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孫愛的票擬果然很管用，剛報上去不久就有了迴音，朱由菘魄力十足的給陳洪範馬紹愉升了官，並且也把陳子龍給放了出來，這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半個月以後，正是西湖六月天，天氣到了最熱的時候，每天都有一輪碩大的太陽直立在頭頂上，向大地拋下無邊的熱浪。錢孫愛樂得在家裏獃著，讓侍女們閃著冰塊給他降溫，他就悠閑的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慧香會給他端一碗冰鎮酸梅湯，然後他起床和一群嬌妻美妾秀恩愛，玩遊戲，那種感覺真是比神仙還要舒服。

錢孫愛最擔心的就是這種快活日子會隨著弘光皇帝和一群比豬還蠢的大臣們給弄沒了，所以有時候和李十娘等人正說笑的時候，突然就會露出愁眉苦臉的樣子，使得大家的心裏都有些納悶，問他也不說。錢孫愛心想，這個大明朝又能有誰知道我所知道的呢。

這天早上，他盼望已久的陳子龍終於來拜訪他了。

錢孫愛希望陳子龍能來，因為他的確是個人才，出獄之後給朝廷的奏摺他也看了，裏面關於籌建長江水師的計劃非常周祥，而且他是個造船方面的熟練，他和工部的堂官們商量過，大家都認為陳子龍的方案是最好的。

可是陳子龍不來，他也不能自己上趕著。陳子龍只是每天往工部跑，和一群工部的頭頭們打的火熱，畫圖、勘察地形、測量水深、擬定工程預算，這些工作都已經完成了，只是沒得到朝廷的正式批文，也沒有籌集到資金，等於前面做的都是無用功。這些事兒本來都是錢孫愛負責的，工部報上來好幾次，他都沒批，就等著陳子龍來服軟呢。

果然，陳子龍最後還是來了。

一個月前，陳子龍出獄的時候，抱著一腔忠君愛國的熱情同工部的頭頭們碰，大膽的說出自己的各種建議，什麼都不怕。他覺得自己這次出獄實在是皇恩浩蕩，和錢孫愛那個奸臣沒什麼關係，可是時候才知道原來真的是錢孫愛把他放出來的。

一個多月的時間使他嘗到了不少苦頭，開始明白自己是碰不過錢孫愛的，他依仗著皇上的寵信，在朝廷裡翻雲=覆雨，使得大臣們人人畏懼噤若寒蟬，更加像大山一樣壓在他的頭上，他想發揮熱量，卻處處受到掣肘。

工部那些人表面上對他客客氣氣，使得他一度產生錯覺，一位大明朝時團結向上的，充滿重量的，熱情四溢的，可是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只是在給大奸臣錢孫愛面子，按照他的指示辦事，把自己當成了錢孫愛的走狗。

他不服氣給皇帝上書，皇上不但不支持他，反而生他的氣，下旨嚴厲的斥責他，幾乎再次把他抓進大牢，幸虧有錢孫愛說情，這才倖免於難。他現在時常提心弔膽，害怕再去過暗無天日的日子，也為大明朝的前途擔憂，萬一長江水師搞不成，那麼他可能就要眼睜睜的看著半壁江山完蛋，自己盡忠報國的機會也會化作泡影。所以他思來想去的，不如就來見一見錢孫愛，反正他是一心為公，和姦臣沒什麼私教。

錢孫愛的書房裏又來了兩份緊急的塘報，一份是西川總兵秦良玉發來的，說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在大西朝邊境上打起來了，因為他想要四川的地盤抵消自己在北方的損失，但第一次戰鬥的結果是，大順的馬世耀被大西的艾能奇擊敗，退回去了。

第二份則是來自潼關的密報，一位很愛國的老人家，佔據了潼關境內一座縣城，豎起大旗反抗李自成，希望朝廷立即出兵配合他。錢孫愛覺得李自成方寸亂了，出了昏招，而愛國的老人家，實在無法得到他的支持，因為這裏和潼關隔著千山萬水。老人家死不死的倒是不影響大局，他最怕的就是朝廷不出兵，他們這些愛國人士，就會被逼賣=國，不得不向滿清搖尾乞憐了。

此時他懷著忐忑的心情看完了塘報，頹然的坐在椅子上，好像是被冷水澆頭。

陳子龍進來的時候，一個丫鬟看見首輔大人忠勇公大明第一勇士神色改變，剛忙捧一杯香茶送到他的面前。

不料他們剛剛退後，就聽到嘩啦一聲，首輔大人把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於是她們扇冰的也不扇了，打瞌睡的也停止了，捶腿的也站起來了，一起跪在錢孫愛面前，顫聲說：「請首輔大人息怒。」

「陳子龍來了沒有。」錢孫愛頭也不抬的說。

「首輔大人好大的排場。」陳子龍冷笑著站在了寫字枱對面。

錢孫愛抬起頭來，眼睛裏繞燒著怒火，鬢角有一條青筋輕輕跳動。他揮了揮手，那些提心弔膽的丫鬟們，趕忙踮著腳尖兒退了出去。

看了陳子龍一眼，錢孫愛眼中的怒火漸漸地消失了，喘了一口氣，笑著說：「陳秀才來了，請坐吧，我正在看塘報呢。」陳子龍雖然出獄了，可是他的官職被錢孫愛給擼了，連進士的身份都沒有了，現在勉強也就是個秀才。

「聽說大人已經受命前往北方和滿人議和，在下特地來恭送大人，希望大人一路順風。」陳子龍違心的說道，他可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你覺得和滿清議和這件事兒怎麼樣？」錢孫愛說道。

「首輔大人的話，在下有些聽不明白。」陳子龍說道：「議和是史大人和皇上決定的事情，輪到我們這些草民來議論。」

「我是問你，你覺得應該應該和滿清議和，還有你認為滿清有沒有和咱們議和的誠意。」

「不大有吧。」陳子龍發出帶著嘲諷的一聲冷笑，似乎是在辱罵朝臣的無能。

看來這個人還真有點水平，居然看到了這一點。錢孫愛心裏有點高興了，現在他手裏缺乏的就是有眼光有決心的人才。

「這話怎麼說？」

「這不很簡單嘛，如果他們真的是偉大明朝服務，那他們就要收取報酬，而收取報酬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搶掠百姓，以前的回紇、吐蕃、黨項、沙陀不都是這樣做的嗎？他們不但沒有這樣做，還派官理民，安定百姓，足見志向不小，說不定正在惦記大明朝的萬裡河山呢。可恨有些人就是看不出來。」

「哈哈，說得好。」錢孫愛拍著桌子說：「其實我是看出來了，可就像是你說的很多人看不出來，這事兒可不怪我。不然我也不會啟用你對不對，你要明白這一點。」

「這個——」陳子龍心想，是啊，他拚了命的啟用我幹什麼？這不就足以說明他是個主戰派嘛，聽說內閣之中除了他反對議和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舉雙手贊成的，他們唯一不贊成的就是籌建水師，難道說我看錯了他？

「大人也看出滿人有狼子野心？」

「早看出來了。」錢孫愛舒展了一下胳膊說：「大部分人都看不出來，李自成也沒看出來，秦良玉也沒看出來，他們覺得——算了，我還是給你看一下這個吧。」錢孫愛把奏摺拋了過去，陳子龍伸手接住了。

「這是塘報。」陳子龍連忙推辭說：「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可不敢看，若是泄露了機密可怎麼辦，大人未免太草率了。」

「不是草率，這是信任。」錢孫愛說：「你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對國家一片赤誠，而且博學多才，我身邊正好需要你這樣的謀士，看看吧，看完之後說說你心裏是怎麼想的，呃，也就是感想。」

陳子龍見錢孫愛態度誠懇，毫無報復思想，心裏有些稱讚，面帶微笑的說：「既然大人這樣說，那我也就不推辭了。」

錢孫愛見他臉上那副倔強的神氣，暗想對這樣的人還真是沒辦法，文人士大夫的風骨從陳子龍身上是一種具體的體現。至於其他的人嘛，他覺得史可法和左懋第也很好，不過左懋第實在比史可法聰明很多。

「李自成居然做出這樣的蠢事兒，足見其方寸亂矣，然而秦良玉所奏，要坐收漁翁之利，也不見得不糊塗，要知道現在滿人的態度還不明確，咱們在南邊打的一塌糊塗，實在是很不明智，所以目前最好不要在南方用兵，要打也去北伐。哎，沒想到李自成走了這樣的臭棋，居然把兵力全都收縮到了西北，那麼他將要如何對付清兵呢？」

陳子龍果然是個人才，看得比別人深遠很多，是個可用之才，只可惜在我面前總保持桀驁不馴，實在是麻煩。錢孫愛心想。

「逆賊李自成固然是死有餘辜，可是，可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他死的太快，對咱們大明朝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兒，只怕咱們這個漁翁當不成了。」陳子龍自言自語的說。

「我想以內閣的名義給左良玉下令讓他去打張獻忠，你覺得怎麼樣？」錢孫愛試探著問道。

「此事萬萬不可，大人將會萬劫不復。」

「這話又怎麼說？」

「左良玉擁兵自重早有不臣之心，若是大人命他出征西北，他一定認為朝廷要消耗他的兵力，沒準直接造反了。另外，張獻忠實力不弱，讓他和李自成拚命，對咱們鞏固長江防線大有好處，大人不是還要建造水師嘛，水師沒有建成之前，最好小心行事。」

終於說到正題了，錢孫愛心想。

「也對。說到建造水師，聽說你準備的差不多了，有沒有什麼困難，若是有的話就說出來，我給你解決。」

陳子龍冷笑道：「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呢，所謂建造水師只不過就是我一廂情願，兵部不支持，皇上不支持，一兩銀子也沒有，工部的工匠也不到位，怎麼搞，沒法搞，也就是說說而已。」

「好，這些問題我都給你解決了。實話說，朝廷現在真的沒什麼錢，建造水師所需要的經費不是個小數目，我只有自己掏腰包了，至於說工匠和材料，我會讓工部去辦理，兵部那裏暫時不要去理會了。」錢孫愛說。

「自己掏腰包。」陳子龍失聲說道：「你知道需要多少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