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親王府正殿的建築規模不大，雖然也是明三暗五，五脊六獸，五層台階，但如果放在北京城的大王府內，不過像富商地主的廳堂。原因是，這裏是大漢奸李建泰讓他他居住的，而京城裏頂好的幾處寨子，比如田宏宇、周奎、周延儒、高啟潛這些人的府邸，他全都賞賜給了有功的將士們，所以自己只要在這裏屈就。

晚飯的紅漆描金八仙桌擺在正殿的東暖閣，房間裡溫暖如春，陳設簡單。

多爾袞同濟爾哈朗並坐在八仙桌北邊鋪著紅氈的兩把太師椅上，面向正南，多爾袞在左，濟爾哈朗在右。再往下就是錢孫愛在左，洪承疇在右，剩下的就是洪承疇，還有耿仲明和尚可喜。

吳三桂率軍向西追擊農民軍不在北京，而馮銓那些人根本不可能登上大雅之堂。多爾袞雖然用他們，但並瞧不起他們。

這樣一來濟爾哈朗和錢孫愛都覺得有些奇怪，誰都知道範文程是老牌的大漢奸，三朝元老，託孤大臣，曾經幫助努爾哈赤艱難創業，到了太宗抄，更是皇太極的心腹，大事小事兒，都由范章京來處理，對大清朝忠心不二啊。

不過想了一下，錢孫愛頓時就明白了多爾袞的意思。這也難怪，雖然現在洪承疇和范文程都是清廷的內院大學士，而且范文程的資歷比洪承疇要老得多，忠心程度也略勝一籌。但在今後不久進兵中原的時候，他更要依靠的是洪承疇。

這個原因很簡單，范文程雖然也是漢人，確實滿洲土生土長的漢人，對中原的情況未必就了解有多深。可是洪承疇不一樣，他在投降之前是明朝第一流的戰將，是明朝軍方的一面大旗，曾經做過薊遼總督、兵部尚書，是二品大員。這一點是范文程玩玩比不了的。

此刻他銳意奪取中原，統一全國，不能不尊重漢族的知識分子，所以洪承疇就成了他的首選。

飯菜擺好之後，多爾袞先是抱著錢孫愛一頓痛哭，並且把自己對錢孫愛的思念之情對大家說了，然後說道：「諸位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今天把你們找來，第一是為了慶賀我和羅羅的衝鋒，第二就是想詢問一下關於下一步的軍事行動，大家有什麼意見。」

多爾袞咳嗽了一聲說：「你們都是朝廷的精英，本來我以前還有些擔心，現在有了羅羅，我更加有信心能擊敗流賊奪取江南了。」

濟爾哈朗說道：「我們八旗兵第一次流賊交手就大獲全勝，這都是王爺指揮有功，也是李自成的戰略有誤，說起來，啊，咱們也是有些僥倖。」他也不怕多爾袞不高興。

范文程說道：「我也沒有料到李自成這麼愚蠢，進京之後，居然把主力大軍全都撤回了西安，白白的讓咱們撿了個便宜。但是流賊在河南陝西一代，還有熊兵百萬，再加上四川的張獻忠，實在也不可小覷了。」

多爾袞點了點頭：「洪先生有什麼想說嗎？」

錢孫愛看洪承疇的第一印象，覺得他好像是個大煙鬼，顴骨高聳，眼窩深陷，身上沒有二兩肉，個子卻出奇的高，就像墳墓裡跑出來的骷髏一樣。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福建人的土音。說漢語他聽的馬馬虎虎，說滿語他聽的就更費勁兒。

他知道洪承疇在大明朝的時候，就是個心狠手辣兩面三刀的偽君子，所以對他的印象從來都沒有好過。

此刻范文程也在看著洪承疇，他心裏明白，洪承疇曾經不想引導清兵入關奪取大明朝的江山，倒不是為了忠君愛國，不然他也不會投降了。他只是顧忌自己的名聲，不想成為歷史書裡的千古罪人罷了。

而此時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洪承疇卻還是有所顧忌，一方面他肯定腰圍大清朝效忠到底，因為沒有回頭路可以走。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自己的祖國完全淪陷，能保住南明的半壁江山其實也不錯。所以這段時間他每次說話都是先猶豫一下，斟酌一下。

范文程心裏暗自發笑：「你洪承疇已經上了套，做了八旗軍的帶路黨，現在還立牌坊，那是不可能了，只怕以後江南還要你去攻打，你就別抱著僥倖心理了。」

洪承疇也是做兩手打算，如果大清朝真的如此順利擊敗了流賊，然後派他進軍江南他是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的，不但要去，還要拚命地立功，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就單看這些流賊的表現了。

於是他咳嗽了一聲，含笑說道：「李自成雖然佔領了北京城，但他的後方還有很多不安定因素，不如關中的名門望族，以及明朝的降將，全都在蠢蠢欲動，不肯服從流賊的統治，再者，他征戰多年，大部分都是一些空城，根本沒有兵馬駐守，也沒有設立官吏來治理百姓，想著等朝廷，實際上只不過還是流賊，根本沒有半點的凝聚力，一下子就能攻破。」

「此外，均州、勛陽，全都被王光恩兄弟佔據，成為河南的肘腋之患，濟南府、開封一代，地方士紳和土匪山寨聯合起來，好像無數個國中之國，不肯聽從他的號令，尋找機會隨時造反，李自成在陝西、河南佔據的這些地方，都是無根浮萍，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全部瓦解，所以是不足為慮的。」

多爾袞笑道：「洪先生，你說李自成治國無方，沒有凝聚力這個我深深認同。但是你說李自成兵鋒不盛，有點風吹草動就會瓦解，我覺得還是有些誇張的成分，我聽說他近幾年以來，馳騁中原，所向無敵，席捲天下，佔領長安，橫掃西北，明朝根本無法應付，難道這些全都是假的？」

「此一時彼一時。」洪承疇說道：「這幾年李自成能夠打勝仗，是因為他們跟明朝打，而明朝早就已經是腐敗透頂的空殼子，老百姓才會跟著他走。可是現在他先勝後敗，丟失了北京，殺死了崇禎，全天下的士大夫把他恨之入骨，就連有些老百姓都痛恨他。他的內部充滿了明朝的降將，隨時都有可能反水，此所謂內憂外患，不用多長時間，他就會焦頭爛額，方寸大亂，自取死路。我料定他必然死於小人之手。」

錢孫愛心想，這個洪承疇在大明朝的時候，沒發現有什麼厲害的地方，一換了老闆，倒有點神機妙算了，李自成最後的確是死於小人物之手，卻未必是小人。

「羅羅，你覺得現在該怎麼辦？」

錢孫愛心想，這個時候豈不正是我的用武之地，若是我可以前往河南陝西，趁機招降納叛，聯絡李自成的舊部以為己用，將來北伐的時候，不是省去了好大的力氣嘛。眼看李自成敗亡在即，實在是不能再等了。

錢孫愛突然說道：「大哥，古人說過，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高的境界。我聽洪先生方才說話，似乎流賊就是一盤散沙，不少將領心懷二心，加上士紳土豪，紛紛結堡寨自立，若是派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在大兵出發之前，前去曉以利害，河南』山西之地，可一書而降，既不用士兵慘死，也省了無數的錢糧，何樂而不為呢。」

「好注意呀。」范文程其實是個挺有些諂媚氣質的人，這一點他已經想到過了，還沒來得及說，既然深受寵愛的羅羅貝勒說了，他趕忙成人之美，誇獎一番，用來爭取羅羅貝勒的好感。

「那麼大家覺得派誰去最好，我朝有能言善辯的人嗎？馮銓怎麼樣？」

濟爾哈朗趕忙擺手：「不可不可，馮銓的名聲太壞，搞不好會弄巧成拙反而不美。還是派一個滿人去比較好。」

「可是滿人的漢語普遍不行，恐怕詞不達意，而且滿人驕橫，最怕的是激怒了這些地方豪強，轉過來跟咱們做對。必須要選一個以前不在明朝做官，而且又精通漢語，受咱們信任的人才可以。」

「最主要的還要足智多謀。」洪承疇到道：「我也不行，漢人恨我入骨，此行兇多吉少。」范文程說道：「不如讓我走一趟吧。」

多爾袞搖頭說：「范老先生是我的眼珠，片刻也不可能離開，我看這事兒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那怎麼行，總攻命令已經下達，十一月初一，就要一鼓作氣進入關中，到時候我軍雖勝，也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倘若流賊權利抵抗，只怕半年之後還不得到關中，那不是給了南明休養生息的機會了。」范文程說道。

「可是我手下無人，如之奈何？」

范文程突然捋著鬍鬚笑了笑：「我倒是想到一個人，就是不知道攝政王您老人家舍不捨得讓他去。」

「就算是我親兄弟我也捨得。」

「此人比親兄弟還親。」

「啊，哦，你說羅羅？不行，不行，這，這太危險了，我才剛剛和他見面，豈能讓他為我冒險，再議，再議。」

錢孫愛立即站起來拱手說：「大哥，你現在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還是瞧不起我羅羅貝勒，怕我懷了你的大事兒。」

范文程急道：「攝政王，咱們的羅羅貝勒年輕有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多謀善斷，又能隨機應變，滿朝文武之中，要說做說課，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洪承疇說：「且羅羅貝勒的身份也很特殊，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的親兄弟，他出面，容易取信於人。」

「那些猶豫不定的流賊，還有大明降將，見到朝廷的貝勒，您的親兄弟，定然感激涕零，競相投效，王爺不想看著羅羅貝勒立大功嗎？」

「這，這話倒也不錯，可我還是有些擔心。呼拉圖妹子的孩子還很小，萬一羅羅出了事兒，我要怎麼向她們母子交代呀？」

錢孫愛怒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怎麼這麼瞧不起我，難道我羅羅就不能上陣殺敵，就不能建功立業，那你還認我這個兄弟乾屁呀？」

多爾袞苦笑道：「你心意已決？」

「大哥對我這麼好，我一定要為大哥做點事兒才好。」

多爾袞沉著臉，在大廳裡來回踱步，想了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突然說：「傳旨，冊封羅羅貝勒，為『鷹揚郡王』加八股巡按，代替皇上出京，安撫河南河北山西陝西一代的流民和百姓。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