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鏢局，開封城內最大的鏢局。自打唐朝以後，開封屢次成為都城。北宋年間改名汴梁，是中原重鎮，掌握南北交通，地處要衝。因為歷史悠久的關係，開封的古董生意做的很大，幾乎位居全國首位。要運送這些古董，就需要實力強大的鏢局，等閑根本不頂用。所以開封的鏢局規模宏大，高手如雲。鎮遠鏢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時淡黃的斜陽照著桅檣如林的汴河，河上的天漢橋正騎馬走來三個人，正是伍次友、程九百以及鏢局的王子正王五爺。

王五爺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從進城之後就沒閑著，此時忽然又關心起伍次友的婚事來，問道：「先生一表人才，不知道可否娶妻，在下有個女兒年方十八，如果先生不嫌棄的話——」程九百知道伍次友心高氣傲，趕忙攔著說：「伍先生早就娶妻生子了。」

「可惜了。」王五爺嘆道。

等他們過了開封府惠民藥局的施藥亭就到了相國寺，然後轉入一條長街，遠遠地就看到了鎮遠鏢局的旗幟。城內居然也算是井然有序，並沒有因為張獻忠的不請自來而亂了陣腳。看來張先生這次也是手下留情，或者是還沒來得及下手。

到了客廳裏面，程九百迫不及待的問道：「聽說王兄最近跟大西朝廷走得很近，我記得你不是一向不喜歡跟官府打交道嗎？」

王五爺遣散了眾人，小心翼翼的說：「兄弟，我跟你說，你那個程家寨也要儘快的找碼頭了。我看明朝靠不住了，如果不事先準備，小心以後有滅頂之災，在這個亂世裡，老兄我哪裏還有什麼原則呀。」

程九百和伍次友對視了一眼，盡皆失笑：「王兄，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據我說知，現在大明朝緩過神來了，又是一派如日中天的景象。不亞於當年太祖皇帝初定天下之時，你這話說的好沒根據。」

「你那都是表面現象，很多情況你都不知道。」王五爺說道：「這些日子我跟大西朝廷走得近，所以內幕消息也多一點。你可知道大明朝那位錢孫愛王爺之所以屢戰屢勝是個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程九百好奇地問。

「錢孫愛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哪會打仗啊。不過就是依仗著咱們大西朝廷二殿下的力量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外面的人不知道還以為他真是少年英才，所以中了圈套。其實二殿下怎麼可能真的為他打江山，這都是咱們大西皇帝特意安排的——借明朝之兵消滅韃子，然後兵不血刃的佔領整個北方。南方不日也要平定。最多也不過就是一兩年的光景而已，懂了嗎？」

「這是誰告訴你的？」程九百大跌眼鏡。

「整個開封的人全都知道。」王五爺很肯定的說道。伍次友笑道：「那麼開封城的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王五爺說道：「自然是官家說的。」伍次友點頭道：「自古以來，天下梟雄為了取得天下，總要設法取得人心，你就沒懷疑過這些話是假的。」

「伍先生莫太小看咱們粗人，我王五也是走南闖北的人，心裏也有點章程。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過了沒多長時間我就信了，因為事實在哪擺著，二殿下和皇上爺的關係好的不得了，就錢孫愛蒙在鼓裏。」

程九百沉吟道：「王兄，我還是勸你一句。最好不要這麼快就下注，萬一要是壓不中，你這一家老小可就葬送了。你說你放著好好的鏢局不幹，做這個營生？」

王五爺突然詫異的看著他說道：「老程，我可是十分相信你才接你進城的，你小子不會是錢孫愛派來的姦細吧。」說完之後他又搖頭：「不會不會，你老程我是了解的，怎麼會看得上那種紈絝子弟，不會絕對不會？」

程九百愕然道：「你對錢孫愛的印象那麼差嗎？其實我也不是誰的說客，只是出於朋友關心，囉嗦兩句而已。」

王五爺冷哼道：「那個小子，實在是可惡至極，聽說他前些時日為了籌措軍費，居然下令士兵荼毒京畿，三縣百姓被他殺得血流成河，死傷殆盡，我恨不得提刀上馬把他殺掉，氣死我也。」

「還有嗎？」伍次友問道。王五爺說道：「聽說他非常好色，把半個江南的美女全都搶到他的家裏，導致江南彩禮暴漲，缺少女人，好多人都打光棍了。」程九百誕著臉說：「還有嗎？」王五爺說：「他還想篡位呢。」

「這些都是大西朝廷說的？」程九百說道：「你就沒有懷疑過這裏有什麼假的東西，我可是剛從京城那邊過來的。」

王五爺說道：「我想不會吧。大西皇帝我是見過的，是個疏闊人兒，不像是會講假話的，我相信他老人家。」程九百拍著大腿說：「張獻忠居然當著你的面說假話，這個人真是有些不能要了。」

「噓。」王五爺惱道：「老程，我說你是昏了頭了，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就敢這樣子講話。你這話冒犯了天家，那可是要滅九族的。」程九百不屑的說：「一個說假話的天家，有什麼好怕的，我老程第一個就不服他。」

王五爺趕忙跑去關了門，瞪著眼問道：「老程，我知道你也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我且問你，我剛才說的全都是假的嗎？」程九百道：「一句真的也沒有！」

王五爺沉思了一下說：「那麼你給我說說，到底剛才說的事兒是有還是沒有啊？」伍次友說道：「剛才的事兒的確是有，但並不想大西朝說的那樣，裏面有很多顛倒黑白本末倒置的地方，王五爺要不要聽？」

「要聽要聽。」

程九百說道：「首先的確有人在京畿三縣荼毒百姓導致民不聊生，但那是韃子乾的，跟錢孫愛沒有半點關係。倒是錢孫愛拯救了黎民百姓——你知道他以前有一個外號，在河南陝西等地廣為流傳，萬家生佛說的就是他。」

「這不可能。」王五爺說道：「且不說你說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單單是萬家生佛就不可能，我知道萬家生佛是誰，他是張皇手下的一個將軍，我還見過他和他深談過，他說錢孫愛是冒名頂替的，對此我深以為恥。」

伍次友嘆道：「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咱們不用強辯。再說第二件，那就更加的不可能了，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把半個江南的美女全都娶回去，這明擺著就是假話，王五爺您可不能相信。我祖籍江南，親眼看到老百姓安居樂業，女子花枝招展，招搖過市，雖然說不上路不拾遺，但絕對是井然有序的。」

程九百說道：「至於說到篡位，現在大明朝根本就沒有皇帝，篡位之說好像萬萬不能成立的吧？」王五爺抓了抓頭，忽然眼睛一亮，詭異的笑道：「你們把我說蒙了，但是我又想通了，你們肯定是錢孫愛派來的。」

程九百站起來拱手：「既然話說到這個地步，做兄弟的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不錯，王兄猜的很對，我和伍先生的確是錢王爺的麾下，這次來開封只為了讓張獻忠倒台，換一個清平世界出來。」

王五爺繼續沉吟，突然又說：「按照你們的說法，錢孫愛也似乎不是個壞人。如此一來我倒是難以抉擇了。不過你們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出賣你們的，可是我也不想參與你們的事情，我是害怕——」

程九百心想，如今要謀劃的這件事情如果沒有此人的幫忙，實在困難太大。於是說道：「王兄不想參與，小弟不敢勉強。但小弟還要把所見所聞如實的告訴你，信不信的自然也由得你。」於是他把這些年外面的情況說了一遍。

王五爺自然是個手眼通天的人，本來什麼消息也瞞不過他。可是因為兵荒馬亂，他的鏢局這幾年很少接生意，以至於閉塞了，此刻卻有些恍然大悟。

「難道大明朝真的勢不可擋了？」

伍次友說道：「大明朝屯兵百萬在北京城下，韃子不日就將返回關外。剩下一個張獻忠在四川無法立足。一旦天威降臨，勢必摧枯拉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而且，四川百姓遭到了張獻忠的血腥屠殺，民變不斷，你就不怕開封城成為下一個四川嗎？」

程九百肯定的說：「四川已成鬼蜮！」

「這些我真的不知道，都怪這些年我沒有出門，不然怎麼也不會被人蒙蔽。」王五爺說道：「我是信得過老程的為人的，可是就憑你們兩個人孤身來到開封，莫非有神仙的法術，不然又能有什麼用處？」

伍次友說道：「實話說吧，王五爺，開封城即將發生內亂，就算是天朝大軍不來，張獻忠也休想長久，你最好早做準備。我們兩個來這裏，也只不過是為了收集情報，做點順水推舟的工作罷了。」

程九百拍著他肩膀說：「你有武功，也有人脈，如果歸順天朝，將來不失封侯之位，還是趕快懸崖勒馬吧。」

王五爺舔了舔嘴唇：「你們如此言之鑿鑿，也不容我不信，可是就算我信了，我又能夠為你們的錢王爺立什麼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