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當窗外傳出熟悉的鳥鳴聲時，李流光正翻看著手中的《宇石商會農業機械說明大全》。

宇石商會是星盟規模不小的一家商業聯盟，主打各類蒸汽機械。兔子先生剛剛淘汰下的一批農業機械就來自宇石商會，是宇石商會早些年主推的產品系列。當時兔子先生為了買這些機械，從星盟借了不少錢，足足用了十年才還清。用兔子先生的話來說，他為了早些還錢省吃儉用，連孩子都不敢生。

考慮到兔子先生家裏一百多個毛茸茸的小兔子，李流光很懷疑兔子先生敢生會是怎樣的情況。

本來這些機械兔子先生要報廢給宇石商會回收，李流光提出租借讓兔子先生大喜過望，能廢物利用自然是好的。兔子先生高興之下特意找出了不知被哪個小兔子拿去塗鴉的說明書，一起打包給了李流光。

眼下，李流光看的這一頁介紹圓盤耙的頁面上，就有小兔子畫的一根胡蘿蔔，惟妙惟肖形象的很。

聽到鳥鳴聲，李流光不自禁露出一絲笑意，抬眼望向窗口。很快沈五郎的身影出現在那裏，長腿橫跨，坐在窗戶上沖著李流光笑的肆意張揚。

「七郎。」

李流光放下手中的說明大全，看了眼牆上掛著的自鳴鐘。一短一長的指針分別指向了11和3兩個數字。十一點一刻，今日五郎來的比平時要早。

他心情很好地沖著沈五郎招招手。對方動作熟練地跳下窗戶，乖乖坐在了他的身邊。熟悉的沉水香襲來，李流光注意到五郎的頭髮有些濕，明顯是剛洗過澡便跑了出來。他從櫃子裏取了個帕子蓋到沈五郎頭上，不贊同道：「小心著涼。」

沈五郎仰著頭親昵地跟他笑笑，解釋道：「今晚我本來準備留在宮裏的，不過被齊王纏的煩了，才尋了個借口出來。」

「齊王尋你做什麼？為了越王的事？」

沈五郎點點頭，提到齊王冷笑一聲：「不知是誰跟他說了當日回鶻入侵背後有越王的影子，他被回鶻人俘虜也是越王泄了行蹤。他自己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想來推我出去尋越王的麻煩。」

之前沈五郎無所顧忌，明知齊王借刀殺人也不在乎。反正越王不痛快他就痛快，損人不利己形容的便是沈五郎。但現在他看著李流光，孩子氣地表示：「七郎我聽你的話，隻管查聖人遇刺的事，不去管其他。」

此時的沈五郎就似一個等待著家長表揚的小孩子。李流光輕笑一聲，獎勵地在他臉上親了下，順口問起聖人遇刺的事查的如何。

沈五郎搖搖頭：「陳福祥還沒有醒來，現在搜查的重點是明月樓的一個小夥計和幾個胡人，不過……」他皺皺眉，「長安城已經翻了一遍，還沒查到什麼消息。」

「那下一步呢？」

「繼續查。」沈傾墨語氣變得冷然，「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想要在偌大的長安城找幾個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不是後世遍佈攝像頭的年代，通過監控能查找到每個人的行蹤。且長安不同於別的地方，世家大族比比皆是。五郎說的長安翻了一遍，也僅是普通百姓住的地方查了查，旁的想要查便不是那麼容易了。起碼晉國公府這兩天安穩的很，並無神策軍出現在周圍。

李流光擔心有人背後庇護五郎找的這幾人，怕是五郎查來查去一場空。不過轉念他想到了聖人。無緣無故的，聖人不會扮昏迷，必然是有什麼目的。指不定聖人知道些什麼，就算不知道，聖人查起來也比五郎方便的多。想來五郎和聖人一明一暗，不至於找不到真兇。

兩人又說了幾句，沈五郎想到什麼，神色微靦：「七郎，我還沒有正式上門拜訪阿娘。」

李流光笑著望著他：「那五郎準備什麼時候來？」

「我已給阿娘和其他人備好了禮物。」沈五郎大約是頭一次做這種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知阿娘會不會喜歡。只是……」他略有遲疑，「現在長安形勢不穩，我若跟晉國公府走得太近，會不會影響到七郎你的家人？」

之前沈五郎做事向來橫行無忌，哪裏會考慮其他人。如今他站在晉國公府的角度想問題，李流光隻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他自己對此是沒什麼顧慮的，但他不得不考慮到祖父和大伯他們的想法。略微思忖後，他握著沈五郎的手道：「我先問問祖父的意思……」

不待他說完，窗外再一次響起「咕咕咕咕」的聲音。

兩人同時看過去，沈傾墨蹙眉走到窗前，聽了一會轉身跟李流光道：「陳福祥醒了。」

……

半個小時後，監察寺大牢。

沈傾墨跟著監察寺主官郭子晡一路往前，邊走邊聽郭子晡介紹道：「陳福祥清醒於一小時三刻前……」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明顯產自霍林河的懷錶又確認了一遍，才繼續道：「陳福祥清醒後神智異常，整個人渾身發抖，不停撕扯著衣服，口中喊著要神仙散……」

「神仙散？」

沈傾墨腳步頓了頓。

郭子晡點點頭：「監察寺已審訊過陳福祥的家人，他的家人表示並不知道陳福祥有服食神仙散的習慣。」

沈傾墨不置可否，往前走了幾步到了關押陳福祥的地方。因為不確定陳福祥是否和刺殺聖人有關，監察寺給他的待遇並不差。雖然名義是關押，但單人監室中有床有桌椅，日常生活用品一應盡有。

然此刻的監室內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床上的被褥散落一地。郭子晡口中的陳福祥正赤裸著被幾個神策軍壓在地上，額頭不斷有血跡滲出，嘴裏喊著：「我要神仙散、快快，給我神仙散！」

「發生了什麼事？」郭子晡惱怒道。

幾名神策軍顧不得其他，先把陳福祥五花大綁起來，才給沈傾墨一行行禮，神色凝重地稟告道：「不久前陳福祥突然發癲症，光著身子滿室亂跑起來，又忽的以頭撞牆，卑下幾人拉都拉不住。」

他說到陳福祥光著身子滿室亂跑，沈傾墨不由想到前日越王的醜態。再看眼前的陳福祥面目猙獰，像一條蠕動的肉蟲般在地上拚命掙扎著，涎水橫流，不停喊著要神仙散。

似看到沈傾墨，陳福祥不知哪來的力氣朝前蹦了下，滿臉的乞求：「公子，公子，快給我神仙散。」

沈傾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心中卻是有些駭然。陳福祥隸屬的龍鱗衛，屬於天子近衛。因著地位特殊選拔十分嚴苛。沈傾墨自個的護衛可以說都是落選龍鱗衛才來到他的身邊。他對陳福祥有些印象，對方身手利落、能通過龍鱗衛的選拔可見也是心性堅定之人。然而眼前的陳福祥醜態盡出，哪有一絲龍鱗衛的風采。

之前七郎說起服散的危害，他心中其實並未有多少重視。只是因為七郎不喜，他「厭屋及烏」連帶著也不喜起來。但眼前這一幕卻帶給他不小的衝擊，讓他真正正視起神仙散的害人之處。

「公子！公子……」陳福祥不停朝著他的方向蠕動著。

沈傾墨靜默片刻，突地開口：「聖人遇刺當天下午，是你負責當值。事後調查你曾在當值時離開片刻，你去做了什麼？」

陳福祥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隻一味地哀求：「公子，給我神仙散，神仙散。」

沈傾墨看著他，轉身對郭子晡道：「去尋些神仙散來。」

郭子晡微微凝神，正想著該去哪裏尋神仙散，已聽得沈傾墨道：「去歸德將軍府找蔡大胖。」

蔡大胖？郭子晡心中轉念，應了聲是，很快吩咐了下去。

從這裏到歸德將軍府來回也須得一個小時，聽到神仙散三字的陳福祥再也忍耐不住，涕淚橫流的以頭撞地，伴著一股黃色液體流出，竟是在眾人面前失禁了。

看守他的神策軍紛紛面露不忍，怎麼也想不到意氣風發的龍鱗衛會變成這樣。沈傾墨眉頭微皺，不願看陳福祥的醜態轉身離開了監室。郭子晡跟在他的身後，心中嗟噓。龍鱗衛何等威風，何等神氣，又是何等榮耀，可看陳福祥的樣子，這個人已是毀了。便是他跟聖人遇刺無關，日後也回不去龍鱗衛了。

他正心中感嘆，突聽得沈傾墨問：「郭監察對神仙散了解多少？」

郭子晡略微想了想很快道：「神仙散興起於一年前回鶻入侵後，源頭並不可考。因著神仙散服食後飄飄欲仙，精神百倍，這一年逐漸在長安流行起來。不少酒宴聚會慣以神仙散助興，尤其風靡於世家大族之中。」

說到這裏，他心中一凜，不其然思維發散。神仙散價格昂貴，普通百姓生活不易，很少有服散的習慣。反而是世家大族不缺錢財，又受前朝影響，將服散當做一種雅事。偏偏問題也出在這裏，世家大族不缺錢財，自然也不缺神仙散。他過去只聽說服散後種種精神亢奮之事，還從不知斷了散的後果如此。他心中不由浮現出一個詞——慘烈。

若有人以神仙散控制他人……一念至此，他隻覺一股寒意從體內躥出，四肢百骸都冷了起來。當下他面色蒼白，驚懼地望著沈傾墨，隻覺口中苦澀，艱難道：「卑下失職……」

監察寺身負聖人信任，同禦史台一起為大唐監察部門。只不過禦史台掌糾察百僚、彈劾不法，而監察寺以收集情報為主。神仙散興起之時也曾被監察寺關注，但並未太過重視，不想竟是有了如此大的紕漏。

郭子晡此時隻覺後悔不已，嘴唇動了動，身子已經彎了下去。

沈傾墨似沒有看到他的反應，聽著不遠處傳來陳福祥的嘶喊聲，薄唇緊抿，神色冷厲，轉頭對跟在兩人身後的俞煊道：「你帶一隊神策軍去找於懷恩，將宮內當值的龍鱗衛全部換下，挨個排查是否有服散的習慣。」

俞煊點頭應是。

隨後沈傾墨的視線落在郭子晡身上，郭子晡的腰不禁又低了幾分。他聽得沈傾墨淡淡道：「要勞煩郭監察儘快查清神仙散的源頭。」

郭子晡趕緊應是。

「無論查到是誰，直接拿下。膽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郭子晡感受著話中的殺意，想到聖人那句「便宜行事」，心中下意識打了個顫。

兩人出了大牢，沈傾墨隨便挑了個房間略作休息。郭子晡不敢離開，在吩咐人連夜出去清查神仙散源頭後，他恭恭敬敬地回到了沈五郎休息的房間外，擺出一副隨時等候差遣的樣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很快前往歸德將軍府尋找神仙散的神策軍趕了回來。同行的還有神色惶恐的歸德將軍蔡仁貴，和被綁的嚴嚴實實，屁股往下皮開肉綻的蔡大胖。

不說神策軍連夜登門，歸德將軍蔡仁貴如何驚懼。當聽說神策軍尋他是為了神仙散，又思及越王也是因著神仙散出事，蔡仁貴羞怒之下抓起昨日剛剛揍過的蔡大胖又是一頓胖揍。直把蔡大胖揍得是鬼哭狼嚎，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揍完他還不放心，又拉著蔡大胖一路隨同神策軍趕到監察寺大牢求見沈傾墨，欲要撇清蔡家跟聖人遇刺的乾係。

這一路蔡仁貴心中不斷打鼓，對沈傾墨尋人上門討要神仙散的行為幾番揣摩。想到印象中那個行事無忌，陰鷙妄為的少年，蔡仁貴的心便不免沉了又沉，害怕沈傾墨是藉機牽扯蔡家。

畢竟蔡家跟越王走的太近，而沈傾墨跟越王又是出了名的不對付。雖然蔡仁貴自覺清白，但沈傾墨行事從無道理可講。以前蔡仁貴不願蔡大胖得罪沈傾墨便是因著如此，和一個瘋子如何計較。只是他沒想到沈傾墨回了長安才幾天，先是聖人遇刺，接著又是越王出事，哪一個都有著沈傾墨的身影。

如今……蔡仁貴不敢再想下去，見了沈傾墨一改往日的避之不及，恭恭敬敬地行禮，口稱公子。

說來公子這個稱呼時下並不常見，乃是先秦古稱。概因沈傾墨身世特殊，身上又無一官半職，眾人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稱呼他為公子，隱喻《詩·周南·麟之趾》中麟之趾，振振公子。後來聖人默認了這個稱呼，眾人也便紛紛叫了起來。

眼下蔡仁貴在心中默念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姿態擺的十分低。郭子晡看在眼中，不動聲色窺著沈傾墨的臉色。他同蔡仁貴想法相似，俱都以為沈傾墨尋著蔡大胖是故意為之，目的直指蔡家背後的越王。

哪知沈傾墨見著蔡仁貴似有些意外，轉念猜到他的心思，冷笑一聲，語氣漠然道：「歸德將軍深夜前來不知有何事指教？」

蔡仁貴擺出一副惶恐狀，連稱不敢，後又小心翼翼解釋：「深夜前來實屬冒昧，概因聽說不肖子同龍鱗衛扯上關係，特將其綁來交予監察寺……」說到這裏，蔡仁貴眼中閃過一抹狠色，咬牙道：「若監察寺查實不肖子有任何膽大妄為之事，隻管秉公處理，我蔡家沒有這種不肖子孫。」

「嗝……」正抽抽噎噎哭著的蔡大胖被老父親的話嚇得連哭都不會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看蔡仁貴，又看看沈傾墨，委屈道：「我真的不知道聖人遇刺的事啊。」

蠢貨！

蔡仁貴心裏罵了聲，面上卻是作惱怒狀：「公子尚未問話，要你多嘴。」

蔡大胖嚇得立刻閉上了嘴。

沈傾墨譏誚地笑笑，目光落在蔡仁貴身上。他今天要敢說蔡大胖跟聖人遇刺有關，蔡仁貴就敢在他面前大義滅親。他連對上越王都不屑於如此，又怎麼會針對一個小小的蔡大胖。之所以讓人去尋蔡大胖要神仙散，不過是篤定蔡大胖一定會有，圖個方便罷了。

他嘲弄地收回視線，淡淡道：「歸德將軍多慮了。神策軍去尋蔡二郎只是為了神仙散，同其他事無關。不過……」

蔡仁貴提著的心顫了顫，等待著沈傾墨的下文。

「監察寺正好追查神仙散的源頭，蔡二郎既是來了，不妨說說神仙散從何而來。」

他說完不再看蔡仁貴，從返回的神策軍手中接過神仙散，徑直迴轉監察寺的大牢。

蔡仁貴眼皮跳了跳，不知沈傾墨是什麼意思，怎麼聖人遇刺一案又和神仙散扯上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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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長輩今日出院啦~應該能回到正軌，如常更新了~

晚安，麽麽噠(づ￣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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