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尋找牛金星的事情還是暫緩為好。」宋獻策說道。

「也罷，咱們再上大別山看看。」

馬兒跑了一晚上，此時天已經快亮了，早晨的白霧濃起來，到處蒼蒼茫茫，樹影山影分不清楚。大別山這裏被大順軍守衛的好像鐵桶一般，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雖然霧氣很大，但李自成的明黃服飾還有青蘿傘蓋非常顯眼，走到哪裏都有人跪下來山呼萬歲。

但李自成似乎對這些已經不感興趣了，非常冷漠，臉上不帶一絲笑容，也很少說話。悶著頭朝前走，一直走到西面的山口，來到一座大的營寨面前。這裏是從西面進入大別人的門戶所在。

李自成囑咐：「一定要守住這個營寨，不然大別山也受不住了武昌也就非常危險了。」宋獻策的心頭頓時黯淡無光了。

他已經感覺到李自成連夜跑到漢陽來根本就是漫無目的的，誰還不知道要堅守營壘呀。這根本就是一句廢話。在這個時候沒事可做的皇帝，那基本上已經是個死皇帝了。

果然從山上下來之後，李自成沒有進漢陽城，而是在文武大臣的目送之下，直接又回到了武昌。

進了行宮之後，他把宋獻策留下來吃午飯。吃飯的時候，除了他倆再也沒有別人，而且李自成一改平時的沉默，說的話很多。東拉西扯，有的是以前威風的事情，也有和宋獻策之間的君臣之情，雖讓人有些沸騰，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味道很悲涼。

忽然李自成話鋒一轉，問道：「獻策啊，李過和高一功的人馬現在還在四川境內轉圈，張獻忠不肯讓路，他們只能在外圍翻山越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來跟咱們會和，畢竟是二十萬大軍呀，就算是走平地也要半個多月吧。更何況是這種情況。咱們內無糧草外無救兵，阿濟格又在磨刀霍霍，加緊進攻，你說咱們還能夠堅持多長時間。我看不如還是撤退的比較好！！」

宋獻策一聽，壞了，皇上的老病又犯了。自從出了北京之後就一味的逃跑，這哪裏像個開國皇帝的樣子。遲早要壞了大事兒啊。劉邦當年也是逃跑，但他跟李自成不一樣，他只是在河南畫圈圈，從滎陽跑到成皋，又從成皋跑回滎陽，始終不肯把通往關中的大門對項羽敞開。可是當今皇上等於是敞開了懷抱讓清軍揍，這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宋獻策很沉重的說：「臣的意思和皇上完全不一樣，臣覺得咱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武昌漢陽和清軍決一死戰，成則奪取天下，不成將士們也能保護陛下殺出一條血路，東山再起。」

「可是那樣就會讓很多的將士白白犧牲，朕於心何忍。」

宋獻策心想，你不是心疼將士，你只是還存在不切實際的僥倖心理，以為能跑到山溝裡，像以前幾次一樣東山再起，但今時不同往日了，老百姓經過多年戰亂，都希望安定下來，願意造反的人不多了。

宋獻策跪在地上落淚說：「皇上，臣大膽說一句話，皇上若能堅定意志和阿濟格決戰，親臨戰場指揮，就算不能破敵，也可以獲得小勝。若是等到李過的大軍來到，形勢立即可以逆轉，可是如果想要撤退，我只怕陛下前腳出了武昌，後腳，十萬大軍全體崩潰，四散而去，再也無法收拾啊。

李自成趕忙貓下腰：「獻策，你別跪下，你好好說話。」宋獻策能夠感覺到，此刻他的謙卑和感情都是真摯的。

「你說為什麼我們以前能夠鑽山溝東山再起，怎麼現在就不能了呢？你是不是有點杞人憂天。」

宋獻策說道「皇上，咱們現在在南方，這裏是明朝的正統，這裏的人都把咱們當成是害死先帝的兇手，把咱們恨之入骨。再者，這裏氣候潮濕，胡泊縱橫，稻田阡陌，士兵們很不習慣，咱們沒有老百姓做基礎，士兵們又在鬧病，怎麼能夠招募到人手東山再起呀。」

「說句不好聽的，這些日子以來，咱們義軍的隊伍沒有壯大幾個，投奔阿濟格的老百姓倒是不少，為啥，因為這些老百姓根本不明就裏，以為清軍是來給他們的崇禎皇帝報仇的，尊敬他們啊。」

「這些笨蛋百姓。」

「前些日子咱們再襄陽敗退，這一路上連口水都喝不上，為什麼，井水不是被石頭填滿，就是被下了毒藥。老百姓把自己阿的房子燒了也不留給咱們。那是真正的把咱們當成了草寇盜賊呀。所以，在這裏鑽山溝是絕對行不通的。」

「以你的意思——」

「只有一戰。」

「只有一戰。」李自成沉吟了一下，他雖然覺得宋獻策說的有道理，但內心深處仍然還保留著那一份僥倖。因為以前這種東山再起的事情畢竟發生了好幾次，山溝才是他最溫暖的巢穴。所以他的心裏還是打定了主意要放棄武昌的。

宋獻策臨走的時候，並沒有能夠就此事跟李自成達成任何的共事，所以心裏灰暗的更厲害了。剛轉過身正要邁出門開，突然聽到李自成很小聲的在他身後說道：「獻策，牛金星不仗義，但是他做的事可以理解。你的人品比他好，不過為了保命，若是做出對不起朕的事兒，朕也是可以理解的。」

宋獻策愣了一下，不知道李自成是什麼意思，趕忙回過頭來跪在地上：「皇上，臣絕對不是牛金星那樣的人，臣願意為您去死。」

「你不是給我講過黃巢的故事嘛，你認為哪裏是我的狼虎谷啊？」這是李自成對宋獻策說的最後一句話，低沉而淒涼，再不像以前那樣霸氣而自信了。

晚上的時候，宋獻策出於無奈就去找了劉宗敏。跟他說了剛才李自成的意思，並且表示：「你是大將軍，現在除了你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勸阻皇上撤離武昌，所以在明天的禦前會議上你必須強烈表態。」

劉宗敏咬了咬嘴唇：「老宋，我知道你說的有道理，我也絕對不同意皇上的想法。我認為咱們除了在武昌和韃子決戰，再也沒有別的辦法。那個，照你看，咱們能不能想辦法在武昌和漢陽給韃子來個下馬威，挽回一點士氣，也讓韃子別太小看咱們了。」

「當然有辦法，不過此事還在皇上身上，若是皇上一意孤行，撤退的命令下達，人人都失去了鬥志，那就是說什麼也晚了。」

臨走的時候，宋獻策突然很神秘的問劉宗敏：「老劉，皇上最近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嘿，你小子未卜先知，我也正打算跟你說呢。前幾天皇上正好對我說了幾句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話。他對我說：歷史上最享福的就是皇帝，最倒霉的也是皇帝。皇上享福無人能比，但是到了末路，大家都有出路，就皇帝沒有。將士們可以投降清朝、明朝，我能投降誰，只有一死啊。」

「這話的意思，難道——皇上要放棄了。」宋獻策震驚的說。

「我聽著有這個意思。」劉宗敏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的時候，大約辰時一刻，上百名文臣武將來到行宮，按照等級站立，向皇位上的李自成行了常朝禮之後，便站在兩旁，聆聽訓示。雖然是流亡朝廷，但該走的過長那時一樣也不能少的。

有太監大呼小叫的說：「皇上早朝，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宋獻策正想要說話，可是沒想到門外闖進來一個大汗淋漓的將領，正是劉芳亮。他也顧不上禮節，撲通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啟稟皇上，不好了，孝感已經失守，敵人向宜城殺過來了，守將告急，告急。」

有人見他暈過去了，趕忙扶起來交給太醫院去了。

「眾位愛卿，沒想到孝感這麼快就失守了，敵人過了宜城就是漢川，漢川若是失守，韃子就能佔據黃岡，截斷長江，我們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武昌將會被全麵包圍。大家有什麼計策嗎？」

李自成的心裏又是鬱悶又是害怕，完全世界末日的感覺。但是他的表面上仍然保持著一個皇帝的威嚴，絲毫不亂分寸。

眾人面面相覷，只有宋獻策站出來說道：「應該讓劉芳亮趕快回到指揮崗位上去，另外命袁宗第大將軍前往黃岡駐防，此時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人能夠肩負起這個重任了。另外就請張鼎將軍前往宜城駐防，他是皇上的至親，而且精通兵法武藝高強，不如此不足以克敵。還有，咱們應該召集所有兵馬，在武昌沿線安營紮寨，和敵人決一死戰——」

「慢著，慢著。張鼎不能離開我，而且他年紀太小難當大任，我看還是讓劉體純將軍走一趟吧。」

「皇上的意思是，是，不要堅守？」

「正在考慮中。」

李自成隨後說道：「今天天下各路諸侯的消息如何？」

王四站出來說道：「啟稟皇上，目前中原地區仍然在大戰，但是錢孫愛似乎並不想別人想像的那麼厲害，他在德州佯裝進攻京城隻幾天，就撤退到山東去了。聽說目前已經佔領了山東全境，還在，還在什麼屯田，與民休息，勸科農桑，經營的有聲有色，都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不過他倒是把多鐸給吸引過去了。」

宋獻策搖頭道：「錢孫愛不是不厲害，而是太厲害，他是不願意給咱們做嫁衣，把多鐸騙到山東，看來中原就要落在他的手上了。我原先還以為如果他傻乎乎的去攻打京城，阿濟格必定會去切斷他的後路，放棄對咱們的進攻，看來，現在是不可能了。」

李自成拍了下桌子，暗恨錢孫愛，厲聲道：「還有什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