突然間伸出手觸碰了一下吊墜。

之前在樓道裡發現的這個吊墜，拿著的時候並沒有過多的在意。但是現在，與許羽楓同時觸碰著吊墜的她，身體卻彷彿被固定住了般動彈不得。

「——！！」

此時此刻。與之前在星期一牽著小律的手走進綠沁公園時，像似的直穿腦腔的電流麻痹感襲來，彷彿有什麼模模糊糊的畫面在腦海中閃現，浮動，搖曳出那宛如死去般的記憶。

「這樣喔……那就沒辦法了呢。」

佟雅穎的喉嚨微微發抖，說出來的聲音與她現在的思維一樣，都顯得那麼無力。

「什麼叫沒辦法呢？嗯……喂，你怎麼了——？！」

聞言，許羽楓抬起頭凝視著佟雅穎的表情，隨後，他的手指瞬間停止了動彈。

佟雅穎所露出的表情，是一種十分痛苦，非常難受的笑容。像是在壓抑著什麼一樣，想要將心中的困惑傾述出來，卻又無從說出口。

「……我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明明約定過不能忘記的，但我，但我卻忘記了。那是什麼，哪些又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她退後了幾步，兩隻手捂著腦袋。彷彿有什麼吵雜的聲音從許羽楓的耳旁襲來，他有些慌張的左右四顧，但最終還是將注意力全放在佟雅穎的身上。

「……喂，喂喂，你沒事吧？是不是身體有哪裏不舒服？」

就連許羽楓也開始慌了。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佟雅穎的情緒波動驟然變得這麼強烈？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也好，她也好，我也好。怎麼，都忘記了呢。怎麼可以忘記了呢。而且這是在耍人嗎，明明線索一點一點浮現在腦海中，但又很快就消失掉。最後，連同線索也會一次消失，這，這算什麼嘛！」

忘記了什麼？又不明白什麼？許羽楓也不知道，但許羽楓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讓佟雅穎再這樣陷入思考迴廊的繞圈行走。

真希望佟雅穎不要再這麼笑了。太令人難受、太過於痛苦，讓人不忍看下去。

許羽楓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她。

「別碰我！不要理我啊！」

但是，佟雅穎卻毫不留情地揮開了他伸出來的手。

時間有如停滯了一般。

空氣的流動也凝固了。

兩人之間的某個平衡，就這樣，就這樣輕易地破碎。

明明在那之前，還不是一樣保持的好好的嗎？為什麼，會這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

像是察覺了自己的任性與無理取鬧，與以往都顯得有所不同的佟雅穎沉默的低下了頭。

「對不起……」

有如孩子一般虛弱的聲音低語著，雖然很輕微，但這道聲音還是傳來。

「我沒事。倒是你，怎麼了嗎？需不需要看下醫生？」

許羽楓將一直僵硬的懸在空中的手收了回來，並對佟雅穎再次發聲詢問。

畢竟這一切顯得太不自然，太奇怪了。為什麼佟雅穎突然間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有什麼事刺激到她了嗎？難道是說……吊墜？是吊墜的原因嗎？還是說……是小律的原因呢？又或者是在說……我的錯嗎？

就在許羽楓感覺自己模模糊糊的找到了什麼關鍵點時，佟雅穎的聲音無情地將他的思緒扯斷。

「學長，對不起。今天就這樣到此結束吧，我下次還會過來看你的。再見。」

佟雅穎雙手握緊放在身前，對許羽楓禮貌的微微側首，然後頭也不回的拉開房門，快步離開。

「嗯……路上小心。」

望著她的背影，許羽楓無言地低下頭。

他做不到去挽回。同時，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去挽回。

許羽楓不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想必也不會有人理解吧？但說句實話，他對於佟雅穎也並不是非常了解——正是因為清楚了這個緣由後，才會讓許羽楓更加失落。

在片刻的寂靜之後，病房裏響起了淺淺的吸氣聲。

他只是轉過頭去，面對窗外，靜靜地仰望著夜空。

不知是漫射還是折射的、散發清幽燈光的玻璃窗無聲地拂來一陣微風。那道風十分的清涼，清涼到彷彿要凍結一般的清澈。

月亮，已經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