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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步生蓮》深夜
宣華殿中燈光輝煌,蕭妙音才沐浴出來,身上穿著簡單的衣裳,頭髮還帶著一股濕氣。面前的鏡台上掛著一隻銅鏡,銅鏡裡照出一個不甚清晰的人影來。

那些妙齡宮人將好幾隻漢式的漆奩拿來,打開來,將裏面的九子奩盒取出。負責梳發的宮人手持篦子仔細將蕭妙音長發篦過。平城地處北地,水源並不如南方那麼多,就是那些鮮卑貴族,也是七日裏頭沐浴梳洗兩次。蕭妙音不管那些鮮卑貴族的習慣,頭髮兩日一沐,浴洗那更是每日都有,從不間斷。

蕭妙音在燕王府的時候就知道平城的水源不是很充足,尤其是洗熱水澡,還得花費許多柴禾來燒熱。家底略薄的都不怎麼洗,進宮之後,蕭妙音就一改自己以前在燕王府那些生活習慣,避開太皇太后厭惡的那幾點,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基本上大面上挑不出錯,其他的基本上都算不上什麼過失。

「貴人,小人已經告知陛下派來的中官,說貴人身體不適。」劉琦是閹寺,他趨步停在垂下的帷帳之外稟告。

「嗯,我知道了。」蕭妙音點點頭。

她已經在太皇太后面前說了明白那些話,那麼至少在明面上裝也要裝出那個樣子來。不是要她眼光長遠麽,好啊,從今日起她就開始抱病,不見拓跋演。姿態做的十足。

身後扶著篦發的宮人事先已經用馬蹄梳將蕭妙音的頭髮通過,再用篦子篦發,這樣就能避免篦發的痛楚。

篦發過後,宮人拿起一隻小漆奩,打開從裏頭挖出一指頭的香澤來,塗抹在蕭妙音的頭髮上。香澤一能保養秀髮,二來可以使得梳發的時候顯得頭髮整齊,不容易有亂髮。

蕭妙音垂頭將潤膚的面脂仔細擦在手上,她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等到頭髮熏乾,估計也到了就寢的時候了。

她看向一旁垂下來的珠簾,以前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昭陽殿,甚至連著幾日都被留在昭陽殿,搞得她只是在宣華殿小住,似乎她還住在西昭陽殿。

秦女官親自帶著宮人進了寢殿,瞧見宮人打理的那一頭烏鴉鴉的長發的時候,她也忍不住愣了楞。蕭妙音容貌繼承了常氏的美貌嫵媚,而且一頭長發生的極好,烏黑濃密,連那些年長宮人私底下都說蕭貴人那頭長發比以前那些後妃都要漂亮,秦女官是讀過書的,想起當年漢武衛皇后也有一頭漂亮的長發。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秦女官立刻使勁的按捺下去,她心裏連連道晦氣。示意身後的宮人跟上,她走到蕭妙音身後,「貴人,該服用銀耳湯了。」

「啊?哦。」蕭妙音想起這會是她用補品的時候,伸手接過了宮人遞過來的青瓷盞,手中金杓有一下沒一下的攪著盞中濃稠的甜湯玩,沒有多少要吃下肚子的意思。

「貴人,今日陛下是不來了,不如貴人早點歇息。」秦女官記得蕭妙音不喜歡夜裏睡早了,喜歡看那些伶人表演,或者是讓樂府的那些美人來謳歌幾聲,鬧騰到深夜才罷休。這樣下去自然是不利於養生,不按時就寢,氣血無法休養生成,長期以往只怕是對身體無益。

「讓幾個會彈琴謳歌的宮人給我解解悶吧。」蕭妙音抿了一口湯,甜甜糯糯的,知道裏頭是放了石蜜,甜的恰到好處,裏頭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

「貴人?今日陛下不來……」秦女官越發不懂蕭妙音的想法了,她見過的那些後妃,若是知道陛下不來,基本上都會早早的就寢。

「不來就不來唄,和我又有甚麼關係?」蕭妙音吞下一口湯,拓跋演不來她就不能有其他的娛樂了?

「就這樣吧。」蕭妙音一鎚子定音。

秦女官瞧著蕭妙音這裏是沒有什麼勸和的餘地,乾脆也只能在心中嘆氣。

宮廷中說是提倡樸素,可是誰也沒見著太皇太后和天子穿著打補丁的衣裳上朝,最多也就是和當年的文景一樣,吃飯的時候不會來上百來道膳食,後妃的裙裾不過不能拖地罷了,宮廷中漢裝和鮮卑袍混搭,想要及地也難。

宣華殿的後殿裏,幾個妙齡宮人拿了曲頸琵琶,坐在地衣上就為蕭妙音唱起胡樂來。

漢樂府多有傳下來的,但宮人們卻沒幾個會唱,尤其是能將洛陽口音給字正腔圓的唱出來的。

蕭妙音不為難她們,讓她們唱幾首胡人的歌,或者是彈奏幾首鮮卑樂。算是換個口味新鮮一下。

拓跋演從步輦上下來,聽到的也是夜風送來的那一陣陣的鮮卑樂。拓跋演自幼讀漢人的書長大,但他到底是鮮卑人,會說鮮卑話,有時候也穿鮮卑袍子披散著滿頭辮子,宮廷中每日都會演奏鮮卑樂,他若是聽不出來就有鬼了。

「蕭貴人當真身體不適?」拓跋演看向毛奇。

夜涼如水,但毛奇生生的被拓跋演瞧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臣的確是聽到蕭貴人身體不適。」

毛奇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冤枉了,他哪裏會不知道天子如何看重蕭貴人,怎麼會在這種事上說謊話?

這時那邊望風的小黃門瞧見天子的儀仗,兩條腿呼呼的跑的飛快趕緊讓同伴到殿中去報信。

「貴人,陛下來了。」劉琦面容上帶笑,聲音裡還含著一抹掩藏不住的興奮。秦女官聽到不由得微微轉過頭去,心裏有些不屑,過人還是太年輕,心裏的那些喜怒竟然放在臉上。這樣的人就算聰明得了貴人的青眼,也不堪大用。

「……」蕭妙音愣了一會,看向殿內那些懷抱琵琶的宮人,「快下去!」

宮廷中的規矩,有病嬪妃是不能服侍天子。按道理來說拓跋演怎麼樣都不該是今晚上過來,最多不過派個人過來問兩句就行了,怎麼還會這樣?

宮人們心裏哪怕對天子有些想法,也不敢當著蕭妙音的面表露出來。抱著琵琶紛紛低頭退下了。

蕭妙音慌慌張張穿了履,帶著人就去迎接天子。

見著拓跋演,蕭妙音雙手持在腹前彎下腰來,「妾拜見陛下。」

「……」拓跋演臉上如同這夜色,黑的不見底,他一步步走到蕭妙音面前,不叫她起來,直接伸手攥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就能彈碎羊骨,蕭妙音身形纖弱,那點重量對他來說完全不算甚麼。

蕭妙音被他這麼一提,哪怕根本不痛,還是嚇得尖叫了一聲。

「到殿內說話。」拓跋演拉住蕭妙音的手腕就往宣華殿內走。

蕭妙音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差點就摔倒在地,拓跋演腳下頓了頓,放緩了步子。兩人走到殿內,拓跋演一雙眼睛只是盯在蕭妙音身上,「你們都退下!」

毛奇聽到拓跋演聲音中隱含的怒氣,心裏頓時有點樂呵,陛下最不喜別人欺瞞他,如今這蕭貴人正好撞上去,雖然看在東宮面上不至於怎麼樣,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殿中宮人中官退下,就剩下蕭妙音和拓跋演兩個人。

「今日為何要報病?」拓跋演原本打算好好訓斥蕭妙音一頓,結果看到她抬頭看他,眼裏淚光閃閃,話語到了唇邊不禁軟了下來。

「……」蕭妙音垂下頭,嘴唇抿著。

「阿妙?」拓跋演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又想起她往常的作風,心下知道她一定是有事才會這樣。不然就憑著她死死霸住他,不讓其他人染指的作風,就不可能裝病不見他。

「妾撒謊,犯了過錯,還請陛下責罰。」蕭妙音垂下頭一副乖乖聽罰的模樣。

「你這話是說真的?」拓跋演湊了過去,他黝黑的眼睛盯著她,聲音發沉。

「妾所說的都是真的。」她別過頭去,露出一段白皙脖頸出來,脖頸線條優美流暢,一路向下被埋入層層的衣襟中。

「……」拓跋演嘴唇抿了抿,他伸出手將她整個的拉了過來,指尖點在她的下巴上,另外一隻手給她輕輕揉著手腕,那是他剛才在宣華殿外攥住她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力氣大,擔心自己發怒之下弄痛了她。

「說罷,你受了甚麼委屈。」拓跋演開口道,「說給我聽,我替你做主。」

蕭妙音人在他懷裏,一隻手也被他揉著,這副人都被架住的架勢,最適合欲說還休雙目含淚的楚楚動人姿態,可惜她這會沒有心情。

「陛下,」她只是垂著頭,聲音都止不住的發顫,「宮中該有一個皇長子了,妾蒙受陛下大恩,受封至今,沒有所出,為了皇嗣著想,陛下還是……多多關照那些新人吧。」

「……」拓跋演眉頭一蹙,手中動作停下,「你這話都是誰教你的?」

阿妙的性子他清楚,幾乎和平城內鮮卑貴女一個樣,如今說出要他去採擷那些新人,這根本就不是她能說出的話。

「沒有人教。」蕭妙音說著,扭過頭去,聲音裡還帶著幾分哽咽,「都是我自己想的。」

這樣子到底能騙過誰去!拓跋演深吸了口氣,到如今他已經能夠猜出是誰讓阿妙這樣了,就憑阿妙的本心她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

「東宮讓你難做了?」拓跋演輕聲道。

這一年來昭陽殿的宮人幾乎全換上了那麼年輕貌美的良家子,宮中的宮人原本就從代郡等地徵召來的,要求也十分嚴格,人一換,對於拓跋演來說不過是換了一批面孔,其他的不過都是一樣的。

他這個年紀放在平常的鮮卑勛貴家裏,早就有幾個兒女了,並非不想要,而是眼下不是時候。

「宮中應當有皇長子,是妾之前短視了。」蕭妙音明白自己不能明明白白的和拓跋演說自己是被東宮逼的,只能讓拓跋演自己說出來。

「……」拓跋演坐在那裏,臉上沒有半點感情,過了好一會他才笑了出來,「呵、呵呵、呵呵呵。」這笑聲中沒有半絲喜悅,反而讓人察覺到濃厚的憤怒。

「阿妙,別人不懂,你還不懂麽?」拓跋演低頭,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指下肌膚溫熱細膩。

兩人從小就在一起,到了如今算算也快將近十年了。

十年裏,若是有心,可以將一個人的性子摸得通透。

蕭妙音知道自己將來是和拓跋演綁在一起的,哪裏會不在他身上下功夫?

「……」她低下頭將自己埋入拓跋演的懷抱中,沉默不語。

孩子是該要,可是如今東宮分明就是將他當做一匹種馬!他不能讓東宮在這件事上得償所願,從小到大,他對東宮幾乎是百依百順,如今他喜歡哪個女子,甚至榻上的男女之事東宮都要插手,拓跋演隻覺得一陣接著一陣的噁心和不耐煩。

他知道東宮私底下寵愛過不少年輕男子,甚至那對雙胞胎的身世仔細追究起來有不少疑點,東宮自身不幹凈,沒人敢對她說甚麼,時風如此,可是插手他的榻上之事,也太過分。

蕭妙音抱緊了他,一聲不吭。

她之前老早就想過了,如今看著能夠決定她命運的是太皇太后,可是太皇太后手中的權力也是依附皇權而生,一旦太皇太后駕崩,蕭家的命運甚至她日後如何完全就要看拓跋演的意思。太皇太后隻管的了身前事,身後事一樣都辦不了。就算到時候東漢光武帝對呂雉之事舊事重現,太皇太后也只有接受的份。

別說什麼有養育之恩和禮法,在宮廷裡若是真的不講究禮法那一套,那還真的多得是。

孰輕孰重,她看得明白。那一些所謂的大道理根本打動不了她。

她想日後都活的好好的,比誰都好,至於太皇太后,對這位姑母,她只能說對不起了。太皇太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好日子,也要允許她為自己想想。

「阿演……,那日後該怎麼辦?」蕭妙音是不想大了肚子,如今的宮廷,不需要用所謂長子來增加自己的身價,甚至還是一道催命符。

「莫急,總有辦法。」拓跋演抱緊了她,懷中軀體柔軟溫熱,讓他無比的留戀。

「今夜就莫要留在這裏了。」蕭妙音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模樣哀戚,面上的她已經做得夠好了。

蕭妙音想起太皇太后和何太后,這兩個老女人都是一樣,一個是想找個倒霉鬼給她生個可以繼續讓她掌控大權的孩子,另外一個絞盡腦汁的想要把自家侄女往皇帝面前推。

拓跋演的意思她明白,這兩個人一個都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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