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熙熙攘攘的黑暗城，終於又因為一直不露面的黃泉客棧，而重新沉浸下去。

谷令則從開始的希望，到現在的麻木，她自己都不知道過了多久。雖然在黑暗城，有利於修鍊九幽冥眼，可靈墟宗的傳訊，一次更比一次急了。

「要不然，」夏瑜看她面色，輕輕勸了一句，「你還是回去一趟吧！」

「你就不應該帶信。」

谷令則把傳音玉簡，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裡，「能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不能回去，喊死也沒用。

「何必呢？」夏瑜嘆氣，「盧悅要是能出來，自然會出來，要是不能出來，你天天守在這裏，也是沒用的。你的修為……不想要了？」

黑暗城的靈氣不能用，九幽冥眼再厲害，也不能代替修鍊。

「……我心中有數。」

谷令則給輪值過來的夏瑜倒一杯清水，「這還沒到百年呢，我等她百年。」她進階得夠快了，停個百年時間，無所謂。

「百年啊？」

夏瑜好想嘆氣，這個時間數，盧悅在墮魔海已經乾過一次了。

幸好她們都是修仙者，要不然，幾十上百年的一過，早就塵歸塵，土歸土了。

「……外面情況如何？」

谷令則轉移話題，「錦祿界的域外饞風打下去了嗎？」

「好像挺難！」夏瑜還不能適應這裏的異靈氣，「我來的時候，聽說聯盟把曾想也調了過去。」

「是大人在指揮？」谷令則的眼睛微凝。

「應該是的。」

「那魔域那些魔主們，就乾看著嗎？」

「不看著又能怎麼辦？」夏瑜牙疼，「難道還像獨枯那樣，被排斥出去，逼著飛升？」

谷令則默！

五十多年前，發生了一件讓各界修士，都恐懼異常的事。

大人跨界一路追殺離夢仙子，非說她是古巫的聖女，身上藏有古巫族的無數寶藏，甚至連黃泉客棧也是她指導盧悅進去的。

離夢的戰力是渣，可是逃跑的手段，卻有無數，愣是帶著大人，和一群也不知道是追她，還是追大人的化神前輩們，在魔門地盤，玩了個七進七出，最後獨枯殺紅了眼，雖然傷了大人，可他自己也被排斥出三千界域。

這方世界只能承下化神修士的靈力，那些個魔王，就連使境界威壓，都會被天道記下，他們一個個的哪裏敢？

「仙界……打得那麼厲害嗎？」

谷令則嘆口氣，那些個魔王，怎麼一個個的，全不想飛升呢？

「修仙的世界，在哪能太平？」夏瑜回了谷令則一句，「聽我師父說，那些個魔王，之所以不想飛升，不僅因為仙界的地盤不好搶，還因為，成仙之後，要過三災七劫。

他們是修魔氣的，三災要比尋常人狠上一倍。

而我們三千界域多好啊！只要他們自己不亂動，不被天道著，壽元會一直足足的。」

這樣啊？

谷令則若有所思，道：「大人……只怕不會讓他們安穩呆下去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麼高層的事，夏瑜覺得不應該是她關心的事，她從來不去想，「不過，那些魔王，現在都避著大人倒是真的。」

應該不止是避著。

谷令則望了一眼無知無愁的夏瑜，心中嘆息，「離夢呢？她到現在，也沒跟逍遙門再有聯繫嗎？」

「你可別這樣說啊！」

夏瑜瞪眼，「離夢雖然在逍遙呆過一段時間，可她只是盧師妹一個人的客人，你不想把盧悅拉下水吧！」

谷令則：「……」

這不是她拉不拉的問題，而是……盧悅確實是離夢從古巫獵場帶回，她在最開始，就已經在水裏了。

「修真聯盟和一些人，幾次問訊逍遙。可他們也不想想，我們能知道什麼？」

夏瑜很想嘆氣，盧悅的嘴巴多嚴啊，丁點大的時候，就藏著鬼面幡，誰都不告訴。

後來那丫頭在外面呆得多，逍遙就更摸不著她了，只能是，她說什麼他們聽什麼，她不願意說的，打死他們也摸不著，「天地門……反而可能知道什麼，可那些混蛋，沒一個敢去問他們。」

「天地門也不知道。」

谷令則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輕啜一口道：「你沒見上官素，就跟我一樣，就常駐這了嗎？」

盧悅是她親妹妹，在這裏，她還可以修習九幽冥眼，可上官素呢？

連逍遙門的秦天和楚家奇，為了修鍊，都只能輪換著來黑暗城。上官素身為曉光峰飛靈星君的唯一傳人，卻不與人輪值，就守在這裏，實在很有問題。

「啊？你是說，盧悅可能一出來，就要被天地門帶走？」

「……」谷令則拿這位少根筋的師姐沒辦法，只能把話跟她說得透透的，「總要統一口徑！」

「噢！那……」

「叮噹！叮叮噹！」

夏瑜正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就見桌上的一隻鈴鐺無風自動，谷令則一下子沖了出去。

黑暗的長街上，一盞寫著黃泉二字的招牌，在時隔六十年後，第一次顯在人前。

可是此時的黑暗城，根本沒來過外人，那就只能……只能是裏面的人，要出來了。

……

……

盧悅前一刻，還在眯著眼睛曬暖暖的陽光，享受清風拂面的舒爽，下一刻，就覺置身於冷窖之中，周圍的空氣，讓她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她把眼睛睜開，可是入眼的地方，不是熟悉的天空，是……

有桌有幾，還有擺得茶具……

所有的東西，她都很熟悉，卻又都不熟悉了。

「唉！嘆苦海，迷人不悟！笑人間，死生今古啊！」一道蒼涼的聲音，響在她的耳邊，「癡兒啊癡兒，你悟了嗎？」

悟？

悟什麼？

「罷了罷了……！」

某人傻愣愣的樣子，沒法讓人覺得，她能是悟什麼東西的，「悟也罷，得也罷，你我緣份，隻盡於此，去吧去吧！」

去？

往哪去？

盧悅很不解，她這顆樹，能往哪去？

「咯吱……！」

木門的響動，讓人聽著很是牙疼，谷令則急急撲來的時候，那個門縫，突然甩了一顆石子出來，然後「嘭！」的一聲，又當著她的面，關上了。

黃泉二字，無風而熄，原本應該是木門的地方，現在卻是一垛石牆，是她閉著眼睛，都知道的地方。

這些年，谷令則不僅把黑暗城裏的人，全都打了個遍。還可以說，黑暗城從裏到外，她也全都摸了個遍。

「出來，出來，你給我出來，盧悅，出來，你出來，聽見沒有？出來啊！」

「別打了，在這呢。」

盧悅捂著腦袋，異常僵硬地從石子小屋裏出來，看到黑暗世界裏的谷令則，她其實很心酸，「你怎麼到這來了呀？」

「找……找你！」

「我有什麼好找的？回去吧！」

感覺姐姐身上還有熱乎氣，盧悅直接讓她走人，「記得多給我上柱香就成。」

急步而來的上官素，撿起地上的石子小屋，「還有我。盧悅，你說……你死了多少年？」

盧悅一呆。

她不記得，再說了，都當了樹了，哪用記多少年？

「你在黃泉客棧登記的住店時間是多少年？」

「六……六十天。」

「這樣說，就是六十年了。」上官素站到她面前，「你是誰？你還能清楚地記得嗎？」

盧悅擰眉，她是誰？她當然是……

她想說她是盧悅，可是又覺得一棵樹。

「你摸摸你的胸口，先看看自己是死人還是活人，然後，我們再說話好嗎？」

夏瑜看她異常僵硬地抬手摸自己的心跳時，忍不住呆了呆。

「它在跳動是不是？」上官素無視谷令則和夏瑜的臉色，淳淳教導道：「我現在說的，你一定要記清楚了，你盧悅，沒死，只是進了黃泉客棧，得了一場生死頓悟的機緣，時間是六十年。」

「哢！」

盧悅扯了扯嘴巴，然後臉骨輕輕響了一下。

她一下子呆住，不是嘩啦啦地響了嗎？

「哢！」

她又扯了另外半邊臉，發現果然不是嘩啦啦時，整個人都傻在當場。

「我再說一遍，」上官素的聲音，帶了清音咒的味道，「你盧悅沒死，只是進了黃泉客棧，得了一場生死頓悟的機緣！」

機緣？

當樹的機緣嗎？

盧悅抬手，輕輕搖了一下，卻真沒聽到嘩啦啦的聲音。

然後，黑暗中無數雙眼睛，看到她兩隻手都抬了起來，輕輕擺動了身體，「哢！哢哢！哢哢哢……」

全身的骨節，俱在響動，不是樹枝聲。

「黃……黃泉客棧是一場生死頓悟的機緣？」盧悅慢慢抬起腳，靠近上官素，伸手摸向她的胸口。

據說有些修士死了，卻不肯承認自己死了，久而久之，就一直以為自己活著。

「……是！」

要不是師妹的手是顫抖的，要不是她在摸自己的心跳，上官素覺得，自己一定會打人的，「就是一場生死頓悟的機緣，你沒死！」

盧悅摸到她咚咚跳的心臟後，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她急切地想要知道事實真相，忙轉向另一邊的谷令則，這一次，她沒隔著衣服了，直接把手探進她的衣領，觸手的溫熱和柔軟，讓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落下了好些。

「盧悅，我活著，你也活著。」

谷令則不想妹妹再這麼傻傻地摸下去了，一把摟住的時候，語帶哽咽，「我在這裏，我等你等得很辛苦！」

「你沒死，我……也沒死？」

「沒死！我們都沒死。」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盧悅感覺自己在真實和虛幻之間兩邊晃。

當樹的經，那般真實，怎麼是假的？

「我……我餓了。」

盧悅覺得，如果能吃著肉，她的感覺應該會更真實一些。

「我們出去，我請你吃大餐！」

夏瑜在旁邊咧嘴，「你想吃什麼，我就請你吃什麼。」

「對！我們走吧！」

谷令則拉住盧悅，再不想呆在這個破地方了。

黑暗中無數雙眼睛，看到這個殺神幾個跨步間，就走到了長街的盡頭，一齊舉手為慶。

這些年，他們可被這個人虐慘了。

要不是大家已經被化神修士搜過一次魂，要不是有好幾個人，被搜魂搜成了白癡，這人還不知道，要怎麼折磨他們呢。

外面的暖陽正好，夏瑜追上她們的時候，盧悅已經拿了一大塊的烤靈羊肋排，在啃著了。

她啃肉的樣子，很認真很嚴肅，好像在乾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般，而且那神色，夏瑜感覺，她要是敢打斷的話，她一定會跟她急的。

「……味道不錯，你們要不要嘗嘗？」

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可是個人，都看出，她捨不得手上的肋排。

「不用，這個……還是我給你的呢。」

夏瑜暗暗咽了一口吐沫，「你要是喜歡，我這裏還有，你要……」

「我要！」

盧悅伸出油膩膩的手，「我喜歡吃烤的靈羊肉，多少都不嫌多。」

「……」

夏瑜默默拎出一個食盒，「裏面都是，盧悅，我覺得吧！你應該拿筷子吃，我們不會跟你搶的。」

「帶勁！」谷令則從妹妹手上，拽了一塊下來，也用手拿著啃。

「對！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